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末日一般
給大哥包紮手的女孩並沒有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因為過於專註手裏的事，甚至連伊甸之癌的宣告都不知道。當她的病人大叫起來才意識到出了些什麼事，抬起頭來，只發現整個店裏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們——那是獵物對獵人的恐懼，是健全之人對將死之人的憐憫。
大哥額頭的汗珠已經有黃豆大小了，骨碌碌滾了下來，砸在了地上。
“這是……”女孩的表情很疑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兄弟……你剛才說……你被咬了是嗎……？”沒有人回答疑惑的女孩，剛才提醒眾人的大叔直直地盯着病人，一字一頓地問道。
“我……”
人群里有個老太太，朝着女孩揮揮手，低聲道：“過來，姑娘，快過來！”
只可惜女孩並沒有發現老太太的動作，倒是被病人看清楚了，他直接跳了起來。
“跑！快過來！”大叔嚇了一跳，對着女孩喊道。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病人已經勒住了女孩的脖子，順手抄起了櫃枱上劉平的玻璃杯，狠狠一砸，茶水撒了一地。
病人把碎掉的玻璃抵在了女孩的脖子上，嚇得姑娘失聲驚叫。
“別他媽叫！”病人向後拉了女孩一把，慢慢向後退，又拿着碎玻璃指向眾人，“都他媽別過來！我一點事也沒有！我好着了！”
“你冷靜一下！”李三思上前一步，嚇得病人又狠狠把玻璃壓在了女孩的脖子上，這次可以看見淡淡的血絲了。
“你他媽聽不懂我剛才說的是什麼對嗎！我再他媽說一遍！別他媽過來！我不想誰出事！誰都不會出事！別他媽過來！”病人越來越激動，手顫顫巍巍的，所有都生怕他失手把女孩殺了。
“別刺激他了啊！”女孩嚇得要死，渾身上下都在顫抖。
“不不不！”李三思又連連後退，“你放鬆點，放鬆點！我們什麼都沒打算干！”
“你們要殺了我吧！你們肯定是要殺了我！”病人又把玻璃指向眾人，他的手已經被玻璃劃破了，攥着一手的血，“你們害怕我變成外面那些東西對吧？你們害怕我把你們都殺了！我他媽什麼事都沒有，我他媽特別好！咳！”
“你不要干這種讓所有人都後悔的事！”李三思腦子一抽，蹦出那麼一句。
“別他媽跟我打官腔！”病人攥的更緊了，血滴了下來，把小女孩嚇哭了。
“哇啊啊啊！媽媽！媽媽！我害怕！”
“不怕不怕，媽媽在這，媽媽在這。”小女孩的媽媽抱起小女孩，輕拍着她的後背。
“把孩子帶一邊去！”病人暴怒一聲，“太鬧了！”
小女孩聽了這一聲，哭的更厲害了，李三思給那對母女指了個屋子，叫她們去那邊，老太太也跟着一起去哄孩子了。
“別這……”李三思又想說什麼，但是被大叔一把拉住了。
“你別說話了！再說話真要出人命了！”大叔向前一步，“兄弟！我看你也不是壞人！結婚了嗎？有孩子嗎？”
“你問那麼多幹什麼！”病人眼瞪的溜圓，但是好像有什麼氣勢泄掉了，“結婚了！有個兒子……”
“你看看！你兒子想得到你在這劫持一小姑娘嗎？”大叔擺擺手，以幾乎不可見的步伐慢慢向前，“你叫你兒子怎麼看你？”
“我……”病人顫抖起來，“我哪知道這他媽都是怎麼回事啊！我就是出來辦點事！怎麼我就要死了啊！我只是被咬破了手！我什麼事都沒有！我什麼事都沒有！”
“是是，咱沒事！咱沒事！”大叔還在慢慢往前走，“咱也不難為你，你把那破玻璃先放下，咱讓你走，讓你回家，行不行？”
“對……對啊……你可以走，能不能先放開我……呀！”女孩想脫離她的病人，但是又被抓了回去。
“你還是想讓我死！”病人又開始激動，勒緊了姑娘，哭了出來，“外面都是那些怪物！你讓我出去就是讓我死！我還有老婆孩子！我不能死！”
“不是！這是底商！店裏有個後門能進小區！”李三思想了想，趕緊補了那麼一句。
照相館開在了一個舊小區的底商，一面迎着步行街，另一面就是在小區裏的後門，不過就是後門不進客。
“你說真的……？”病人帶着一絲疑惑。
“真的啊！”李三思指了指後面，“後門就在那邊！”
病人順着李三思的手看了過去，大叔趁機往前緊走了兩步。
突然，樓上傳來一聲悶響，好像是柜子傾倒的聲音，緊接着就是女人的尖叫——大概是樓上的住戶出事了。
