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思春城若是不下雪,定會是天下最美的城市。
說它美其實也空口無憑,這裏有幾人見過開滿鮮花、車水馬龍、欣欣向榮的思春城?
這裏得有三天都是這樣想了。每當課餘或自由活動時間,他總是要上那高塔上走一走,俯瞰思春全景。
真不敢相信,此等美景竟是由特別的機緣巧合形成的。所謂機緣巧合,竟是一隻雪魔。世人皆知,滿天飛雪由雪魔所化,但若要說這雪魔因何出現,何時出現,作過什麼亂,又為誰所斬,恐怕無人能說清了。
鍾離在塔上的頂棚下向外伸出手,意欲接住幾片觸手即消的雪花,儘管他知道,這是徒勞。
江里槐正好從塔下經過,不經意間瞥見了伸出手接雪的鐘離,隨即怔住了。此時的鐘離面色溫和,眼神迷離,望向手心,五根修長白皙的手指並在一起,像一件精美的瓷器。鍾離猶如雕像一般,紋絲不動,原來就俊朗清秀的他,此刻在江里槐的眼裏又多出了一點不染塵世的高潔。
過了好一會,江里槐才回過神來,對着塔上的鐘離喊道:“鍾離,去學堂嗎?”鍾離的眼神轉向了塔下的白衣少年,見是江里槐,便應道:“這就來!”
鍾離與江里槐並排走着。江里槐問:“鍾離,明天就要去廣場演練了,這幾天學的你想先玩哪一個?”鍾離屈指數了數,發現果然要演練了。他道:“符法、陣法、咒法、祭法……今天是那種?”江里槐想了想,道:“先生說,今日要學靈法,無非就是前四種的總結。”
“我還是選符法吧!”鍾離道,“畢竟你和別人比試的時候,總不能說‘等下,讓我先布個陣吧!’”說完二人一同笑了起來。
鍾離又道:“話說,里槐你見文起了嗎?”
“未曾見過,”江里槐道,“我還以為一直和你在一起呢。”
“大致又是去書房了吧!”
“要不要叫他?”
“不了,時辰到會有人提醒他去學堂的。”
談話間,二人已到學堂。入座完畢后,各個學生均拿出了昨日學過的經文,安靜地默讀。此時尚早,謝先生還在洪明宮。
正看書時,鍾離的視野里,一本打開的經書禮貌地放在了桌面上。鍾離扭頭看,原來是一名同學。這同學生得很是標緻,高鼻樑,大眼睛,白如玉的光滑皮膚。
只聽這同學問:“請問,這個三靈祭壇,要以何物為奠?”鍾離並未拒絕,而是皺了皺眉。因為這個問題等級太低。三靈祭壇,顧名思義,要以祭法中最基本的水、火和草來作奠基。這在經書上明明白白的寫着,現在看來,這位同學問這個問題很可能是為了反駁這個答案,而不是尋求解答。
鍾離輕聲回答后,結果果然不出他所料。這位同學立馬反問:“為何非得是水火草呢?祭法中元素那麼多,為何不可用其他的?”
這個問題,鍾離當然想過。他道:“祭法中只有這三種基本元素是相生相剋的,即水滅火、火焚草和草吸水。其它眾多元素與這三者不相生,亦不想克,他們互相也是這樣。而三靈祭壇的用途便是向修靈士提供一定量的穩定的靈力。若不這樣做,三靈祭壇會被改變性質成為性質不同的祭壇,如此便不能為修靈士所用了。”
“原來如此,”那同學若有所思道,“多謝你啦!”
“不必不必!”鍾離笑道。
這時,一旁的桌子傳來了一股不屑的聲音:“切,了不起?”
鍾離二人循聲望去,只見兩個賊眉鼠眼的學生,正擁着一個個頭更大、也更壯的學生。那不屑聲正是這個學生髮出的。
這個問問題的同學皺着眉轉回了臉,小聲道:“別管他!他是我們學府的,叫於子通,脾氣臭得很。那兩個也不知是何時拉攏的狗腿。”他又笑着問:“對了,我叫陸染,你呢?”鍾離也未將此小事放在心上,也笑道:“我叫鍾離。”
“鍾離?當真是個好名字!”陸染不着邊地誇了一句,轉身離開了,回到了座位上。
“這個陸染與我頗有幾分相像。”鍾離心道。
待所有的人陸續到齊后,謝先生也正身而來。鍾離扭過頭去,卻發現柴文起的位置上並無一人,莫名的感到不安。但他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從小玩到大的富家公子,真沒見他碰到過幾次麻煩!
謝先生坐善,環視階下,沉聲道:“今日講靈法。首先,我且問你們,前幾日所學,可還記得?”眾學生無言。謝先生又叫道:“南安洋!”一名男生恭敬地站了起來。
“我問你,前幾日之所學,可曾忘卻?”
南安洋麵容平淡,道:“先生可儘管提問。”
“哦?”謝先生笑了。見先生面露笑臉,眾學生緊繃的心弦也都鬆了下來,呼了口氣。謝先生雖相貌嚴肅,但卻沒有凜厲之感。
“那我問你:符、咒、陣、祭四法,在清除邪祟時,施法順序如何?”
南安洋沉着道:“首先,祭法是大祭司的獨門法術,修靈士不可罔用。再者,須看邪祟靈力來決定施法順序,一般皆以符法為主,進行消耗或擊殺,再用陣法或咒法將其禁錮或鎖魂,最後方可將其封印或徹底清除。”
在座的鐘離等人無不佩服,因為答案絲毫不差。謝先生不動聲色地給他挖了一個坑,他沒掉下去。鍾離覺得,這個南安洋的實力不在自己之下,只是不知他是哪一門派。
講案后的謝先生也撫掌擊節稱讚:“好!坐下吧!”他又道:“雖說此法頗好,但待你們隨我學習了今天的課程,也會發現這個方法的漏洞。”隨後,謝先生便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
“你他媽是傻子吧!為什麼放他走!”典英怒不可遏地罵著,而被罵的人也不頂一句,只是坐着,一動不動。
一旁的魏慈實在看不下去了,勸道:“典英,這也不全是阿欄的錯,百里森他不想來就別讓他……”
“你他媽閉嘴!”典英仍是怒氣衝天,“你知不知道,一個百里森能頂多少個人?他不願來就不來?他以為他是誰?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他又指着陳欄罵道:“你又以為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放他走?”典英見陳欄一言不發,氣得臉都綠了。
魏慈也不管會不會挨罵了,對典英道:“百里森的脾性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厭倦了這種環境就讓他去吧!阿欄與他又是好友,自然不能那麼絕。”陳欄不再沉默,開口道:“我與他已斷交。”此話一出,魏慈不禁一愣,又道:“這下用不着低頭不見抬頭見了,大不了咱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再說了,只要他不妨礙我們做事,我們犯不上和他衝突。”
典英壓着火,一屁股坐在了冰涼的石凳上,低聲道:“良王給他的好處都忘乾淨了,忘恩負義的白眼狼。”魏慈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轉身道:“凡吉,你說怎麼辦?”
