第9章 芝麻開門
天光微亮,舒寧頂着偌大的熊貓眼,鬼魅一樣的飄入宿舍大門。別問後來發生了什麼,問就是年紀大了不適合熬夜。
昨夜狩獵結束,舒寧自然不可能破禁返回宿舍,於是就在學校周邊找了家乾淨又衛生的24h咖啡店,暫坐落腳。而宮音就多少有些不地道,再和自己交代了些前情介紹后,轉身離去,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雖說學校周邊自己甚是熟識,理論上獨自一人夜行也無妨,但凌晨三點把個姑娘扔進咖啡店這樣的耿直做法,還是讓人不由咬牙切齒。
哎,舒寧呀舒寧,非親非故,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難道你還奢望人家為你駐足盤桓,一起聊天到天明嗎?別鬧了,那都是瑪麗蘇小說里才有的情節,現實中才沒有這麼美好。也罷,天大地大,補覺最大,亢奮的情緒慢慢平復,舒寧飄進宿舍,直接栽倒在床上。
稀薄的霧靄自海上升騰,晨曦中的座城市正在復蘇,最初是遊走於街頭巷尾的環衛工人,而後是早餐店的老闆,而後出租車司機、快遞和外賣小哥,街道上、小巷裏,匆匆忙忙的上班族也加入了復蘇的陣營,城市漸漸有了熱鬧喧囂的模樣。
迎着海浪的波濤,陡峭的岸線上有座飽經滄桑的建築,視角穿過透明的玻璃窗,沿走廊一路向前,就進入了一間明亮寬敞的會議室。八點剛過,會議室里已經端坐了七八位,有鬍子花白的老者,也有年紀輕輕的少年,他們每個人面前,都擺放一摞沉甸甸的報告,投影儀光影閃爍,討論會正在進行。
“各位,以上就是宮音補錄的推薦人員簡介,請各位委員發表意見。”為首的中年人,長着一張國字臉,聲音中自帶上位者的沉穩加持。
“能力且不說,背調情況如何?”一席白衣老者,皓首蒼顏,幾縷長髯飄灑胸前,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背景調查已基本完成,候選人的父母及三代以內直系血親都是普通人,本次應當屬於基因突變,誘因初步判斷是車禍。而候選人本人,是康城理工的學生,品行端正,無不良嗜好及違法記錄,總的來說是個普通的小姑娘。”會議室里唯一身着正裝的女子見老者提問,連忙坐直身子,一邊介紹一邊翻看面前的資料,資料的第一頁別著張五寸生活照,梳着馬尾辮的女孩笑容燦爛,可不正是舒寧。
“嗯,那應該問題不大,五感敏銳能派上用場。”老者撫胡點頭。其他人顯然以老者馬首是瞻,見他表態,也紛紛出聲附和。
“只是,有一個地方現在尚未查明。”女子想了想,還是把心中疑慮說了出來。
“哦?”
“是這樣的,背調小組反饋,候選人的母親沈秋意曾經改過一次名字,她之前姓塗。”後半段話女子沒說,但在場眾人都明白這句話意有何指。
“洪州塗氏?”老者聲音一沉,撫胡的手也停了下來。
“這個暫時還不確定,早年沈秋意隨母姓塗,在北方農村生活,後來她父親將她接走,於是改性沈。目前暫時無法推測其與洪州塗氏是否有直接關聯。”
“北方……”會議桌一角的儒雅男子推了推眼睛,溫和的說:“洪州塗氏一族,大多在華東一帶活動,若是北方,要麼並不是洪州這一支,要麼就是早被遺棄的旁系支脈。”
“嗯,我也是剛好調查到,有些把握不準。”女子點頭,對男子的說法倒也十分認同。
“謹慎些好,塗氏一門的血脈特殊,極容易招惹異族,
這樣,為保萬全,方醫生體檢的時候還要多加留意。”老者擺擺手,蓋棺定論,此事便就此揭過。
“好,大家如果沒有其他異議,我們進行下一位候選人。”為首的中年男子稍等片刻,見再無人發言,宣佈會議繼續。
這廂會議討論如火如荼,那廂舒寧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心情愉悅的難以言表。昨夜宮音臨行前,給她留了一串地址,囑咐她這兩天抽時間過去一趟,想來應該就是他口中所謂的“我們”。
雖然舒寧對這個“我們”仍沒有絲毫概念,這還得托宮音沉默寡言的福,真是多一句都不會跟自己解釋,但無知者無畏,絲毫也不影響內心對那奇幻世界的嚮往。舒寧躺在床上,嘴角掛着傻笑,右手握着把小巧的匕首,正是昨晚宮音給她的那把。這人雖然話少,但卻十分大方,這樣的神兵利器,說送自己也就送了,讓她忍不住想入非非,想着是不是宮音也覺得自己有些特別,是不是,也是對自己另眼相看。