“你幹什麼！”
“啊啊啊啊！”
“別！”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病人首先反應了過來，第一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大叔，受到驚嚇的他下意識的把玻璃插到了女孩的脖子裏。
女孩倒在了地上，渾身痙攣，脖子上的玻璃沒有拔出來，鮮血汩汩地流了出來。
“你……你們是要逼死我啊！”病人愣了一下，掃了一眼屋裏剩下的三個人，“我沒想殺她！”
“你你你……”李三思磕磕巴巴，又說不出話了。
“別走！”大叔反應過來，撲向了病人。不過病人不經意的一閃身，讓他撲了個空。
“你們還是要殺我！”病人終於崩潰了，朝着剛才李三思指着的方向沒命的跑過去，緊接着就是一聲摔門——他跑了。
“別傻愣着啊！把那醫藥箱拿過來！”大叔撲到女孩身邊按住她的脖子，“可能還有救！”
“哦……哦！”李三思一哆嗦，終於緩過來了，跑向了醫藥箱，把醫藥箱拿給了大叔。
最早意識到電視不對的年輕小伙就一直站在一個角落裏，打看完電視就一直沒說話，抱着頭，渾身上下如篩糠一般顫抖，嘴裏還嘟囔着什麼，就連剛才的騷亂都沒讓他有別的反應。
李三思看了一會兒大叔搶救女孩，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了，目光一瞥，看到了縮在角落裏的年輕小伙。
“你還好……呀！”李三思走向小伙，剛剛準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沒想到他兩隻手開始無意義的揮動，叫李三思靠近不成，嘴裏還歇斯底里地喊着什麼，叫人摸不着頭腦。
“你……”
話音未落，他似乎已經聽不到任何的關心了，李三思的關心最後徹底壓垮了他，他發狂一般跑向了後門，又是一聲重重的摔門——他大概是瘋了。
“嘶……”
“現在這幫小年輕啊，唉……”大叔站了起來，“他瘋了？這姑娘完了，斷氣了，救不了了。”
“死了……？”
“你今天見的死人還少啊？我把她拖出去，別總不知道幹啥，跟個傻子一樣……嘶，好歹比那瘋了的強。”
大叔說著，把女孩的屍體向後門拖，李三思去找了拖把和掃帚，把地上的血，茶，碎玻璃都收拾乾淨了——屋裏的人最好還是別叫她們看到這些了。
大叔沒過多久就回來了，看着地面變乾淨了，挺高興：“還算上道，你是在這上班的？”
人啊，但凡安全一點，就會開始和別人嘮家常，或許不是真想打聽什麼，就只是緩解自己的精神壓力，省的像剛才那人一樣瘋了。
“對……”
“就你一個人？”
“不是，老闆去醫院了，剛才他還告訴我把店關了……”
“本來就打算關店啊？好傢夥……”大叔看上去還想說什麼，但是只是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來。
“鈴——”
櫃枱上的座機響了，李三思拿起電話：“喂？您好，福來照相館，我們現在打烊了……”
“喂？三思？我的天啊！咳咳咳！你還活着！你個傻玩意居然還活着！”電話那頭是劉平，很明顯可以聽出他的驚喜，就算聲音已經很虛弱了。
“劉平？！”又聽到了劉平的聲音，李三思頓時感到了一絲精神上的撫慰，沒能聽出他的異樣，“你那出事了嗎？這邊都亂了套了啊！”
“咳！醫院全完蛋了！全他媽完蛋了，我估計裏面已經沒有活人了！那傻逼廣播是怎麼回事？”
“廣播？嘶……”李三思想了想，估計伊甸之癌不止黑了電視台，可能他們把全世界所有能黑的媒體全黑了。
“得了，我也不指望你能知道什麼了，咳咳！我剛把那老頭送進去，我就開始咳血，我本來還奇怪是怎麼回事，醫院裏面就炸了鍋了！”劉平的聲音越來越小了，偶爾還能聽到病態的呼嚕聲，可能是痰，也說不定是血，“然後我就被困在車上了，停車場裏，全他媽是……災厄！咳咳！對，他們管那個叫災厄！”
“你現在在醫院停車場？我救你去！”李三思急了。
“哈！我總……咳咳！總說你傻，你還不高興……咳！那老頭估計就已經是災厄了……我已經活不成了……咳咳！”劉平苦笑一聲，估計已經在死命支撐自己不要昏死過去，“我給警局打了電話，他們說已經不能出警了，只能自己去警局……咳咳！你小子……可別他媽死……”
“劉平？喂！劉平！”聽着那邊越來越虛弱的聲音，李三思終於意識到劉平大限將至了，“喂？！”