肖凡吉倚在牆上,雙臂交叉,冷冷道:“若遇不見,無事;若遇見,殺之便是。”最後一句話一出口,在座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吃了一驚。
“兄長……”肖凡月道。
肖凡吉率先離開,肖凡月見狀也只得向餘下三人告辭。典英怒氣未消,氣呼呼出了門。現在只剩下陳欄和魏慈了。
見陳欄還是一臉寵辱不驚,魏慈坐到了他旁邊,嘆了口氣。他從袖中掏出一個亮晶晶的水晶吊墜。這吊墜晶瑩剔透,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着燦爛奪目的光。魏慈將吊墜放在陳欄旁邊的石桌上,碰撞時產生了清脆的聲音。他道:“這個吊墜,是良王留給你的。說是事成之後的獎勵,可現在……”魏慈不再說下去,而是將水晶吊墜往陳欄那邊推了推,並示意讓他收下。
陳欄從魏慈把吊墜掏出來到他示意自己拿下去,一眼都沒有看這個吊墜。他道:“任務未能完成,我受之有愧。”魏慈道:“又不是你的錯。”陳欄又是漠視,冷冷道:“不必多言。”然後背着珍雪,向門外走去。
看着陳欄越來越遠的背影,魏慈只得將吊墜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收起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土,也出了門,去做自己的事。
現在,屋子裏空無一人。
“那麼,到此為止,今天所要講的靈法就完結了。”謝先生合起書,道,“各位弟子如有疑問,可到洪明宮來向我詢問。事無巨細,一定要為明日的演練做好準備。”起身後,他又道:“鍾離,你隨我來一下。”
學生四散離開學堂,唯有鍾離跟着謝先生去向了洪明宮。一到洪明宮附近,凡是見到謝先生的年長年少的修靈士,都畢恭畢敬地行個禮,道一聲:“先生好!”而謝先生總以微笑和點頭致意。
直到走進宮內,鍾離瞧見了一個陌生的身影,卻又似曾相識。那少年比鍾離身形矮了些許,但依然顯得高挑。五官俊朗又清秀。他的眼神雖清涼,但又一絲憂色。鍾離再次端詳他的臉,發現不光是雙眼,幾乎整個面龐都沉浸在一種若有若無、拂之不去的憂鬱當中。
那少年見鍾離一直盯着他看,默默低下了頭。而鍾離這才發現,這少年正是那晚見到的小孩!
謝先生道:“鍾離,這個孩子和你很像。”鍾離與少年並排站着,他看了看尚未抬頭的少年,疑惑地問道:“像我?”謝先生坐在蒲團上,將這個少年的遭遇敘述了一遍。
這個少年叫齊辰,年方十五,剛好比鍾離小三歲。家裏祖祖輩輩都居住在煙寧。之前也都安然無恙,齊辰也像鍾離一樣,和幾個年紀相仿的孩子一起玩耍和成長,也像鍾離一樣在學堂上惹先生生氣。世間的所有,在齊辰看來都極其美好。
祖陽事變,改變了所有。
雙親慘遭殺害的噩耗傳來后,齊辰幾度暈厥。悲痛欲絕的他偶然聽到了思春和修靈士的相關消息,便抱着一絲希望,帶着親戚鄰居相贈的盤纏、乾糧上了路,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探訪。但最終人生地不熟,物資耗盡的他選擇了放棄,也因飢餓暈倒在了外邊。但天巧機遇,他被外出巡視的思春修靈士發現,並飛速帶了回來。
聽完后,鍾離的心有一點難受的波瀾。他也不知為何,或許是同情這個叫齊辰的少年,或許是想到了自己。
謝先生道:“聽這孩子說完,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鍾離一怔,看了一眼齊辰,發現齊辰正眼含熱淚,馬上就要掉落下來,睫毛已經被打濕。看來,這段敘述又勾起了他痛苦的回憶。
“齊辰也是想修劍靈。現在,他就是你的師弟了。”謝先生道。
“師弟。”鍾離看了看還在低頭的齊辰,眼淚已從齊辰的眼中掉落,啪嗒啪嗒落在地上。鍾離又重複了一遍:“師弟。”齊辰擦擦淚,抬起了頭,看著鐘離。
看着眼中還泛着淚花的齊辰,鍾離心中有了一個特殊的感覺,一種強烈的保護欲:他想要保護好齊辰。
“將淚擦乾淨。”他用一種非常溫和的語氣命令道。
齊辰愣愣。鍾離又道:“怎麼?想讓我給你擦?”齊辰連忙訥訥地用衣袖沾乾淨了臉上的淚。
鍾離微笑道:“這才對。那以後,我就是你師兄了!”他的語氣較上次更為輕鬆,似乎想讓齊辰儘快從悲傷中跑出來。
他已經這麼做了。這麼多天,鍾離也在思考父母的事,但再考慮有什麼用呢?父母被殺,要報仇,僅此而已。
像是很久沒見過太陽的小草一樣,鍾離的笑臉對齊辰來說就具備這樣的魔力。齊辰獃獃道:“師兄。”鍾離笑得更燦爛了,情不自禁地將右手在齊辰肩膀上拍了拍。
謝先生也甚是欣慰,他道:“如此便是最好!”他又吩咐了兩個白衣修靈士,將齊辰暫時帶去住處。
目送着小師弟遠去,直到不見人影,鍾離道:“先生,我這師弟,是不是想報仇?”謝先生卻調侃道:“說不報仇,怕是鬼都不信,可眼下這情況,兇手怕是永遠找不到了,談甚報仇?”
鍾離又問道:“先生,外界有什麼情況?”
“常言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當真如此。當年祖陽圍剿,難得修靈界萬人同心,眾志成城。可如今祖陽事變,又將這大勢徹底攪亂了。”
鍾離的眉心皺成了一個小小的“川”字,但還是繼續聽謝先生講下去。
“事變發生數日,各種調查均毫無成果,一點蛛絲馬跡都未曾發現。這個情況下,便有人誣陷造謠。各大門派本就爭強好勝,又有人煽風點火,再加上沒有一點證據能證明兇手為古氏。由此一來,各門派便互相猜忌,憑口編排。矛頭不再同指古氏,而是指向了自己人。現在的修靈界,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早已沒有半點祥和之氣。”
“怎麼會這樣?那抓沒抓到造謠的人?”
謝先生搖搖頭,嘆了口氣,道:“捉他們如同憑空捉風,根本無從下手。再加上紛亂混雜的環境,又是難上加難。再者,各門派都已認定自己的觀點,誰又閑暇去抓那種人?現如今,除了思春,外面沒有幾處真正與世無爭的地方了。”
鍾離被謝先生的話說得莫名憤懣,又不知往何處撒,該怎麼撒這口氣。
“現在各門派表面上一如既往,實則不然。誰不想除掉異己,自己好成為百門之首?”謝先生憂心道,“可他們再爭,也都無濟於事。各門派相輔相成,相剋相生,相存相立,若要成為百門之首,談何容易。”
鍾離的拳頭捏得很結實。他對這個曾經不屑一顧,又曾將希望寄託於其身的修靈界又有了一分新的認知。
“鍾離,你可知我此話何意?”
謝先生這麼突然一問,鍾離愕然,搖了搖頭。
“劍門很早之前就被其他各大小門派視為無形之大忌。因為此門派專修劍靈,而劍靈又以適應性強著稱。隨意劍客們大可隨心所欲,根據各種情況隨機應變。而劍門的特殊之處遠不止於此。”謝先生道,“還有一點,是劍客們的最終結果。一道為靈,修鍊靈丹;一道為魔,轉靈道為魔道。
“上一個劍聖離現在已兩百多年了,具體日子無人記得請。他尚未成為劍聖時,孤身一人,斬殺了太古巨獸之一的黑炎噬魂虎,而成為了萬人敬仰的劍聖。相傳,一人一獸,打了足足三天三夜。”
鍾離聽到這眼睛都直了。
謝先生頓了一下,緩緩道:“而上一個劍魔,則是古名。雖然他魔道未修成正果,偏離了正軌,成了引邪之魔。但他亦孤身一人,挑戰修靈界無數人馬,也躋身在了劍魔之中列。”
聽到這裏,這裏豁然開朗,而緊接着便冷汗直流。他小心問道:“先生,您是說,劍門……才是百門之首?”
