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比特請睜眼（2）
和汪浥塵的第一次見面顯然比章寶璐想像的要平靜得多。
幾次相處積累而來的好感讓她做好了即使是最壞的情況也坦然接受的心理準備，所以當這個盒子打開以後發現收穫的是驚喜而不是驚嚇以後，這份喜悅就開始成倍的遞增。
但喜悅過後，她也變得不知該如何處理自己的那份喜歡。
之前的汪浥塵雖然知道有一天也許會和他見面，但對她來說他始終都是那個隔着一層屏幕的人，是不真切的心動，她能將自己悸動的情感隱藏在網絡的背後，甚至感知到一丁點傷害都能夠及時的抽身離開，只當這場心動只是一次冒險或邂逅，感受過了也就結束了。
然而今天這個人衝破了手機屏幕的界限，真真實實的出現在她的面前，他一如既往的和她開玩笑，她卻沒辦法再隱藏自己當下的反應，無論喜悅或激動都沒辦法冷靜下來后再給予他回復，原原本本的把自己完全暴露給別人的不安全感陡然而來。
從剛開始聽見他聲音對他有了好感，到後來聽說他知道自己后的好奇，到將他和小福星重合時感嘆緣分的巧合，再到他對她的維護時心動的感覺上升到頂峰，最後到現在真正見到他后超出預想的驚喜，一步一步地都讓她走進了一個複雜的網中，和他不斷的糾纏與聯繫一次次讓她對他的感情更加的複雜。
章寶璐躺在床上望着被她用牆紙貼得五花八門的天花板，只覺自己的心也如同它一般亂七八糟失去了邏輯。
程依依說得沒錯，她就是只烏龜，沒事的時候憑着滿腔的熱情探頭探腦暢談未來，可一旦真槍實彈碰上事了就縮回自己的殼裏一動不動了。
就像現在，明明剛剛才見面那會兒心裏頭也沒胡思亂想什麼，可當她回到宿舍后，躺在床上一思考，又覺得這一切開始得太快了，快到她覺得不真實又沒有安全感。
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翻了個身，打算在夢裏再思考這些問題。
室友張怡然剛好推門進來了。
她們住的是本科宿舍樓的四人間，原本應該是四個人一間宿舍，但是入學的時候程依依宿舍里一個室友由於身體原因休學，所以宿舍空出來了，章寶璐看自己的課大部分都在院樓上，少有的幾門課才會在舊文科樓上課，因此就搬到了離文院院樓更近的程依依宿舍，也就有了她們雖然不同專業但是同一個宿舍的情形。
張怡然也是法學院的學生，不過她是個愛泡在圖書館呆到深夜潛心學習的學霸，她和章寶璐相處雖然和睦，但是打交道的機會不多，最多還是早上把賴床的章寶璐拍醒一起去吃個早餐的緣分。
這回也是中午回宿舍拿點東西這才又和章寶璐碰上了。
“寶璐你在啊，”見她在宿舍她也鬆了口氣，“我還怕你不在呢。”
章寶璐耳朵動了動，聽出她有事找她，只好爬起來，探個身子下來問，“怎麼了？”
張怡然撓撓頭，“剛剛我上來的時候看到樓下有個男的在跟宿管阿姨說找你，看着挺急的，我剛好經過聽到了你的名字，就問了他，他說就是來找你的，現在還在樓下等着呢。”
男的？來找她？
“什麼樣的男的啊？”聽她說對方挺急的，章寶璐也不敢耽擱，立馬從床上爬下來換衣服，“有說是誰嗎？或者什麼事？”
“他沒說他是誰，就是看着很急，”張怡然努力回憶，“是個中年男人，穿着西裝的。”
她也是見他衣着體面，不像是什麼壞人，所以才上來幫忙遞話讓寶璐下去的。
章寶璐穿衣服的動作停住，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來，接着整體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她大概知道是誰了。
冷哼一聲，他能有什麼急事。
磨磨蹭蹭拖了十幾分鐘，章寶璐總算從宿舍到了一樓，宿管阿姨見她下來了指指不遠處站在樹蔭下乘涼的男人，對她說，“姑娘，那人來找你的，連你宿舍都不知道在哪就一個勁的問你是不是在這棟宿舍住，還想要上去，我沒讓，你瞧是你認識的人嗎？”
章寶璐瞥了那個男人一眼，果然是他。
“謝謝阿姨，認識的。”她當然認識，他化成灰她都認識。她沖阿姨笑笑，便徑直走了過去。
這大中午的，剛過了午飯時間，陸陸續續有人吃完飯回宿舍，路上人來人往。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在這會兒就顯得過於扎眼了，不斷的有人往男人的方向望，在看到有個女生朝他走過去之後，更是有人開始對他們指指點點。
男人顯然也看到了女孩向他走來，站起來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寶璐！”
章寶璐微微皺眉。
男人也意識到這個情形有些不妥，提議，“我們能到外面咖啡店聊聊嗎？”
章寶璐下意識想拒絕，但是知道這個人不達目的就會不斷的糾纏，她不想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和他耗着被人像看猴一樣圍觀，自認為很高冷地點點頭。
兩個人前後腳向校外走去。
*
坐在章寶璐對面的這個男人叫章旺天，是她血緣上的父親。
然而他連來她的宿舍樓下找她都不敢告訴別人，他是她父親。也是，章寶璐苦笑，他哪配。
“說吧，什麼事。”章寶璐望向窗外的南二路，沒有和他對視過哪怕一眼。
“是這樣的寶璐……”章旺天抿了一口他點的美式，遲疑地開口，“有個事想拜託你……”
她就知道，這個人除了有事要她做以外，怎麼可能會花他寶貴的時間來關心她呢。
章旺天觀察着她的臉色，試圖在看到些許鬆動後繼續問下去，然而他發現女孩的臉越來越冷了。他有些惱火，自己都已經放下作為的長輩的姿態來拜託她了，怎麼她還冷着臉，這讓他頓時覺着自己臉上無光。然而他不忘這次來的目的，有求於人，就該一忍再忍。
“你弟弟今年上高一了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他還未說完就被章寶璐打斷，“媽媽只有我一個女兒。”她沒有弟弟。
