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片荒原12
等天南星回信的過程,開學便如約而至,恰好在開學這個時段,姨娘懷孕了。學校將她從高三的崗位調了下來重新帶高一,要知道姨娘以前可是高三釘子戶,送走的哥哥姐姐不計其數。
姨娘看上去很高興,每天都帶着溫婉的笑意,和從前不同,從前她的臉上總有一絲陰鬱,像是有多年的遺憾未化開。
高一很閑,姨娘終於有時間和辦公室做媽媽的老師們討教經驗,路岑告訴我姨娘在高中部老師中是最受歡迎也最受期待的,懷孕后老師們的課後談資總是圍繞着姨娘。
他說,“你沒有危機感嗎?”
“什麼危機感?”我不解。
“那是宋老師的親生孩子,像現在很多二胎家庭一樣,大孩子總是會被忽略的,而且會承擔很多。”說著他的眼裏閃過一絲失望。
“姨娘待我很好,比親生的還好。”
路岑沒說話,過一會又開口,“也是,你現在還小。”
時間過去好幾個月,學期已然過了一大半,我從未感受過時間如此之快,眼看姨娘從平坦的小腹到坐下需要人扶。
預產期還有三個月時,已經過了春節,因為姨娘肚子裏的新生命,那個春節過得很是熱鬧。
姨夫和他的母親很期待着這個孩子,或許是愛屋及烏,連看我都把我當作自己的孫女輩般。
姨娘請了產假,料峭的春寒還未褪去,夏天的頭已經悄悄提醒姨娘里的肚子該出來了。
那天,我跟着一群大人站在產房門口,黑壓壓的一群大人,臉上也愁苦得青黑,尤其是姨夫來回走動,時不時深呼吸一次。
都不知等了多久,我歪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睡著了,卻模模糊糊聽到護士的聲音在大喊,宋喆的家屬。
睜眼的間隙,姨夫一個箭步沖了上去,緊接着那片黑壓壓的大人擁了過去,圍着護士臂彎里一方柔軟。
姨娘從裏面被推出來,臉色蒼白,頭髮浸潤緊貼在頭皮上,眼睛半睜嘴唇微張。我第一次看到姨娘虛弱得不成樣子。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像缺了一塊似的,不僅想起我的母親,母親有我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這麼多人呢還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帶我回了家。
那群大人只顧着圍着一方,我趕緊衝到姨娘身邊,姨娘半睜的眼睛看到我,想抬手卻沒有力氣。
我緊握着姨娘的手,擦着姨娘雙頰的汗浸。此時姨夫才匆匆過來,俯下身對姨娘說了聲辛苦了老婆。
我看在眼裏的是,姨夫湊近姨娘時微不可見的蹙眉。那一刻,姨夫虛偽的面具像戴在了臉上,再也取不下來。
姨娘在醫院住的那幾天,來看望的人絡繹不絕,甚至有親戚帶來了橫幅,上面寫着“少爺平安,母親偉岸。”
我對那刺眼的橫幅沒有意見,但當我看到姨娘嘴角僵住的笑容時,那橫幅便成為世界上最噁心的事物。
病房裏他們在一起商量起名,姨娘說早和姨夫商量好了。
男孩名為勉辰,女孩取作盈夏。
這是親戚人有人笑着說,春末夏初生的乾脆叫辰夏,多清朗的名字。
方辰夏。
姨夫和姨娘順着答應了。
從醫院回家后,姨娘坐月子期間姨夫按部就班上班,起居和飲食都由婆婆負責。
那段時間,姨娘既要照顧自己又要照顧小孩,剛出生的小孩總是沒來由的哭鬧,姨娘心力交瘁,短短几個月,坐月子的身體倒是好了,卻又因小孩累到不行。
姨娘生養的這漫長一年,我已經升到初三了。期間趙珂找我聊天南星的事,我因為心繫他事根本沒有那個好奇心去再去了解天南星是誰,是誰都跟我沒關係了。
我眼睜睜眼看着從前被好幾屆高三折磨都不曾倒下的姨娘,現在卻因一個小孩子平白老了許多歲。
可我心懷再多意見,在那個小生命面前一切都是自然規則,人類就是要繁衍。
初三升高中,我住在姨娘家,吃飯成為了那個時候同學們艷羨的天天下館子。可我一點也開心,周朝笑我不知好歹,趙珂卻知道我在煩心些什麼。
這一年裏,我深刻感受到什麼叫寄人籬下,儘管姨娘對我如從前般好,卻總是被那個小傢伙分去許多注意力。
升學壓力大,因為只有一半人能進入另一個普適階段,我不確定我就是那幸運的一半人。因為那沖了一陣又停滯的中等成績,就如同我在姨娘家,不上不下。
那些我的抽屜里,一封又一封寫完的信件,成為了記錄我心境的另一種形式。
等到姨娘終於學校后,她卻不住教師公寓了,因為有了方辰夏。從前一整天都待在學校,只要學生有事裏馬第一個趕到,而現在沒課的時候會跑回家看看方辰夏的情況。
在一次重大聯考里,我複習得很到位,當我看到成績興沖沖拿回家擺在姨娘面前時,她只是溫婉的笑着點頭說好。
隨着方辰夏的哭鬧聲,那一抹笑容也消失,留給我的是一個陌生的背影。
那一刻我猛然想起路岑的話,想必他在一年前也經歷過許多,才會有眼底的那一瞬失望吧。
我從不怪姨娘,要是沒有她一路以來的努力,我早就不在這人間也有可能。
生面里的兩個女人相繼離開,而姨娘無疑是我在這糟糕世間唯一的光,我得到了很多東西,同時也在失去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