謝先生沉重道:“事實即是如此,但無人承認。我師父曾告訴我,在太師祖開創此門派時,便發現了這個難以告白於天下的事實,後來他向後代規言,說此門派中人必須低調行事,切勿引起其他門派的注意。但誰也瞞不住時間……”
他又道:“現在的環境太過複雜,而有一點對你和你師弟非常不利。”
鍾離道:“何事?”
“你與齊辰均未在選靈大會上轉換靈丹。也就是說,你和他必須付出比別人多兩倍、三倍的努力來訓練,才能趕上開過丹的學生的腳步。也正因如此,明天的演練,你們無法參加。”
鍾離欣然面對事實,道:“我與師弟均未開丹,自然無緣明日的演練。先生請講,我們應該怎麼做?”
“這不打緊,明日我自有安排。”謝先生道,“鍾離,今日我所言,你能理解嗎?”鍾離不說話,因為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謝先生所說的那種明爭暗鬥、爾虞我詐的情況。
“你畢竟年紀尚淺,還是不要想為好。”謝先生又道。
忽然,從門外匆匆跑進來一名修靈士,在謝先生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鍾離也聽到了。
“先生,機械師掌門喬林先生和隱殺掌門胡昌先生同時**和對方決裂。”
僅憑這句話再加上剛才謝先生所言,鍾離已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了。謝先生低頭揉了揉眉心。
見此,鍾離施禮道:“先生,弟子鍾離告退。”謝先生應了一聲,鍾離離開洪明宮。
鍾離玩玩沒有想到,他現在走的路,也像凡間一樣充滿了坎坷。
走到書閣前,鍾離隱約聽到了不正常的嬉笑聲。他探着聲音的方向,一路循聲走過去。
於子通壞笑着,不懷好意道:“呦,誰家小公子跑來這兒了?怕是在家受爹娘管教受夠了吧!”他身邊的一個小跟班悄悄道:“大哥,這東西沒有爹媽!”於子通聞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原來是個有娘生卻沒娘養的,哈哈哈哈!”
這個受人辱罵的“小公子”正是齊辰。此時的他被一高二矮三個人圍在一隅,既害怕又無助。但當他聽到“有娘生沒娘養”時,竟向瘋了一般朝比他高了一頭的於子通撲去。可這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於子通輕輕一推,就將齊辰推翻了過去,趴到了地上。“狗東西,想怎麼著?”於子通怒罵道,“我不打死你!說你兩句還動手!該死的爛貨!”兩個小跟班附和道:“找打!打死你!”
齊辰橫向躺在地上,彎着膝,抱着頭,身上沾滿了灰塵,弱小又無助,任憑他們三人拳打腳踢。
鍾離早已怒不可遏,拳頭捏得關節煞白,咯吱作響。他一個箭步衝上去,照着兩個小跟班的頭一人一拳。那二人均未察覺身後有人,也未放着,便被鍾離雙雙打倒在地。
聽得“撲通”“撲通”兩聲,正抬起腳準備跺在齊辰身上的於子通轉過身去,正正好好挨了鍾離一記重拳。但他人高馬大,未被鍾離打翻在地。
他捂着有點疼的臉,認清了眼前這個怒氣衝天的人。
“呦!這不是天才嗎……”話未說完,又老老實實地挨了鍾離一拳。鍾離見師弟無緣無故被圍毆,已氣得發抖。
“道歉……”他狠狠地說道,眼裏的怒氣似乎要吞掉於子通。
“道他娘的屁!”於子通大罵一聲,和鍾離扭打在了一起。
一會二人撞在了牆上,一會二人又撲向了地面。畏縮在牆邊的齊辰正驚慌失措間,忽見一襲白衣落在眼前。
陸染來到時,二人已打得不可開交。
“於子通!”一聲溫如玉的喊叫,但音量很大。正打得激烈的於子通什麼也聽不見,繼續和鍾離廝打。
“於子通!!!”陸染一邊喊,一邊拉架。於子通這才發現陸染來了。二人也被陸染拉開。
陸染想都不用想便對着還在喘粗氣的於子通訓道:“你怎麼又打架?准不是別人惹起的事端!”鍾離見於子通不再糾纏,便去安撫還在牆角的齊辰。
於子通竟蠻橫地指着陸染的鼻子道:“姓陸的,我告訴你,這不是那學堂了!我的事你少管!閃開!”陸染寸步不讓,道:“你不找茬,能有事嗎?”
於子通怒道:“你……”說著便揚起了沙包似的拳頭。
“怎麼,想打?你打!”陸染絲毫不懼,擼起了袖子。
這是,幾名年長的修靈士拿劍的拿劍,持拂塵的持拂塵,聚了過來,喝道:“這幾位學生,幹什麼呢!”見狀況不好,於子通狠狠地瞪了陸染一眼,悻悻地拍着灰塵,帶着小跟班離開了。
陸染氣呼呼地看着於子通跑開。見鍾離和齊辰二人在一旁,趕緊湊了上去。
“鍾離,你沒事吧?”陸染問道。
鍾離並未抬頭,道:“無妨。”他將雙手放在齊辰腋下,使勁將齊辰扶起。齊辰臉上還青着一塊,眼裏還有一點不爭氣的淚。他輕聲道:“師兄。”鍾離未顧及自己雪白的長衣已遍佈灰塵,而是伸手將齊辰身上的灰塵撣去。
“你不能就這樣受欺負。”鍾離一邊拍去齊辰後背的塵土,一邊道。
“我,我打不過他們……”齊辰弱弱道。
一旁的陸染看見此情此景,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他甚至還糾結這有無他的責任。
“你以後跟着我吧。別讓他們再逮到你了。”
“好,好……師兄,謝謝你……”
鍾離一停,直起腰來,雙手搭在齊辰肩上,道:“謝?謝我有什麼用?我問你,我能保護你一輩子嗎?不能。我不可能也不會保護你一輩子。你自己要記住,你要變強,這樣才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他晃着齊辰的肩膀,道:“明白了嗎?”
齊辰低下頭,又點了點。鍾離收回雙手,轉身向陸染道:“陸染,今天謝謝你了。”陸染忙道:“啊,沒什麼沒什麼。也怪我,沒看好那傢伙。他走哪都這樣,欺負弱小來獲得滿足感,天不怕地不怕的,總有一天會遭報應。”鍾離一邊苦笑,一邊拍去自己身上的灰塵,自嘲道:“沒想到啊,才來多少天,我就和別人打上了。”
“這不怪你,是他先找的事。”陸染道。
鍾離又笑了一下,向陸染作禮道:“陸兄,再見了。”陸染亦行禮,目送着鍾離摟着齊辰的肩膀離開。
“師兄,”齊辰問,“這雪為什麼一直在下?”
“哦,想必先生還未告訴你。這雪不是真雪,而是一隻千年雪魔的精元所化。也許它的精元消耗完了,雪也就停下了。”
“原來如此,我說怎麼看着天寒地凍,實則一點都不冷呢。”齊辰又道,“我的故鄉下雪時,也美得很。”
“哦?你不妨說說。”鍾離道。
齊辰想了想,道:“我們煙寧沒有山,只是一些小土坡,也沒有水,只有幾條小河流。一下雪,它們全被雪蓋得嚴嚴實實。從遠處看去,白茫茫的一片,在邊際與天空連接。起伏的土坡好像是許多白兔,靜卧在雪地里。”
說話間,鍾離發現齊辰的雙眼出了神,似乎在向他的故鄉跳躍。鍾離也想了想,小師弟描繪的畫,在他腦海中也沒有成為多美的景。無非是銀裝素裹的世界罷了。但,畢竟齊辰還小,能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和一個能感受美的心,已相當好了。
而且,他也將思春的雪和外邊的雪做了比較,竟驚訝地發現思春城的雪景更美。儘管全是規規矩矩的房屋,可鍾離登上高塔眺望時,那種美幾乎不可言傳。可以說是心靈感受到了最純粹的美,而不只是眼睛。
齊辰說完,他也輕鬆地說道:“那我們萊宣也很美呢!不只是冬天。春天百花齊放,你可以在無邊的花田裏追着蝴蝶亂跑,摔倒在草地上,滾個一圈,爬起來渾身都是草的清香。夏天有大片的荷花開在池塘裏面,熱烈地迎風擺動。還有蟬,天天抱怨夏天的炎熱。秋天一到,天高氣爽,果香四溢,勾起你貪婪的食慾。冬天更是不必說了,隨處可見小孩激烈地打雪仗。”
鍾離這段話繪聲繪色,成功勾起了齊辰的嚮往。但鍾離感覺要適可而止了,因為他們二人並沒有回到他們所描述的那個地方的理由。
於是,鍾離又道:“師弟,你那天被抬進來到現在,我們許多人怎麼都見不到你?”
