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換乘站與擴張戰爭

第五章 換乘站與擴張戰爭

二零五四年四月八日

星島中心站是一座典型的地下城市。在難民們剛剛湧入地鐵的時候,車站第一層的廣闊空間以及搭乘二號線、三號線的兩個下層都擠滿了人,甚至連停止運行的扶梯上都能睡人。車站裏的自動販售機以及連鎖超市早就被洗劫一空,人們為了爭奪一席之地而拳腳相向。以往地鐵工作人員的休息室成為了“豪宅”,往往是最能打的人或者在這幫難民中最有權勢的人才足以享受。靠近牆壁或者柱子的鋪位價格高,哪裏都挨不上的鋪位價格低。不幸遇害的人的屍體被拋棄在了隧道里,那些爭鬥不過別人的軟弱的人或身體有疾的人也被排擠到隧道里和屍體為伴。

停放着列車車廂的隧道盡頭也不再是普通公民的“禁地”,能夠找到這裏並睡在車廂硬邦邦的長椅上也算是幸運。南暘共和國的前總統,阿托克·桑的父親托帕·桑在來到地下后頒佈的第一項政令就是給地鐵站內劃分居住區,必須留有足夠寬敞的通道,而且洗手間裏不能住人,這被證明是在地下建立秩序的關鍵一步。今天的星島中心站已經比當時寬敞多了,畢竟死去的人越來越多,而出生的人越來越少。彷彿這座車站吐出了所有多餘的東西,將生活在它體內的物種數量控制到了一個令它舒適的水平。誰都沒有在意的是,裝飾星島中心站天花板的不能發光的無數星型吊墜一直存在於那裏,三十年來沒有一顆吊墜墜落到地板上。這些虛假的星星在注視着,也在無聲地嘲諷着共和國地鐵居民的麻木與沒落。

無論共和國的地下居民是喜愛這座車站還是厭惡這座車站,它都是南暘共和國政權殘存的核心之一,它抵禦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威脅與陰暗,連同包裹這座車站的大地一同承載着夏灣市最繁華的地區,承載着范·威特勞集團被暗雲籠罩的傀儡之心。

在星島中心站看不到老弱病殘,這些在戰鬥中會成為累贅的人被安排到了更加靠里,也更加安全的地鐵站中去了。帕斯卡看到年輕人們正在星島中心站來來往往,為接下來的軍事行動做準備。帕斯卡並不承認他們都心懷熱情,他們只是作為受到威脅的共和國的一員為了生存而不得不勞作、戰鬥罷了。帕斯卡回想起了曾經那些和藹、開朗的女人們和友善、健壯的男人們。如今,將麵包奉為圭臬的人們只有冷淡和輕蔑。

穿過來來往往的人群,金風衛的隊伍來到了車站一層。在路過一根立柱時,浦河信繁被靠在柱子上的一個蓬頭垢面的傢伙伸腿絆了一下。

“哎呦,本想絆倒帕斯卡那個老傢伙來着。這個代其受過的人是誰?哦!原來是那個‘苦難大師’浦河啊。”倚靠柱子的乞丐模樣的人以挖苦的口吻說。

浦河信繁只是往前踉蹌了一下,他憑藉著自己手中上了保險的步槍往地上一撐恢復了平衡,在整個過程中,浦河連哼都沒哼一下,這顯然讓使壞的那個男人心裏有些不爽。

“朴方永,在今天,全共和國只有你還想着給自己人使壞。”明蕗說。

這個名叫朴方永的乞丐年紀只有二十九歲,卻因為雙腿殘疾既無法戰鬥也無法勞動。他平時表現出頑劣態度讓他在共和國出了名,明氏姐妹也認識他。

“你說的話可一點兒也不嚴謹,搞不好你已經被共榮集團給收買了。”朴方永說。

“不要誣賴金風衛的隊員。共和國的法律不允許我用私刑揍你,但並沒有禁止我沒收你的那些‘寶貝’。”元日允隊長為明蕗出頭,他的話讓朴方永臉上得意的笑容消失了。

“我們走吧,剛才那一下算不了什麼,就算我跌倒在了地上又有何妨。”浦河說。

“沒錯,只要不搭理這個傢伙,他的樂趣就會少一大半。”金希雅說。

帕斯卡點了點頭對大家的看法表示肯定,他其實也不明白這個朴方永剛才為什麼說要絆倒自己:“恐怕是朴方永也想知道我的真名吧,前一陣子他還問我來着。因為沒有得到真相而懷恨在心?這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兒。以後見到他還是繞着走吧。”

在地鐵世界做乞丐是十分不易的,畢竟所有人都吃不飽,更何況朴方永的性格和行為也無法博得別人的同情,反而會讓人心生厭惡,他面前擺放的那隻缺了一塊的塑料碗也始終是空的。

