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泰山英雄會(6)

四、泰山英雄會(6)

比武又過了三天,各派高足競相登台。表面風平浪靜,暗地裏人人繃緊心弦,總覺這平靜之下浪潮翻湧,正在醞釀一場風暴。

五行山莊上下下加派了人手暗探,然而原豐銷聲匿跡,十三殺蹤影全無,一切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對很不幸當了出頭椽子的宋霆和食物人韓勵來說,如果不是前者身體後者精神遭遇重創,那一日的慘痛經歷彷彿只是一場噩夢。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岳白岳到了。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五行山莊上下山的必經之路被重重把手,但凡低空飛過的一隻麻雀都不能逃脫落網,卻對他的出現渾然不覺。一個小幫派弟子拾了一張白紙,畫了只瘦骨嶙峋的手,伸展平放,中指變幻成一枝黑色的劍。那弟子連滾帶爬跑去報訊,擂台上的五大派掌門長老雖有預料,也不由悚然動容。

十三殺通常黑巾蒙面,見過真面目的委實太少,即便各幫派世家努力打探消息,了解也有限:被稱為“小葉”的葉紅薇,後頭常跟着許玄向宏二人;精於左手劍的原豐;綽號為“狼”,極擅追蹤的簡行;綽號“美人”,只聞其名從來未見其人的樊喑;和滅人滿門后喪命於被東彩虹之手的亓皓秋。

然而凶名最盛、劍術最強,讓名門耆宿也慄慄危懼的那個,是位居第一名列榜首的岳白岳。

死神將鐮刀換作長劍,陰影籠罩之下,無人能夠倖免。

倒也沒這麼絕對。天元道長穩穩端坐,腦中念頭轉得飛快。同樣被岳白岳盯上,顏玫瑰不是至今還活得好好的?說明他雖然強悍,也並非無可匹敵。

人影微動,岳白岳佇立高台之上。他是十三殺中唯一一個從不蒙面的人,純黑披風如濃稠暗夜,眉目輪廓凌厲鮮明,撲面而來的鋒利肅殺,讓人無端端的腿軟。

台上彼時正是飛虎門的鄭其志和鯨魚幫的周景興。周景興很願意和諸如宋雲司徒明月、雪山派顧寒等人切磋切磋,輸贏無所謂,美色讓人心情愉悅。然而宋雲拒不登台,司徒明月只是旁觀,顧寒對她退避三舍。就連那個同樣入了《鳳求凰》冊子的姚克儉——無非麵皮比其他男人白了點細了點,總歸比段清池遜色——也見她就立馬繞道,當然,很可能因為姚夫人在旁邊虎視眈眈的緣故。周景興甚覺無味之餘,鄭其志熱情相邀,遂無可無不可地同意了。

鄭其志覬覦對方已久,可惜他自己是個人高馬大的漢子,不是人家好的那一口,周景興又心眼多的跟漏勺似的,難得有機會獻殷勤,正打疊了百般精神準備撩撥,岳白岳從天而降。

死神代言人懶得開口,目光睥睨向下,滿臉就一個字:滾!

從首任幫主的續弦爬到如今這個位置,周景興從來最識時務,既不主動找死也從不逞口舌之利,立刻閃身退開,順便招呼:“鄭門主。”

男人究竟更好面子,鄭其志明知不敵,心裏認慫,還是要嘴硬一把:“你等着,爺爺不是怕你,爺爺這就找人……”

劍光一閃,無聲無息,如毒蛇如鬼魅。

周景興只覺臉上溫熱,下意識抬手一抹,滿手猩紅。

鄭其志大張着嘴嗬嗬有聲,然而再說不出一個字,兩手在割裂的咽喉抓撓幾下,轟然倒地。鮮血汩汩,蜿蜒四散開去。

岳白岳似乎從未拔劍,劍紋絲不動地插在腰間。他垂落雙手,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過客,厭煩地抬了下眼皮:“聒噪。”

飛虎門為了方便給門主吶喊助威,選了個距離高台最近的位置,萬沒料到鄭其志竟然血濺當場,都唬得呆了。其中兩個大漢一執銅棍一擎砍刀,齊聲怒喝,猛獸出籠般沖了過去。

眾人不及阻攔,宋雲弓在手箭在弦三珠連環,南宮霖右手五指挾三隻柳葉鏢發力一擲,分別自兩個方向追風逐電,破空而來。

人群爆出讚歎歡呼,都覺得這雷霆一擊十拿九穩,岳白岳非死即傷。卻見沉重的銅棍砍刀被輕輕巧巧挑上半空,旋成兩團光影,叮叮鐺鐺一陣亂響,撞開利箭飛鏢。周景興眼看着那劍尖隨隨便便、從一個絕不可能的角度勾撩截掃,輕描淡寫刺穿兩個男人胸背,一擊致命。

飛虎門的弟子都魁梧結實,這二人向來緊隨鄭其志。周景興隱約記得誰說過,他們金鐘罩鐵布衫也頗有功底。

站在最遠一角當人形柱子的周幫主麻木地想,再銅皮鐵骨也畢竟是血肉之軀。不過就算真給這兩人身上套個金屬殼子,大概也是一劍貫胸、流血五步的結果。

剛剛讚歎歡呼的人們全體噤聲,如同被扼住喉嚨的雞崽。藏身其中的韓勵一陣絕望,原豐那個變態已經夠強了,跟岳白岳相比居然只是小巫見大巫?這樣的殺手居然還有十三個之多?青龍會不應該早就一統江湖嗎?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倒也不用這麼悲觀。”

韓勵打個哆嗦,自從被原豐啃了一口之後韓大膽成了驚弓之鳥,拽着韓爹顫聲:“鬼啊!”