“哦,先生說我太過疲憊,又染了一點病,便給我安排了一間較為隱蔽的房間。讓我住在了那裏。不過現在不用了,先生給我安排的新住處,就在師兄你旁邊呢!”
“好,這樣我就能天天看着你了,看那個姓於的還敢不敢來!”鍾離看着齊辰臉上的一塊淤青,又沉沉地呼了口氣。
正當此時,一人邁着焦急的步伐,快速地從鍾離二人身後追趕上來。
“鍾離!”柴文起一邊不體面地放肆奔跑,一邊大喊。
“文起?”鍾離扭頭看去,齊辰也隨之轉過身。柴文起一個急停,立在了二人面前,又撐着膝蓋,喘着粗氣。
“文起,你今日去哪了?”鍾離問道。
“我……”柴文起大汗淋漓,說不出話,他又指着齊辰,問:“這……是誰?”
“哦,師兄好,我叫齊辰,是鍾離師兄的同門師弟。”齊辰連忙禮貌地回答。
見已離住處不遠,鍾離道:“師弟,你且先回去,我和柴師兄去說說話。”齊辰應了一聲,告別了二人。
“走,去雁尾亭。”鍾離道。柴文起點點頭,表示正符其意。
一名白衣修靈士走入洪明宮,徑直來到正在捏眉心的謝先生旁。
“先生。”白衣道。
謝先生未睜開眼,不假思索道:“這次又是誰和誰?”
“是遁靈法師掌門宋涵先生和風靈掌門柳天光先生。”
謝先生哼了一聲,聽不出任何情緒。這不知已是第幾對了。幻羽、碧蛇、沖雲、謀師、刀宗、箭宗、星芒……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各個門派,幾乎全都已經宣佈自己是獨立個體了。整個修靈界,已然四分五裂。
“下去吧。”謝先生睜開雙眼,裏面全是扭曲的血絲,向黑眼珠蜿蜒。
沒人宣佈和劍門決裂,謝先生實在不知道應該把這件事歸為好還是不好。首先,他仍可以和各門派保持必要的來往,再者,他也不得不時時提防着是否有人誣陷。還有,礙於所謂的情面,他也不得不限制自己和別的門派的來往,謠言時刻在等着他和劍門。
此時他的眼睛酸澀無比,因為下學后,他幾乎給每個門派宗主都寫了一封規勸信,勸他們不要鬧出不愉快,往後仍需合作等等。但他不難發現,這都是徒勞。
決裂的消息鋪天蓋地般地捲來,謝先生真的覺得那些門派們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種情況下,這種事情還拿捏不穩。
謝先生長嘆一口氣,將前端已經乾涸的筆放回筆架上,似乎是放棄了。眼下當務之急,是將這兩個月的集訓給弄好,其他什麼是,皆可放一放。
從正門看出去,仍能看見飛雪。人心要能有雪那般乾淨多好,謝先生心想。隨即又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似乎認為這個想法愚蠢至極。
除了洪明宮,謝先生頂着大雪走出去。
“這樣說,是因為姓孫的妒忌程先生,才拉幫結派地誣陷彈劾他?”鍾離問。
“其實要說起來,誰不是心知肚明?偏偏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句話為程先生辯護,”柴文起憤憤道,“誰又不知那姓孫的有多麼無賴,多麼歹毒,誰沒事想去得罪他?”
“常言‘無理寸步難行,有理走遍天下’,程先生佔個‘理’字,怎麼會吃虧?”
“哼,這年頭,想害你,還不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想給你扣帽子,能有多難?”
鍾離握緊了拳頭,不舒服地呼着氣。
“青山他……怎麼樣?”鍾離問。
“還用問嗎?來到家一天,對程先生開導了一頓,又沒影了。這個傢伙……”
“他總這樣。”鍾離可以想像出程青山那種神仙似的模樣,“那程青山可否受到了迫害?”
“這倒不必擔心,那主兒也是愛才,只是罷去了官職。其他也無大礙。可憐青山啊,祖輩做了幾代大官!到他這一代,都沒了!也好,青山不就期盼如此嗎?”
“可惜程家世代忠良的名聲,被幾個小人給污了。”鍾離補充道。
“哎,鍾離,你還沒給我說剛才那個人呢!”柴文起忽然想起來,剛才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鍾離旁邊的那個人。
“那是我師弟,叫齊辰,齊天的齊,星辰的辰。祖陽事變,父母雙亡,和我一樣。”鍾離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苦命啊,苦命,”柴文起不禁感慨,“造化確實弄人。”鍾離苦笑。
柴文起翻開包袱,從裏面掏出了兩塊油紙包着的桂花糕。“這次回家是我爹叫我回去的,可他也不想想,我一個小孩能他幫什麼忙!”他又道,“還不是他買通了人脈,才能讓程先生免受點苦。喏,這次來得及,只帶了兩塊,拿去給你小師弟吃吧。”
清香四溢,沁人心脾。柴文起每一次將糕餅什麼的拿出來,都是這種情況。
“你不吃了?”鍾離並未接過來,問道。
“你師弟就是我師弟,”柴文起道,“別跟我客氣。”
鍾離會心一笑,道:“算我欠你的。”
“你想還總能還,今晚你把靈法的課給我補補吧!”
“沒問題,”鍾離爽快答應,又問:“那你現在去哪?”
柴文起神秘兮兮地說道:“天機不可泄露,我先走啦!”
說完便轉身離去,輕快的腳步一下接着一下。
翌日,洪明宮修靈場。
“各學生就位!”謝先生洪亮的聲音傳進了每個學生的耳朵中。聽到號令的學生們按照事先規定好的地方站立,挺拔的身姿在飛雪中顯得格外瀟洒。
“閉目!”“起勢!”“凝神!”