其實,現實世界中,舒寧這樣的姑娘,在學校里一抓一大把,灑落人群如同豆粒,掀不起半點風浪。若不是這次身體的異狀,以後畢業、工作、結婚、生子,日子大概就會有條不紊的過下去,百年之後化作一抔黃土,感念後人每逢初一十五上些供奉,好在冥界作威作福,如此周而復始,一眼望穿前路。
大概對於普羅大眾而言,和平年代裏,能擁有這樣的生活,就該知足常樂了。舒寧心中,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能數十年如一日,做個規規矩矩的中間人,既不是出頭的兔子,也不是落後的烏龜,可是說不出為什麼,她的內心總有一團小火苗是不是的迸發。午夜夢回,旁人夢的是家長里短、白日所思,她夢的卻是光怪陸離、神鬼莫測,醒來后怡然自得。
生活的激情全靠夢境,這樣的生活現狀不知該慶幸抑或悲哀,但總歸舒寧適應的很好,如同世上千千萬萬的人。只是總有那麼一刻,躺在床上或者上課發獃的時候,會幻想自己與眾不同,會幻想自己走出了常人所無法走出的道路,也許這期望終生遙不可及,但白日夢想,有時能暖凡人心。
而宮音的出現,如冬日裏的暖寶寶,熨帖了塵封已久的心,讓這世界再次變得如孩童般絢爛多姿。當然,她絕不會承認,這份喜悅中夾雜了對宮音的個人崇拜,救命恩人的光環太過璀璨,英雄救美的故事太過耳熟能詳,想要抗拒,多少有些難度。
宮音說過兩天去他所給的地址,如何接頭、暗號為何,都沒有詳細描述,舒寧掰了掰手指,覺得過兩天是個虛詞,未必真的指二,否則為什麼不說兩天後呢?那麼明天去、後天去亦或是今天去,又有什麼區別呢?更何況,兵貴神速,敵暗我明的時候,提前偵查有助於身心健康。於是擇日不如撞日,當日下午,補眠甚好的舒寧就踏上了離校的公交,一路往西,去往盛世另一段,神秘莫測的老工業區。
康城市度北區化工路7號。
改革開放前期,康城曾是我國著名的化工基地,龍頭企業帶領一桿小弟,創造了讓歷任領導人喜聞樂見的GDP,但隨着時代的進步,重污染化工企業逐漸淘汰,大型的央企、國企仗着自身體量巨大,佔據城市中心地段,雖不至於如那些老破小一般破產倒閉,但隨着環保成本越來越高,投訴也越來越多,也是不堪其擾。
政府為了緩解矛盾,當然,也可能是為了盤活城中心土地,毅然決然的開展了化工園區搬遷計劃。搬遷計劃轟轟烈烈,從零幾年開始一直持續到如今,廠礦是搬走了,但地卻未能如期盤活。中心廠區嚴重的土壤污染,讓一眾開發商望而生畏,連帶着周圍的家屬樓也無法動遷。
那些曾經的國企員工們,曾經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着動遷,可幾年過去毫無音信,反倒是整個園區因為搬遷搞得烏煙瘴氣、斷壁殘垣,周圍房價一跌再跌,成了康城中心城區里為數不多的荒漠地帶。
舒寧作為土生土長的康城人,自然知曉度北區化工路穿越了康辰十幾年前的重工業園區,但十幾年來卻從未涉足,此行說是旅遊也未嘗不可。去這樣一個陌生的地界,處於謹慎,她還將地址寫在了紙條上,壓在枱燈下面,心想着雖然自己的行蹤不便明示,但倘若真的發生什麼不測,有了這個線索,至少也能尋蹤覓跡,報仇雪恨。
循着地址,開着導航,換乘三趟公交,等到日暮都要西垂,她才一路舟車勞頓的抵達目的地,看看錶,下午三點半,從離校到現在,已經整整兩個小時,雖然中途有段紅色飽和,這樣的體驗讓她覺得,原來康城也不小,只是自己平時坐井觀天,徘徊於熟悉的街頭巷尾,才不識廬山真面目。
公交停靠的地方,是八九十年代化工廠的家屬院,因為設施陳舊,配套也不好,如今基本荒廢,只留些老人居住,年輕人都已經搬去更為便利的地方。灰白色的老樓,依山而建,最高不過四五層,牆面斑駁,偶爾幾座被藤蔓爬滿全身,如同裹足的小姐、孱弱的病患,訴說著滄桑過往,很有那個年代的既視感。
舒寧因是初來乍到,內心多少有些忐忑,幸虧路邊還有三兩小販無精打採的販賣,也有三五成群的大爺圍坐打牌,不然她還能否頂住壓力繼續前行,都很難說。
好奇心和小命相比,那自然後者完勝。
一路導航,七拐八繞幾個小巷,目的地出現在您的右側,那是一座獨立的小院。舒寧離着一段距離,默默打量,這進院落佔地頗巨,院門口兩扇鐵門銹跡斑駁、搖搖欲墜,四周唄鐵柵欄圍圈出個四方,其上爬滿了各色植物,因為是春季,奼紫嫣紅的開許多花,倒也有幾分曲徑通幽的美感。院中一座建築,成凸字型兩翼各起四層建築,中間則五層,整體錯落有致,破舊程度與周邊家屬樓相得益彰。