朴方永不在乎沒人施捨給他錢或一塊干蘑菇,他反而很享受自己在地鐵什麼活計都不用做的自在生活,而且他對地鐵里人人都很貧窮落魄這一現狀感到開心。他的自負也來源於此,在地下,他也不必去嫉妒那些比自己更有才華的人。元日允固然比他有能耐,但在朴方永看來,金風衛隊長就是下一秒可能慘死的可憐蟲。既然乞討無法維生,朴方永自然還有別的辦法讓自己繼續作為“星島中心站的害蟲”存活下去——倒賣大決戰前出版發行的時尚雜誌或色情雜誌。元日允剛才提到的“寶貝”正是朴方永破爛大衣裏面揣着的幾本雜誌。

直至出版於三十年前的那些時尚雜誌在共和國車站裏廣泛流通起來后,席不暇暖的特遣隊員才發現了它們的存在以及這些雜誌在地鐵站內很受追捧的事實。時尚雜誌上那些穿着帥氣、華麗或性感服裝的男男女女不僅為地鐵居民描繪了曾經那個追求時尚與魅力的和平年代人們生活方式的某個方面,更是激發了這些從未見識過面化美妝、衣着華服的地鐵居民的快感。

朴方永知道,雜誌上的那些穿着黑色長裙,腳踏高跟鞋的女人們會引起男人們的種種幻想,而地鐵里的部分女人們也會躲在自己的帳篷里把自己的臉貼到雜誌上那些秀氣或健碩的男模特的照片上。普通的時尚雜誌就有這樣好的效果,更不要說那些原本就是違禁物的色情雜誌了,後者更是寥若晨星,也能賣更高的價錢。

元日允始終想不明白平時連路都走不了的朴方永是從哪裏得到的那些雜誌的,他也不願意多耗費自己的思緒和精力在這個可恥的乞丐身上。由於部分軍官、政客也喜歡看雜誌,甚至派人偷偷去朴方永那裏去買雜誌,朴方永的行為也一直被默許了。也許朴方永是和美特羅商業聯盟的人有關係,畢竟那伙人自詡什麼商品都能搞得到,也許朴方永認識生活在地表並複印這些老雜誌的人。這個問題的確切答案,朴方永不會告訴任何人。

“隊長,是他們!”金希雅提醒說。

順着金希雅手指的方向望去,五大特遣隊的隊員們集合在了一處,其中包括金風衛剩下的隊員。望着這些代表着共和國最優秀的戰力、這些最後的守衛者,明蕗湧起了力量,她又一次想到了要橫穿淪陷區去救姐姐。明蕗不惜拼上命也要見到明萩,她已經在心裏默默決定,如果千秋路的戰鬥僵持不下,她就想辦法偷偷溜到八號線的隧道去。

“看來司令已經講完話了,你們先歸隊,我去找司令做個報告。浦河、帕斯卡,你們替我確認部隊的裝備情況,缺少的裝備去找服務中心的軍需官要,我剛才注意到軍需長官波他頌就在那個地方。”元日允說罷,朝着司令所在的原地鐵職工辦公室走去。他沒走幾步,就被另一個特遣隊的隊長給叫住了。

“金風衛在昨晚的行動中損失慘重,我很遺憾。”林蘇衛的隊長說。

“沒什麼可遺憾的,我們執行的都是高危險任務,每次都是一場性命的賭博。客觀來說,全身而退的概率才小的很呢。林蘇衛這次完成了既定目標的百分之九十,這些物資足夠我們用一陣子了。共和國車站裏的人們都得好好謝謝你們。不過,現在我們都得集中注意力去打好眼前這一仗。”元日允說。

“是啊,現在能挑起大梁的人越來越少了。若非國防軍犯了大錯丟掉了千秋路站,我們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你不能指望國防軍和民兵做得更好了,有時我也很同情他們。他們雖說被稱作國防軍,但作戰素養甚至連曾經的索馬裏海盜都比不上。他們被法令徵召,手裏被塞了一把破爛的步槍就去戰鬥了。”元日允說。在共和國,好的武器和統一的作戰服都被分給了作為精銳部隊的五大特遣隊,義務服役的國防軍士兵和普通的民兵得不到這些。

“阿托克·桑不在乎,他什麼都不在乎,包括全民性的軍事訓練。”

“總統今天也沒來?”