剎那間,畫面似乎定格了一般。每個學生的動作都保持在左手在胸前上方,掌心向下;右手在胸前下方,掌心朝上。五十個學生,整齊劃一。
謝先生看到了許多微茫的光點,在每個學生身前,慢慢的變得越來越奪目。
每當此時,身為導師的他總要穿梭在儼然戰列的學生隊伍當中,親自矯正每一個動作不規範的學生的姿勢。因為凝神這一步在整個開丹過程中顯得尤其重要。學生如果無法使神志凝聚集中,開丹時任何失誤都會造成或輕或重的傷害。而凝神要想做到理想效果,動作首先就要規範。
將最後一個學生的雙手擺正後,謝先生又緩步登上高台。視野中的點點亮光,已如黑夜中的星星那般閃耀。
“坐!”謝先生又下令道。五十名學生做一個收勢,盤腿而坐。接下來的事,無法由謝先生來指揮了。因為每個學生的門派各不相同,靈丹也是如此。各個靈丹的開丹方法因人而異,咒語亦是如此。
學生們事先已聽過謝先生的安排,現在都一一遵照執行起來。每一個人的嘴都在輕輕地張開閉合,似乎口中念念有詞。而身前的亮光也閃爍不定,時而黯淡,時而耀眼。
謝先生的臉上反着眼前這個學生創造出來的藍光,神情嚴肅而莊重。
終於,這個學生身前的淡藍色光球轉變為了湛藍色,而且,還圍繞着幾縷若隱若現,飄若遊絲的寒氣。
這是冰魄的象徵。
湛藍色光球猛地閃了一下,顏色暗了下來,成了灰藍色。此時竟又顯得影影綽綽。
這是影武者的象徵。
這個學生便是柴文起。只見他從容地收起靈丹,睜開了眼。深呼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朝着謝先生的位置恭敬地施了個禮。謝先生則以一個微笑回意。柴文起輕輕地走出人群。
隨着柴文起的成功,其他學生的靈丹也接二連三地變起了顏色。有的鮮紅如月季,有的青翠如修竹,有的粉嫩如桃花。望過去,似是許多奼紫嫣紅的鮮花在灰茫茫的天空下競相開放。
謝先生的嘴角向上提了提。
人群中,一個又高又白的瘦子驚訝道:“媽呀!我怎麼感覺渾身都是力氣呢?”此人正是夏言。不一會,另一個渾厚的聲音道:“果真如此,渾身上下,精神抖擻!”此人便是石輝。
約莫半個多時辰,廣場上的學生紛紛站了起來。而個個都像打了雞血似的。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就連平日裏最為安靜的南安洋也沒能抑制住自己的興奮。
謝先生道:“各學生現已開丹完畢,各就各位,馬上開始演練!”此時學生們迅速排成兩隊,且背對背相靠,每個人與相鄰的人之間距離約為五尺。
首先要進行的自然是符法。謝先生髮出指令,各個學生均抽出了一張赤曜符。
“按照書上的來!”謝先生指揮道。
此時的學生們手中的赤曜符不再是黃紙紅紋,而是地地道道的紫色流光底白金卷紋,精美至極。正因如此,不少學生竟因緊張而打哆嗦。
柴文起食指中指夾着赤曜符的一端,自言自語道:“右手持符,拇指與無名指、小指相併,放於胸前,左手放於背後……”他又十分規範地將體位調整了一番。確認無誤后,便和剩下的學生們一同等待謝先生的指令。
見所有學生都已蓄勢待發,謝先生便喊道:“放!”剎那間,數十張赤曜符從學生們的手中呼嘯而出,像是數十條紫色的飛龍,向著各自的目標衝去。在接觸到堅硬的地面的一瞬間,爆炸開來。數十處爆炸產生的亮紫色的花朵破土而出。紫色的靈力伴着火焰,場面頗為壯觀。
當然,也有未成功的。
“他大爺的,這什麼鬼東西!”於子通用力踩着那張無辜的赤曜符,一邊狠狠地咒罵。
“哎哎哎,你不行就是你不行,你跟赤曜符急有什麼用?”陸染頗為不屑。
“少管我!”於子通瞪了他一眼,又不甘心地抽出一張赤曜符,用力甩出。只可惜不只是哪出了問題,這張符和上一張一樣,軟綿綿,毫無力氣。於子通氣得臉都綠了。
“你先蓄力啊喂……”陸染本想勸他一句,誰知他竟然賭氣似的走開了。那兩個小跟班也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頭。
搖了搖頭,陸染又將注意力轉移到手中。
一輪釋放已過,謝先生髮出了隨意試用的指令。
柴文起隨即抽出一張藍晶底淺黃紋的冰凌符。將這張符篆捏在手中,柴文起甚至感覺到了陣陣寒意在指尖盤繞。他蓄好力,一個轉身,將冰凌符順勢打了出去。
符篆落地,地面上瞬間鑽出了四五根粗壯的冰錐,直指地插向上方的一點。果然,這是一種硬傷類型的符,柴文起心道。
南安洋則抽出了兩張水渦符,一手持一張。蓄力后注入靈力打出,落地之處出現兩處水窪,一瞬之間,水窪中的水突然向上螺旋頂出,併發出激流噴涌的聲音。但當效果消失后,地面上平平整整,根本沒有任何水跡。
其餘的各學生也都根據自己的門派打出了自己所屬類型的符籙。縱屍門派的喚屍符可以隨時隨地召出一隻出現時間固定的凶屍;江里槐則可以用木靈符籙召出藤蔓;石輝夏言打出磐岩符和地火符時也都得心應手。
符籙放得盡興了,謝先生趁熱打鐵,將接下來的咒法、陣法和祭法也都教給學生。
遠處的高塔上,一高一矮兩個少年,甚是羨慕地遠眺廣場上爆出的陣陣五彩繽紛的靈力波。
鍾離和齊辰看得眼睛直勾勾的,他們太想加入其中了。
二人獃獃地遠望着廣場上絢麗奪目的陣陣光影,心情無法平靜。
“師弟,看着怎麼樣?”鍾離問。
“好像很厲害的樣子。”齊辰呆呼呼的。
他們倆一大早就被謝先生安排好站在這裏,不準隨處走動。這對兩個正值年輕氣盛的少年來說,既煎熬,又無奈。
“要不要,下去走走?”鍾離隨意問道。
“啊?”齊辰回過頭,“先生不讓我們走的……”
鍾離不接這話,而是將雙手撐在瞭望塔上,手掌托着兩腮,繼續遠眺廣場中心。
這麼枯燥又折磨人的過程,難不成是謝先生安排的第一關?難不成第一關就是要學會克制住自己的慾望?看來這所謂的單獨安排,並非當初鍾離所想像的那般簡單。
“嘭!”遠處的廣場又傳來一個和之前的聲音大同小異的爆炸聲。從瞭望塔看過去,仍能看見靈力尚未消散完所遺留下來的點點亮光。
視覺靈敏的鐘離立馬察覺出了異樣。“快了,師弟,”他略顯高興道,“這是第二個了。”齊辰卻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傻傻地問:“師兄,你說什麼?”
“已經開始學習咒法了。剛才那個爆炸就是咒法形成的。”鍾離道。
“咒法……”齊辰思索着。咒法,顧名思義,即為咒語所引出的靈法,大多為封印、禁錮或鎖魂所用。像剛剛這個不算小的動靜,只有一種情況。
“爆破清邪咒?”齊辰問。鍾離眼帶笑意,似乎很驚訝師弟猜了出來,又點了點頭。
咒法釋放時,基本是無聲的,更談不上製造引人注目的大動靜了。但有一種為例外,即爆破清邪咒。這種咒法是專門為了清除怨念大、戾氣重的邪祟用的,原理就是以毒攻毒。
本來符法和咒法所造成的的靈力不同,在加上這個爆破清邪咒那麼好區分,也難怪鍾離能輕而易舉判斷出來。但換作常人,未必有那麼快。
“再等等吧!”鍾離伸了個懶腰道,一臉勢在必得。
又過了半個時辰。
“北斗七曜陣的佈陣步驟雖然繁瑣,但只要布成,其作用將非常強大。”謝先生一面嫻熟地在地上布下奇怪的符文,一面解釋道。
所有學生圍成了一個圓環,中間是謝先生即將完成的北斗七曜陣。
“敢問先生,這北斗七曜陣最大的作用便是凈化,毫無威力可言,怎能說‘強大’呢?”一個學生問道。
“凈化雖無痛無癢,但作用卻勝過強行壓制數十倍,鎖魂、禁錮只是暫時地將邪祟鎮壓,終有一日會突破束縛。但凈化卻可以將邪祟依賴的邪力清除得一乾二淨,使其再也不可作祟。這樣相比,你覺得哪一條為長久之策?”謝先生娓娓道。言畢,北斗陣也大體布好了。
眾學生若有所得似的點了點頭。“只可惜一點,”謝先生從陣中走出,“這凈化能力至極的北斗陣布法為陣法中最難,要使用,必須得在事先布好,后再將捕捉到的邪靈引入陣內,才可以發揮作用。實戰中,不可能隨時隨地布下此陣。”
謝先生右手伸進寬袖內,在學生們眼前掏出了一隻紅色的小布袋。
學生中眼力好的當即大聲斷定道:“是封魔囊!”這聲下去,原本一頭霧水的學生們剎那間全都清醒了。
赤紅色的小布袋被謝先生捏着緊束的袋口,提在半空中。眾學生看到明明無人觸碰,卻還在不斷往外凸的布袋,都不禁咽了下口水。
封魔囊里,是一隻活生生的魔!