看來這是以前的廠礦搬空樓,如今搬遷完畢,應當是另有新主入住,這一點從元能停放的車輛就可以看出,其他荒廢的樓宇門前,可不會有如此閃亮潔凈的私家車。定睛再看,遠遠的大樓正門一側,掛這個牌子,舒寧定睛,輕鬆看到上面寫着“極光聯合會(康城分會)”。
極光?這是一個有點陌生的名字,如果說南北半球極圈裏的那種自然現象,她尚且能編上幾句,可加上聯合會三個字,就當真茫然。但,這又何妨,手機在手,天下我有。
舒寧退後幾步,把自己藏到身邊一棵樹后,手機快速搜索起來,然後恍然,再然後蒙圈。
恍然是百度詞條竟然能查到這個組織的信息,蒙圈的是,這竟然是一個動物組織。
極光聯合會又名世界多物種保護聯合會,是一個致力於世界多物種保護與發展的國際性非政府組織,自成立至今,已得到全世界187個政府及2萬1千個社會團組織的認可和加入,是聯合國認可的物種保護方面的非政府組織,在全世界範圍內開展多物種研究、保護和發展工作。
果然,如雷貫耳。舒寧臉色白了白,就如同你在街上遇到了個邋遢人類,以為他是流氓,結果人家亮出高校畢業證一樣。誠然,高校畢業,不是,聯合國認可這幾個字並不能夠代表它正義的身份,但怎麼看都有點根正苗紅的感覺。
萬萬沒想到,鵪鶉變鳳凰,小趴菜組織竟然有大來頭。可但是,這分會的位置選擇,是不是多少草率了些,難道活動經費如此有限?不至於吧。嘩啦啦海浪呻吟,舒寧前走幾步,探頭一看,不遠處一片沙灘金黃可人,秒呀,原來還是個無敵海景房。
舒寧其實猜的不錯,這樁建築想當年也是老化工廠的附屬設施,鄰岸而建,背面一條長長的樓梯下去,就是一片金沙海灘,是當年紅極一時的療養院,遠近聞名,周邊的員工居民,夏天都要到此游泳郊遊,只可惜樹倒猢猻散,隨着化工廠的搬遷,這裏也荒涼落寞。那個年代的建築,不似九十年代那般粗製濫造,雖然飽經風雨漆面斑駁,但小樓依舊筆直聳立,拱衛着一方休閑聖地,若不如此,可能早就拆除廢棄,也輪不到極光入主。
舒寧想了想,覺得目前局勢比自己想的要好上很多,有名有姓的機構,雖然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網絡可查的地址,在危險帶該也算不上虎穴,頂多一個小狼窩罷了。
梳理好心情,舒寧鼓足勇氣,從樹影中走出,慢慢踱步進了小院,門口的虛掩的鐵門微微敞開,形同虛設。
院門距離辦公樓,大約三四十米,舒寧走的緩慢,似乎想要一步一個腳印,那是給自己的心理建設,也是給樓里人的反應時間。向來如果真是一個神奇的組織,表裏不一必然是基本的職業素養,自己這一路如此光明正大,應該能被不少暗中的眼睛觀察到吧。這樣的話,自己提前到來,也不算是搞突襲。
行至近前,小樓的正門並沒有開啟,髒兮兮兩扇勉強能算作玻璃的大門緊閉,透過灰塵和污漬的間隙,勉強能夠辨認出裏面是個面積不小的大廳,一面影壁牆橫在視線中央,後面隱隱有光線暈開,應當是樓背面也有窗戶透光。
莫慌莫慌,破敗只是表象,不能被表象所迷惑。看這荒涼的景象,舒寧有那麼一秒鐘,覺得有沒有可能是宮音告訴錯了地址,人家早已經整體搬遷,可自己目下,除了一鼓作氣的向前,似乎也別無選擇。
撇了撇嘴,舒寧抬首敲門,順道禮貌的問候:“你好,有人在嗎?”
半晌,屋內毫無聲息。舒寧發揚鍥而不捨的精神,再次抬首敲門:“你好,有沒有人呀。”
嘎嘎嘎嘎,天上一群鴉飛過,除此之外,靜謐如初,落根針都能聽到。
舒寧無奈,伸手推了推門,沒成想看似單薄的玻璃門竟異常沉重,那種沉重紋絲不動,與普通玻璃門下方落鎖的感覺全然不同,就像是,真的沉重一般。
有意思,就這玻璃的沉重,一準就是中國製造,估計能防火防彈防坦克,果然不可小覷。
好吧,只能如此了。舒寧深吸口氣,為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情感到羞愧。誠然,惜字如金的宮音曾經囑咐過自己,倘若自己去了地址所在又沒有人,又或者門是鎖的,那就說出密碼,密碼一出,自然可進。
她方才一來出於禮節敲門,而來,實在是那個密碼太過彪悍,真說出來估計自己都得笑場。但如今,看來是沒有其他辦法了。
舒寧哼哼一聲,心不甘情不願的氣沉丹田,然後字正腔圓的喊出四個字……芝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