“別來醫院……活……當！”劉平沒能說完他最後的話，那邊就傳來了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接着是汽車搖晃的吱吱嘎嘎聲和車窗發出的細微的咔咔聲。
李三思端着話筒，失神地看着前面。
劉平……死了？他死了……？
“啪……啪……”話筒滑落了下來，被電話線牽着一下下砸向櫃枱。
大叔看着李三思突然定住了，多少是有些擔心：“小夥子？怎麼了？誰的電話啊？”
“……”
“出什麼事了？”
“老闆……”
“老闆？”
“老闆的電話。”
“怎麼樣了？”
“他說讓咱們去警察局。”
“是嗎？那他人呢？”
“被咬了，也變成災厄了吧，大概是死了……”
“……”
大叔沒再多問，只是嘴角抽搐了兩下，表情也不太自然了。緊接着進屋去把那對母女和老太太叫了出來，開始商量什麼事，把李三思一個人留在旁邊：讓他靜一靜。
“我看啊，沒什麼大事，還用專門去找警察同志嗎？我們在這等等，外面的事過不了多久就會解決的。”時代在老一輩人心裏留下的烙印，讓老太太打心眼裏就不想去找警察，“小同志！你是這家店裏的吧？我們在這待會兒不礙事吧？”
“嗯……”李三思微微點了點頭。
“可是……您老知道外面都什麼樣了嗎？”
“什麼樣國家都能解決，輪不到咱操心！”
“孩子受到驚嚇了，我也覺得現在走不太合適啊……”那個媽媽說話了，“能不能叫孩子先緩緩，也叫我接受一下……”
“嘶！這……！小夥子！你勸勸她們兩個啊！這地方不能久待啊！”大叔把目光轉向了李三思，看上去是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她們都不想去，我也管不着了。”李三思坐在了櫃枱後面的摺疊床上——***時沒人的時候就躺在這上面，從醫藥箱裏摸了瓶安眠藥，拿了半片咽了下去。
“這……”
李三思失去意識之前，一直都可以聽到大叔和剩下二人的爭論……
當李三思再醒過來的時候，店裏已經沒有一絲光亮了，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小聲嘟囔道：“晚上九點了啊……”
睡了一覺，整個都清醒好多，他本來希望一覺睡醒之後一切都和平時一樣，劉平會給他遞一杯水，然後告訴他該下班了。
不過這次沒有了，屋子裏漆黑一片，要不是剛才的摔打聲，他甚至醒不了。
等會兒？摔打聲？李三思感到了有什麼不太對，於是躡手躡腳下了床，從櫃枱後面慢慢探出了腦袋——有一個人影跪在大廳中央，不知道在幹什麼，他面前好像還有什麼，不過根本看不清。大廳對面的房間從門縫裏透出一絲光亮，估計老太太和那個媽媽在裏面吧？
這時候，門開了，由於燈光在背後，李三思看不清開門的人的臉，不過看體型大概是那個媽媽。
隨着一聲女性的尖叫，跪在大廳的人影站了起來，李三思得以窺見全貌，他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沒叫出來——是那個大叔，這時候他的眼神空洞洞的，臉上身上沾滿了血跡，他身前的那個東西——不能說是東西了，正是被開膛破肚死不瞑目的老太太，她的內臟基本完全裸露在外面了。
“噫啊啊啊啊！！！！”母親向後退了兩步，腳下一滑，摔在了地上。
“快走！”李三思看見這個場面，這是他唯一的想法，於是他悄悄的繞了出來，準備從後門跑出去。
母親看到了李三思，大聲呼救：“你！你還活着！救命啊！救救我！至少救救孩子！”
李三思一激靈，看向了大廳的災厄，母親的呼救把他的注意力吸引的更死了。他沒多想，也不再偷偷摸摸的，拔腿就跑向了後門。
“別走啊！救命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母親沒想到眼前這個男人就那麼跑掉了，本來想站起來，但是還沒來得及，就被撲倒咬了一口。
後門又被重重摔了一下，這是今天第三次了，不過估計不會再這樣了——再也不會了。
聽着身後女人的慘叫和孩子的哭聲，李三思更停不下來了，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對不起……對不起……我實在是……”
他的影子最後隱沒在了夜色之中，再也看不到了。濃重的黑暗之下，只有偶爾的哀嚎和尖叫，打不破這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