“當然沒來,他知道千秋路站淪陷這一消息,卻故意當聽不見。不過,他一直躲在鉑金大道站在我們看來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兒了。”林蘇衛的隊長說。

“在大戰將至的檔口,阿托克·桑作為這個政權的領袖理應出現在即將開赴前線的士兵們面前,就算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露個臉多少也能提升士氣。可他沒有出現,似乎共和國地盤的丟與得、士兵的生與死已經與他無關了。抱歉,我得趕緊去和總司令見面了。”

“願我們在接下來的戰鬥中能戰勝我們的敵人。”

敵人?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敵人?奧普雷尼亞人是敵人、篡奪共和國的范·威特勞家族是敵人、共榮集團也是敵人,但反過來講,這些集體也都把苟延殘喘的共和國視為敵人。敵人總是越來越多,舊的敵人還沒有被消滅,新的敵人又冒了出來,共和國一直是應接不暇的狀態。元日允總是在想像着這樣一種未來:隨着在地表執行任務越來越困難,戰鬥傷亡愈發不可避免,補充到特遣隊的人總是比損耗的人少。如此持續下去,五個特遣隊會合併成三個,最終只剩下一個。贏得最終勝利,也就是讓總統重新回到地表那座的總統府的概率越來越低。除了忍辱負重外,地鐵居民通過其他方式返回地表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同老鼠為伴,在幾十年後完全走向湮滅成了地鐵居民唯一的命運。

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元日允對這一悲觀未來的設想也越來越清晰。他回想起y型機甲連續不斷地射入老張身上的子彈,當時那些子彈應該射在他自己身上。

“報告!”元日允在司令官的門口喊,隨即他被允許進入煙味瀰漫的房間。

統領共和國殘存武裝力量的司令姓濮,他的年紀比帕斯卡還大。當年他曾以尉官的身份參與了抵禦奧普雷尼亞人的絕望戰爭,如今頭髮灰白卻精神矍鑠。在投入到指揮戰鬥這一他再熟悉不過的工作中時,他似乎會忘記共和國的窘境。濮司令曾是推舉阿托克·桑成為總統的高位者之一,他和阿托克的父親算是老戰友。

濮司令治軍向來賞罰分明,可金風衛收集物資任務的慘敗和接下來反擊共榮集團的戰鬥距離太近,濮司令不打算現在就給予元日允處分和警告。司令打算告訴元日允,讓他帶着自己的隊伍打好接下來這一仗,不要有任何額外的心理負擔,如果能憑藉此戰的精妙指揮將功補過是最好不過的事情。可還沒等濮司令開口,元日允就先大膽地說了自己的打算,這是元日允在逃進慶昌路站后就打算對司令說的話——

“首長,我將在這裏辭去金風衛隊長的職務,我甘願接受任何形勢的處罰。哪怕降為國防軍的列兵也可以。”元日允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鑿刻在石頭上一樣讓濮司令無法忽略。

“你這句話說得極不負責任!只有你的上級,也就是司令部才有權決定你的升貶!大戰在即,你是要……”濮司令憤怒地說。他本想說出“畏戰自保”這四個字,但他已經見證了無數次元日允和金風衛的戰鬥,深知“畏戰自保”或者被敵人收買的事是不會發生在元日允這個人身上的。

“我做這個打算,是為了所有隊員的安危着想。我不認為以我現在的狀態還能指揮好接下來的戰鬥,金風衛的隊員需要一名新的指揮官。我並不是在逃避責任,我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才做了這個決定並向您彙報。我在這裏推薦金風衛的浦河信繁或者巽陽衛的副隊長懷陽接替我全權指揮金風衛,他們都是能臨危受命而不至於慌亂且具備優秀戰術才能的人。”

“你推薦的這兩個人年紀都太小了。”站在濮司令一旁的總統代表捻着自己的小鬍子說,他似乎已經接受了元日允將不再帶隊的事實。

“我知道了。你恐懼的並不是戰鬥,而是別的東西。或者說你並不恐懼戰鬥,而是厭倦戰鬥了。厭倦戰鬥比恐懼戰鬥更為可怕,因為前者幾乎是不能夠被挽回的。哎,我寧願遣散一百名畏懼戰鬥的新兵,也不願讓你離開。但你現在確實已經成了軍中的不穩定因素。”濮司令說。

“我已經做好覺悟了,司令。”

“好,既然如此。聽你最後一道命令吧,士兵!我宣佈解除元日允金風衛隊長的職務、一併解除元日允金風衛特遣隊以及共和國武裝力量一員的身份!文書,你在驚訝什麼?把這個命令寫下來然後做公告!元日允,我不打算留你當列兵。即刻起,你將前往軍需隊伍工作,劃歸工勤團隊管理,成為一名勞工。文書,以我的名義起草一份推薦書,然後你就拿着推薦書去工勤隊伍報到吧。就這樣,你可以離開了,你的武器和作戰服知道該怎麼處理吧?”

“知道,這些事兒您就不必提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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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壤義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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