縱使這幫學生的眼界再廣,魔這種東西,大抵是從未見過的。就算現在是名義上的修靈士,但也不過就是一群小孩而已。
然而,謝先生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拉開了活結。學生都忍不住地後退了一步,但表面上都毫無懼色,一本正經地提心弔膽。
一縷黑煙從封魔囊中鑽出來,布袋本身也沒有了動靜。謝先生便往陣中心一擲,似是由它自生自滅。
這就完了?未免有些草率了吧,眾學生疑惑萬分。
但,就在下一刻,只有一瞬間,四周的風便無緣無故增強了數倍,學生們的衣服被颳得張牙舞爪,像是群魔亂舞。他們一面注重儀錶地壓住衣服,一邊驚慌失措地問:“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話音甫一落地,一個巨大的黑影落在了學生面前。在這白茫茫的畫面中,這一黑影顯得格外突兀。風力似乎由於它的出現又強了數倍,天色也更暗了。學生們幾乎只能聽到耳旁呼嘯的風聲。
那是一隻烏黑的鳥,雖然它尚未活動,但無窮無盡的狂風一直以它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吹過來。此時,只有謝先生坐懷不亂,在猛烈的狂風中面帶微笑穩穩站着。
巨鳥毫無徵兆地張開了雙翼,足足有十一二尺長,寬得令人心驚膽戰。緊接着,是一聲不亞於把兩柄鐵劍直面相划所發出的尖嘯聲,異常刺耳。除了衣袍被颳得翻飛也不撫一下的謝先生,所有學生都不約而同地捂住了雙耳,生怕耳朵被叫出問題。
那巨鳥又扇了兩下翅膀,似乎想騰空而去,但沒有撲棱幾下,它便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鋒利的尖爪下,北斗陣不知何時散發出了熒熒白光。一點一點地向上飄,像蒸騰的水汽,但比那更美更燦爛。不過片刻,那些碎雜的亮光已將巨鳥全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而風也小了不少。陣中央,北斗七星的圖案若隱若現,飄忽不定。
此時的黑鳥全身上下散佈着點點白光,流動着又盤繞着。
謝先生念念有詞,只見數道白光自陣中向上發出,直衝雲天。仔細數,不多不少,剛好七道。巨鳥身上的光已經能用刺眼來形容了。與此同時,它也發出了悲切但不痛苦的鳴叫,甚是凄涼。巨鳥身上的羽毛竟散發出陣陣黑氣,從白點的空隙中散發出來,漫向天空。巨鳥的羽色越來越接近於它身上炫目的白光。
風徹底的停了。待學生們將遮光的袖口移開時,竟驚奇地發現那隻巨鳥已然消失不見。剛剛還目瞪口呆的他們,現在更是詫異。只有謝先生,依舊笑而不語,只是衣角再未隨風飛起。
“唧唧。”
眾人都聽到了一聲稚嫩無比的鳥叫聲。循聲望去,竟發現法陣中央有一隻羽毛潔白如雪的小鳥,個頭僅有拳頭大小。誰能相信,剛剛把這裏攪得天昏地暗的魔物,居然是這麼一直可愛的小生物。
毫無疑問,定是那北斗七曜陣的效果。
謝先生走到小鳥旁,蹲了下去,輕輕伸出右手。那小不點十分通人性地將毛茸茸的小頭往謝先生的手指上蹭了蹭。
他又輕輕地將小不點放在手掌上,走進學生堆。
“若是在星夜下,此時在我手中的恐怕是個鳥蛋了!”謝先生把小鳥展示給眾人看。
這小鳥也不飛,只是乖乖地卧在謝先生手掌中,也不再啼叫。若有人來摸它的頭,它便會閉上雙眼,很幸福地享受。
“我的天,這也太可愛了吧!”一個溫柔的聲音傳來。眾人回首,原來是幻羽門派的金羽。他絲毫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仍一臉寵愛地看着那隻鳥兒。
“金羽,你過來。”謝先生喊道。金羽頓了一下,趕忙走到先生面前。
“先生有何吩咐?”他問道,眼神還時不時看向小鳥。
“說起來,此鳥與你有緣!”
“有緣?”金羽不知先生何意。謝先生捏住小鳥的一根翅膀,輕輕地拉開。金羽心痛地看着,心痛地齜牙咧嘴。
“那幾根較長較粗的羽毛中,你看見了么?”謝先生保持着姿勢問。
“嗯……羽毛。咦?金色的!”金羽甚是驚訝。
所有人也恍然大悟:金色的羽毛——金羽。
謝先生將小鳥往金羽那一伸,示意讓他收下。金羽很小心地接了過來,如獲至寶。
“此鳥名為雪殤,倒也稀少。因為只有每年集訓中有幻羽門派的新生,它才會不遠萬里地來到思春。上次見它時,比此時要大。只不過後來不知何故,成了一隻召風魔,我便順手收了它。今日,正好趁向你們展示陣法之際,將其凈化。再者,也算促成了你們倆的機緣。”謝先生說話時,看着金羽,而金羽則看雪殤看得出神。
“雪殤……先生,它為何叫雪殤呢?”金羽又問。
“潔白似雪,為‘雪’;其靈為戰死的兵將忠魂,為‘殤’。”謝先生答道,“它還會長大,好生看待。”金羽點點頭,在一片羨慕地目光中回到原位。
地上的北斗七曜陣不知何時已無半點存在過的痕迹,謝先生大聲道:“接下來進行最後一項——祭法!”
誰都沒有注意到,陸染的目光,忽然變得格外閃亮。
“師兄,師兄……醒醒……師兄!”齊辰的呼喚聲又遠又近。
鍾離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齊辰模糊地身影映入眼帘。那又遠在天涯似的,又近在咫尺似的呼喊聲也清晰起來。
鍾離這才想到,自己竟然睡著了。不僅奇怪,還很草率。他看着看着遠處的人堆,不知為何就一頭栽了下去。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齊辰的腳後跟。
鍾離坐了起來,神志慢慢清醒。他開始回想那個夢,做了片刻的夢。
齊辰試探似的問:“師兄,你沒事吧?”鍾離盤腿坐着,揉了揉眼,道:“無妨。還有多長時間?”齊辰站起來,看向遠處,又蹲了下來,尷尬地說:“對不起,師兄……我不會看。”說話聲音也越來越小。
鍾離擠出一個微笑,道:“沒事。你去看吧,我清凈一下。”齊辰聽言,又乖乖地趴到一邊去了。
他悄悄看向鍾離,只見鍾離雙眉緊皺,似乎腦子很亂。
……
又是該死的遍地金黃。
假鍾離站在眼前,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眉目含笑。
“有屁快放。”鍾離記得夢中他是這樣說的,既粗俗又無禮,因為他實在受不了這般情景了。
“好,”假鍾離也不作假,不嗔不怒道,“那我就長話短說。”
鍾離繼續回憶着夢中的對話。
“有光明定會有黑暗,有正義定會有邪惡,有水定會有火,有天定會有地。”假鍾離的話像是喝了假酒,現場編出來的。
“果然是屁話……”鍾離無語。
假鍾離不予理會,繼續道:“但,若沒有一雙慧眼,怕是很難將前兩對區分開來。”
鍾離站在原地,假鍾離繞着他慢慢走。
“有些人位於光明,卻心向黑暗;有些人身處黑暗,卻渴望光明。”假鍾離口若懸河,“有的人大聲伸張正義之道,卻私下干出邪惡的勾當;而有的人……”他停住了,話語和步伐一起。
鍾離不回頭看他,等他說完。
假鍾離把臉伸到鍾離耳邊,鍾離幾乎可以感受到他臉頰散發出來的亦真亦幻的溫度。
“而有的人,以極邪之道,干盡世人認為喪盡天良之事,只是為了不被世人認可的正義。”假鍾離說出的話無平無仄,生硬至極,聽得鍾離直冒冷汗。
“所謂正邪,有什麼時候會是固定的呢?”