“寶璐……”章旺天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的無奈，他嘆了口氣，改口，“寶陽今年高一了，也是在你們七中念的，這學期得分文理班，我記得你當時的數學老師是學校的書記對吧……”
過了飯點，南二路上的小販開始收拾東西回去，一個個地踩着車離開。章寶璐望着他們的背影，對章旺天的話左耳進右耳出，沒有打斷反駁，也沒有做任何回應。
在章旺天心裏，沒打斷就是有希望，他看了眼落地窗外亂七八糟的馬路，還有忙碌的小攤販，沒覺得有什麼好看的，便回頭望着章寶璐繼續說，“寶陽的成績其實還是挺不錯的，就是要進理科重點班可能還差了一點，但是你也知道這普通班和重點班的教學質量差的不是一星半點，我想着可能還是得進重點班以後考大學更加穩妥些。”
那這和她有什麼關係。章寶璐漠然地聽着。她自然知道七中的重點班不管文科理科都等於重本的活招牌，能進去的基本上高考成績就穩了。章寶璐當年高一一整年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憑藉自己的努力進入了那屆唯一的文科重點班。可是，她是她，章寶陽是章寶陽，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想着你認識書記老師，能不能跟他打個招呼，”章旺天終於進入正題，將所求之事說出來，似乎覺得讓章寶璐直接去打招呼也不好，她可能會反感，於是換了個說法，“不不，或者你把老師的聯繫方式給我，我去跟他溝通溝通？”
章寶璐終於望向了他，看見了他此時此刻眼裏的期盼、渴望、哀求，她覺得自己的心被一塊大石頭塞住了，堵得血液都無法流通，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扭開頭，目光落在窗外還在攤着手抓餅的老爺爺身上，沉默了。
就在章旺天以為她不再開口，着急得想再次問她的時候，她動了動唇，“章寶陽哪個班的啊。”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如同是在耳邊的喃喃，輕得章旺天以為自己聽錯了，等反應過來后，眼睛都是一亮，彷彿終於看到了希望，急忙回答，“高一5班！陳平老師的班！”
“哦，”章寶璐若無其事地點點頭，緊接着問，“那我高一是哪個班的啊。”
章旺天愣住，錯愕地看着章寶璐，他將這個問題在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思考了無數無果后，明白了什麼，下一秒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在倒流。
章寶璐知道他回答不出來。他怎麼會回答得出來。
即使是當初媽媽沒空他去開家長會，明明她已經是六年級的孩子了，他能爬到三年級的樓層找半天。
他本來就是這樣的對和她有關的事漠不關心。
“寶璐，是爸爸錯了。”章旺天懊惱地張了張嘴，試圖解釋什麼，但是發現此刻無論說什麼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他也只能一遍一遍地道歉。
老爺爺已經做完最後一份手抓餅，將東西收好，騎上了車。
章寶璐回頭欣賞着章旺天眼裏的歉意和乞求，竟然覺得格外的解氣，她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曾經在她心中無比高大的男人，發現他的頭頂已經有了許多的白髮，她知道他即將說的話對他甚至對她都很殘忍，但是她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當年媽媽求你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這樣的卑微。
她走了，章旺天卻愣在座位上，久久不能回神。
*
回到宿舍的章寶璐心情格外的低落，她以為看到章旺天痛苦，她就能開心起來，但發現並不是這樣的。
程依依也已經回到宿舍，剛才聽張怡然說有人找章寶璐，這回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直覺事情不對。
“怎麼了啊，”摸摸她的腦袋問，“是誰找你啊。”
“章旺天。”
名字一出，程依依便瞭然，陰魂不散的狗男人。
章寶璐將剛剛咖啡店裏的事都跟程依依複述了遍，聽得程依依拳頭都緊了。
“他怎麼敢的啊？他配嗎！”程依依擼起袖子差點都想衝下樓將那個男人揍一遍了。
“嗐，”章寶璐趴在桌上嘆氣，“不過我就是奇怪，他怎麼來找我幫這個忙，不應該啊，這種事他們那些成功人士不是擺擺手就能完成的嗎。”
這個程依依倒是知道是怎麼回事，“你不知道嘛，現在貪污啥的抓的緊，連學校領導也得查的，估計他那一套在李老師那兒行不通才想着從你這兒入手的吧。”
她們是高中同班同學，無論是家裏的情況還是學校的情況都知根知底的，說起話來也不費勁，這一說就給章寶璐解惑了。
原來是這樣。
她就說這人怎麼非得找她幫忙呢，敢情之前已經試過別的邪門歪道了，她冷笑。
“行了行了，你也別苦大仇深的了，”程依依看着趴在桌上像顆蔫了的小白菜似的章寶璐突然有些心疼，決定想點辦法給她轉移注意力放鬆心情，“下午沒課要不出去逛街。”
“累，不想。”小白菜搖頭。
“那去看電影？”
“最近都是爛片，不要。”小白菜拒絕。
“那……打打遊戲？狼人殺？”程依依苦惱，這總該行了吧，打遊戲多快樂啊。
小白菜哀怨地瞪着她，“我都那麼慘了，你還要我去玩狼人殺掉榮譽積分！”
程依依一把揪起這個賴皮鬼的衣領將人提了起來——
“不掉積分的娛樂局！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