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結婚
當他們回到家的時候，房子已經被佈置一新，房子是爹和她住的房子，在巷子的盡頭，房子很舊很舊了，房頂還是用木質的椽子和檁做支撐，蘆葦編製成的頂蓋，上邊用土做的保溫層的那種。屋子被重新粉刷過，地面鋪的是燒結的紅磚，雖然臨時翻新，但仍然透着濃濃的年代感，周邊的房子早都被重新翻新過了，有高大的二層小樓，有漂亮的板房，唯獨這一棟，一直住了70多年，從未動過。因為他是女子，房子是爹的，哥哥早就重新置地蓋房，誰也沒有翻蓋它的慾望，更何況，即便是將來，他們也不會再住在這裏了，崔戰勝那邊是有新房子的，雖然這新房子也有年頭了，但是要比這個房子好太多了。
房子裏擺着兩個大大的圓桌，孩子們一桌，大人們一桌，說是孩子，實際上也是大孩子了，甚至有的孩子都有孩子了。圓桌上擺滿了珍饈美味，有三個位置是空着的，一個是爹的，一個是娘的，一個是大姐的。
遠遠的，大家就把兩個新人迎進了屋裏，大家圍着桌子做好。屋裏人多，暖洋洋的。
兩位新人臉上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因為冬季的風吹得，還是害羞了，反正挺好看就是了。
“大家都坐好了啊，今天呢，是小妹崔玉蘭和小妹夫崔戰勝的大喜日子，我們大家都知道，他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我們也是，現在我僅代表我們這一家子人，祝福兩位新婚快樂。”哥哥崔勤兵首先站起來，哥哥作為家裏唯一的男孩，是唯一有書讀一個，儘管沒有讀的很好，但是說話寫字都夠用。他很想用白頭到老，早生貴子這樣美好的字眼，估計大家是多想說出口啊。但是對於這兩個花甲老人來說，這樣的話已經不再是祝福了。而是一種，額，刺激。
“恭喜恭喜。”大家臉上都是笑，為了這對不容易的新人，為了這對老去的新人。
“謝謝，謝謝，來，孩子們，改口收紅包啦。”崔戰勝眉眼彎彎，精神頭十足的臉上連皺紋都是喜悅的。
這下孩子們高興了，過來一通追捧。
“姨夫，姨夫好帥。”
“姨夫，姨夫威武。”
“姑父，給姑父點贊。”
好吧，這些個沒有出息的，這麼快就被收買成功了，不就是個紅包嗎，至於這麼快就倒戈嗎，崔玉蘭無語，只能乖乖的把紅包奉上。人家結婚都是收紅包的，好不容易輪到她吧，竟然只能發紅包了。這些孩子，她是看着長大的，哪一個沒有在她懷裏蹭過鼻涕，哪一個沒在她的床上尿過泡，如今都變成大姑娘大小夥子了。那個時候，她沒有一刻不再想，什麼時候，能和戰勝有這麼一個孩子啊。但是這個夢做了這麼多年，就像一個美麗的泡泡，隨着時光流逝越飛越遠了。二十歲的時候，她曾經執拗的認為時間還很多，她可以等，三十歲的時候他認為父親一定會同意的，四十歲的時候他覺得還可以再等等，五十歲的時候他想着父親已經這麼老了，就別為難他了吧，沒有想到，父親竟然活了101歲。
紅包發完，婚宴開始，熱烈的氣氛溫度逐漸變涼，涼到寒冷。涼到大夥都從笑開始哭。
因為那個空着的座位，大姐的座位。
依然記得大姐去世的時候，爹守在大姐的病床前，本來大夥是不準備告訴他的，畢竟白髮人送黑髮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但是爹還是趕來了，父女連心，他只是想來看看大姐好些了沒，結果看到了大姐油盡燈枯的場景。
人生三大悲苦，這個老人嘗了個遍，幼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他堅強的活着，也承受着歲月給他的煎熬。
老父親老淚橫流，泣不成聲。
“妮兒啊，你有什麼放心不下的，跟爹說啊。”
“爹，孩子們都大了，我也沒有啥不放心的了，我唯一記掛着的，就是蘭兒的婚事啊，你說我要是到了下邊，咋跟我娘說啊。都這麼些年了，您就應了吧。”
“妮兒，別說了，等我下去了，我跟你娘說，這事兒，不能商量。”
“爹”大姐奮力的一聲呼喚，耗盡了最後一點氣力。
玉蘭走過去，拉着大姐的手，摸摸她枯瘦的臉頰，搖了搖頭，爹沒有看到，因為他已經把頭埋進了手心裏，低聲的哭泣。
大姐就這樣走了，拉着小妹的手含恨的走了，哀求了半輩子，操心了半輩子，最終沒有辦成這一件事，沒有化解掉父親的堅持，於大姐來說，是不能瞑目的遺憾。
“大姐，你看，爹最終還是答應了，你放心。”二姐把大姐的空酒杯倒滿，“來，玉蘭，咱媽走的早，這個家大姐操心最多，哪個人她都想着，今天，我們一起，敬她一杯。”
“哎。”這一杯酒里，有苦澀的離愁。
終於，宴席散去，大家都收拾停當。老一輩人象徵性的鬧了個洞房。這麼大歲數了，被鬧的也折騰不起來了，鬧洞房的人也鬧不動了。
天氣寒冷，草草洗漱，躺在床上，兩個新人十指緊扣。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玉蘭，委屈你了。”
“你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我沒有給你答應你的幸福。”
“我很幸福，結婚就是個形式嗎，你看多少結婚中間離婚的，咱們能彼此堅守着過了這一輩子，跟結婚有啥區別。”
“區別就是，這麼多年都沒能這麼光明正大的抱着你。”
“那你好好抱，抱緊了，剩下的日子，讓你天天光明正大的抱着。”
“老太婆，不害臊。”
“我啥時候害臊過。”
“也是，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爹。”戰勝寵溺這刮著玉蘭的鼻子，就像他們年輕的時候。
“老頭子，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怎麼能忘呢，全都在這裏啦。”戰勝拉着玉蘭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哪裏有一顆不再年輕的心臟，慢慢，慢慢的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