“你,想說什麼?”鍾離認真地問。
“我所說的,很難理解嗎?”
當然不難,但鍾離不知道這個奇怪的人,為什麼在這個奇怪的地方說這些奇怪的話。
“師兄、師兄……”
二人頭頂上傳來了齊辰縹緲的聲音。
“哦!我所說的也都說完了!”假鍾離輕鬆地說道,“這次見面,到此為止吧!”他的身體立即變得透明,不一會便無影無蹤。
“正、邪……”遍地黃金之上,鍾離喃喃自語。
……
就是這些了吧,應該是全部了。鍾離呼出一口氣,睜開眼,總算將這個夢捋清了。
“師兄快看!”一邊傳來了齊辰興奮無比的聲音。鍾離緩緩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走到齊辰左邊,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修靈廣場上,三根色彩不同的光柱赫然醒目。一根火紅,一根碧綠,一根湛藍。巍然聳立,直挺雲霄。
是祭法中的三靈祭壇。看來,那些學們的演練已接近尾聲。最後的靈法,雖不明什麼內容,但必定耗費不了多少時辰。
遠處,修靈廣場上。
“陸染,一定要放鬆!”江里槐一邊撫摸着陸染的脊背,一邊說道。陸染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然而額前的汗水卻表明他現在緊張無比。
“里槐,我還是害怕。”陸染的聲音有些發抖,“萬一失敗了怎麼辦?”
江里槐道:“哪有那麼多萬一!失敗了又怎樣,只不過是一次模擬,又不影響什麼!也無人笑你!再說,大祭司要有那麼好當,還用得着你這麼緊張?”陸染原地蹦了蹦。
於子通在一邊幸災樂禍道:“哈哈哈!我還以為你姓陸的什麼都不怕呢!誰知道是個慫包!”陸染鄙夷地看了過去,弄得於子通自討沒趣。
石輝和夏言總側面蹦了出來,擋住了於子通的視線。
“陸兄,不必緊張。我等眾人只有你一人為大祭司靈丹,無人與你攀爭,你大可放心去做。好也罷,不好也罷,總要有個開始。”石輝道。
夏言也道:“是呀是呀!”
終於,謝先生放話了:“陸染,過來吧!”陸染的心跳似乎停了一拍,整個人晃了晃,走出了人堆。而他的身後則是一片喝彩和加油聲。
謝先生手中有一根法杖,等陸染走近,穩穩地交了過去。
“我無需多言。”謝先生面帶微笑,眼神里有着無法言表的信任,陸染又將法杖握得更緊了些。
平日裏對祭司的經文了解得再多再熟,不去試一下,怎麼得知其中奧秘?但這一刻來臨時,陸染卻想打退堂鼓了。雖說無妨日後修靈,但畢竟是第一次,意義還是重大的。轉念一想,何不趁此機會證明一下自己呢?陸染胡思亂想一會,又多了幾分信心,也又放鬆了不少。
他信步走入祭壇內,站在三根參天的光柱之間。
立定時,開始回想書上所說的一切內容。
一凝神,二充靈,三引靈,四供靈,五釋靈。
不放心的陸染又把步驟默背了一遍,確認無誤后,便開始整個過程。當陸染凝神時,所有人都看到了法杖最上部在閃閃發光,那是法杖的認可。
充靈的過程是五個步驟中最美的。三根光柱的最底端鑽出了幾縷靈氣,盤旋轉動,又像一條條龍順着光柱邊緣蜿蜒而上。光彩流動的光柱的亮度也逐漸變強,幾乎要照亮整個廣場。可這光並不刺眼,很是悅目。
越往上靈力盤旋越快,不一會就與光柱最頂部一同隱匿於雲端了。鵝毛似的大學中,三根炫彩奪目的光柱矗立,這場面既恢宏,又美麗。這時,充靈已然完成。
最難得一步,當屬引靈。實際過程中,大祭司要想把穩定持續的靈力輸給修靈士,就必須掌控這尤為關鍵的一步。引靈要循序漸進,不可快,不可躁,只需為靈力流提供方向,並引導它注入修靈士靈丹內,萬不能強行使其加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陸染的肢體有條不紊地舞動,眾人的呼吸也因他的擺動而跌宕起伏,神情也都很緊張。此時,只有謝先生面帶認可的微笑,雙手並在背後,又欣慰地點了點頭。
祈願之舞完畢,只待靈力流入法杖之內。空中有三縷彎曲的靈力流,一點一點進入到法杖內部。不出一會,靈力流的尾端也安然進入法杖。眾人都同時鬆了一口氣。
此祭壇原是為修靈士充靈所創,但此時祭壇內僅有陸染一人,當他供靈時,所有靈力都蜂擁進入了他的體內。
剎那間,靈光萬丈。所有學生趕緊捂住雙眼,生怕閃到。
陸染此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的眼眸反着絢麗的彩光。儘管刺眼,卻絲毫沒有像場下學生那樣捂着雙眼。
如此強的靈力,來自何處?似乎來自太陽,又好像是大地,但是感覺都不對。冥冥中,陸染意識到了這股無窮無盡的力量的源泉——自然。
供靈完畢,光芒又在眨眼間逝去,只剩點點靈光,螢火蟲一樣圍繞着陸染。他神情恍惚,但也沒忘記釋靈。
接下來的釋靈就最簡單了,但在這之後,鋪天蓋地的疲憊感像萬丈高山壓在陸染身上一樣。陸染意識模糊,身子一歪,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謝先生一個瞬步閃入祭壇中,將陸染輕輕帶出。
陸染已然滿頭大汗,身子骨像棉花一樣輕。只聽他有氣無力道:“學生,弟子成功了嗎?”謝先生將陸染交給了前來攙扶的柴文起和江里槐,轉身步入祭壇中撿起了那根法杖,法杖的頂端,仍有白光流動。
“恭喜你,這次祭法演練,非常成功。”謝先生祝賀道。包括陸染在內的許多學生不禁喜形於色,只是陸染笑得很無力。江里槐拍了拍他的左胳膊,誇道:“行啊陸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陸染無力地但禮貌地回了一個微笑。
“你的靈丹靈力尚弱,無法承受這些靈力,所以感到精疲力竭。”謝先生道,“但剛才,我看到了你的潛力,日後若多加精修,定能有所作為。”四周又傳來了唏噓讚歎之聲。陸染也如釋重負,一放鬆,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墜了下去。柴文起給江里槐打個眼色,示意乾脆讓陸染坐下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謝先生隱瞞了什麼,他也不禁為自己現場的編造而莞爾。現在只有他自己知道,陸染剛才所爆發的實力,只是冰山一角。
鍾離和齊辰也在同一時刻看到了絢爛無比的祭法過程,很是震撼,很是吃驚。“大抵最燦爛的晚霞,也不過如此。”鍾離情不自禁誇讚。
演練總算要結束了,不知道自己和師弟要接受些什麼訓練呢?鍾離一肚子好奇。
程青山快速地奔跑者,踩着已經乾枯的樹葉漫無目的地逃。一向溫文爾雅的他,此時心中有無比的怒氣和恐懼。他想起了鄭先生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對他說的話:“快離開……”還有同伴們橫七豎八的屍體,有的腦袋少了半個,有的內臟暴露在陽光下。鮮血匯流成了赤色的河,空氣里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兩旁的樹木一閃而過,呼嘯的風聲不絕於耳。程青山手中的那顆寶石又被他捏緊了些許,而眼淚,已不知是什麼時候落下的了。
“先生……”鄭先生沾滿鮮血的臉龐在他腦海中浮現。程青山不知是過於勞累還是傷心過度,終於還是一頭栽倒了地上,不省人事。寶石順着奔跑的方向,滾了數尺遠。
……
一個時辰前。
“先生,藍鏡台還有多遠啊?”一個汗流浹背的弟子問鄭先生。轉眼看去,一路相擁而行的五六個弟子也都熱得面紅耳赤。但鄭先生卻像剛起身那樣精力充沛,毫無倦怠之色。
程青山並未和其他師兄一樣叫苦不迭,儘管他也很熱。
“你看看你們,”鄭先生溫和地責備道,“才走了多遠就累成這個樣子,還是修行之人嗎?”眾人縱使心中有一萬句話,此刻便是一句也不敢說出口了。但事實上,他們從出發到現在,走了至少也有幾十里路了。對這群尚在修行的年輕人來說,體能就算未達極限,怕是心裏的怨念早已突破頂峰。
“也罷,總不能壞了身子。前面樹蔭濃密處,我等暫且歇息片刻。”鄭先生手指前方,眾人連忙抬頭踮腳去看,果真發現了一片茂密的樹林。這話一出口,便有瞭望梅止渴的效果。剛才還喊苦喊累的弟子們又興奮地加快了步伐,反倒將鄭先生甩在了身後。只有程青山,畢恭畢敬地跟在鄭先生身後,但鄭先生卻故意似的對這個學生視而不見,逕自前行。
待到他二人行至樹蔭下時,那些弟子們早就躺的躺,卧的卧了。也不管是佈滿青苔的石頭旁,還是以枯死的草木旁,怎麼舒服就怎麼來。
程青山倚在一棵枝葉濃密的樹下,取出了隨身攜帶的水囊。清涼的水下肚,全身自然無比舒適,疲勞什麼的也都拋之腦後。
旋緊蓋子,看向站在一旁的鄭先生,程青山不難發現,學生其實憂心忡忡。但他與陸上並未聽說過自己先生曾為什麼事情皺過眉頭,幾乎一次也沒有。
想什麼呢!想了也白想!程青山不禁對自己打趣道。鄭先生向來不羈放蕩,隨和溫柔,一貫順其自然,怎麼會因為一點事而皺眉呢?
收好水囊,程青山盤腿坐好,誰也未吩咐,打起了坐。眼睛微閉,口中嘀嘀咕咕念着經。在這一群人中,程青山顯得格格不入。
日頭仍然當空,空氣依舊燥熱。樹蔭下的學生們有了庇護,愜意無比,有的相互聊天,有的吃着乾糧喝清水補充體力,更有甚者已經趴在岩石上呼呼大睡了。惟有程青山,心無旁騖地誦經讀作,旁若無人。
當視線停在程青山身上時,鄭先生原本微皺的眉頭就完全舒展開了。他從袖中掏出了一塊亮晶晶的寶石,閃亮無比。這寶石中似乎還有一朵嬌小的話,在寶石中被永遠定格。
上一任桃花仙君駕鶴西去前,曾把尋找下一任桃花仙君的使命委託給了鄭先生。這件事可非同小可,必須以萬里挑一的道門學生接任。奈何桃花仙君乃鄭先生好友,情面之下不得不接受此等重託。從那以來,鄭先生向來暢通無阻的心中,就多出了一個結。
根據之前對眼前這個學生的觀察,再根據這個學生的真實能力和潛力以及悟性,鄭先生認為,這個結可以解開了。他緩步向前走,但程青山尚未察覺有人正向他靠近,直到聽到身旁的枯葉被人踩得咔吧咔吧響,他才睜開雙眼。
見是先生,程青山連忙爬起,行個禮,恭敬地微微低頭。先生從來不喜歡單獨找人,這次會是何事?程青山心裏不禁多了些忐忑。
然而,鄭先生剛要開口,二人便同時聽到了有人在哀嚎。
“先生——”聲音幾近撕心裂肺。同行的人向四處張望,只見一個身着黑色鎧甲的兵卒模樣的怪物,左手掐着一個已然雙腿懸空的人。那人淺藍長衫,雙手絕望地摳着怪物的雙手,但任憑他怎麼使勁,那手就是紋絲不動。那人眼見被掐得面目猙獰,卻還一口一個“先生”。這人正是程青山的同門師兄。
怪物模樣的黑甲兵一步一步逼近已經聚集成團的眾人。鄭先生看到了自己的弟子,心中大驚,趕忙收起寶石,上前施救。那黑甲兵見鄭先生飛來,將那學生隨手一拋,也迎戰上前。學生的脊背撞到了樹上,眾人趕忙將其救了過來。
鄭先生祭出拂塵,鋼鞭似的向黑甲兵甩去。黑甲兵也不作防,鏗鏘有聲地被抽到了一邊。這怪物沒有靈魂似的忽然站立,但未進攻,而是聽到指令一般向後退了一步。
黑甲兵的背後,又走出了七八個如此模樣的兵卒。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除了程青山外,鄭先生剩餘的弟子也都各自祭出兵器,站到了鄭先生左右。
一股不明顯的邪力壓來。樹林上方傳來了腳踏枝木的聲音。循聲望去,只見一人坐在十幾尺高的樹枝上,懷裏豎著一桿銀亮直挺的長戟。那人忽然凌空躍下,穩當落地。
鄭先生凝目打量,那人七尺有餘,面容剛毅,好似在哪見過,異常熟悉。這人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樣。帶着疑問看向那桿戟,這時,鄭先生又是大吃一驚。
這個不帶半點善意的來人他不認得,但那桿戟,鄭先生無論如何都不會認錯。戟桿紅木,戟身銀亮,戟頭尖利,欲刺長空。戟身窄長,還有左邊的月牙形鉤刺,鋒利無比。這定是頂級的材料做成的武器。
乍一看與其他鐵戟無異,但仔細觀之,便可以發現不同之處。戟身與戟桿相連處,有一鋼環,一顆紅亮的寶石鑲嵌其中。那是極其少有的一種寶石,具有很強的邪之靈力。此時,點點紅色光星匯聚成一縷紅光,從寶石中不斷地散發出來。
想當年,上一任持此戟的人,在祖陽圍剿中,隻身一人,為古名斬殺了修靈士三千不止。但古氏滅亡后,這桿戟也隨之消失不見。
戟雖消失,但有句話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北夜現世,鬼泣神驚。
這桿戟,其名即為北夜。
鄭先生心底一陣惡寒,問道:“來者是典墨存何人?”
那少年橫戟於身後,雙眼看向鄭先生。二人對視,一股不安在鄭先生心中油然而生。
“吾乃其子。”少年語氣冰冷,深不可測。
果不其然,鄭先生又握緊了拂塵。一場惡鬥,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