能讀人心的女鬼擰過頭,兩條粗眉打着結:“看清楚,活的,有氣。”

韓勵脫口而出:“醜八怪!”

對方大概對此類有意無意的攻訐習以為常,無所謂地一聳肩,並沒多分他一個眼神:“死鬼,沒禮貌!”

——————

兩條人影一左一右落於高台之上,一人月白常服金絲滾邊,一人素白袍暗雲紋,一樣的丰神若玉,挺拔如松。

岳白岳挑撐起眼皮:“明月山莊。雪山派。二對一?”

司徒明月道:“我先來。”

顧寒道:“好。”

有人微笑說道:“不如讓我先來!”

語聲滑如綢緞,柔如織錦,便如冬末的第一束陽光,將人們心頭凝結的冰棱溫暖地融化了。

半空冉冉飄落無數枝玫瑰。

頓時群情激奮,人們大呼:“顏玫瑰!顏玫瑰!”

人群如潮水般洶湧鼓動,迅速讓開一條通道。於是滿天玫瑰馨香,紅色的衣衫艷麗如霞。

高台有台階,顏玫瑰是一步一步走上來的,步履從容,衣袂飄逸如流雲。他的笑容醇香如酒,他的眼神幽深如海,正如皇子登上王位一般,溫柔閑雅的風度令人神為之醉。

台下歡呼動地驚天,欣喜與狂熱,都飽含其中。

司徒明月與顧寒便悄然退下。

倚馬過斜橋,滿樓紅袖招。妍顏秀拔,金相玉質。司徒明月在明月山莊弟子簇擁中凝神觀望,心平氣和地想,古人誠不欺我。。

思及其它,司徒明月側首問蔣哥道:“常寧在哪裏?”

蔣復原本一顆心幾乎跳出胸腔,簡直不敢睜眼看自家少莊主與岳白岳對壘,俟他下台才終於把一直憋着的那口氣吐出來,聞言一怔:“沒注意。”

弟子衛辛啪的一拍額頭,如夢初醒,壓低嗓音道:“常寧!擊退原豐的那個人是常寧!難怪總覺得眼熟!”

司徒明月似有所料,指尖抵唇,輕輕一噓。

傅麟無聲無息現身於高台一角,與另一角赭衣箭袖的謝嘉禾四目相對,平靜招呼:“謝大人。”

謝嘉禾亦平靜回應:“蕭統領……”一頓改口,“傅先生。”

岳白岳的目光沉沉,將顏玫瑰從頭看到腳,不知從哪裏取出一塊白綢,輕輕拭去劍上殘留血跡,隨手一丟,對着光刃耀眼的劍鋒吹口氣,慢慢地道:“慕容白好本事。我以為華佗轉世都治不好你這雙腿的。”

顏玫瑰嘴角一勾,曰:“無事可難三公子。”

岳白岳嘆了口氣,默認這是事實,頷首道:“你有個不錯的朋友。”話鋒一轉道:“你的兵器?”

顏玫瑰似乎沒有兵器,如果有,那麼玫瑰花就算兵器,這本在人們的意料之中。

誰知顏玫瑰揮揮衣袖,一把劍奇迹般顯現出來。他一手握劍柄,一手握劍鞘,笑了笑道:“這就是兵器。”

宛如烏龍騰空,那道光亮得刺眼,也寒得入骨。

岳白岳道:“伊藍刃?”

顏玫瑰手中所執的、光華流轉的利器,正是天下至寶、宮寒露由南海天華門奪來的伊藍刃。

宮寒露曾說過:要劍?須從我的屍首上踏過去!

空氣剎那間靜寂了。

岳白岳狐疑:“宮寒露的劍?”

顏玫瑰頷首。

“奪來的?”

“借來的。”

眾皆愕然。明凈詫異道:“這把劍……也能借?”

顏玫瑰一笑,似雲霧散,鮮花開,春風來,“他命都可以給我,劍怎麼不可以借!”

饒是明凈出家人六根清凈,也不禁心旌一盪,覷眼看門派中女弟子,果然十有八九目不轉睛頰上輕紅,一副怦然心動的模樣。

禍害。明凈師太耷拉了眼皮。和岳白岳同樣是禍害。只不過一個要命,一個偷心。

岳白岳難得起了興緻:“很好。宮寒露的劍我未曾領教,倒要看顏玫瑰用劍何如!”

——————

周景興把臉和手用幾塊帕子擦了又擦,鼻端仍是一股血腥氣,衣裙雖紅,斑斑點點的深色痕迹依舊明顯。她忍了又忍,終於坐不住,只叫了趙遠跟着,急匆匆回山莊沐浴更衣。

遙遙聽見一陣劇烈過一陣的氣喘,周景興加快腳步,轉過池塘,房檐下佝僂抖動的單薄身形映入眼中。

人在南,房間在北,她稍一踟躇,不由自主走了上前,關切道:“還好嗎?”習慣性地想往對方背上拍一拍。

段清池避開了,喘息平定,慢慢直起腰身,疏離冷淡,“周幫主。”

稱呼都生分了。周景興遲疑一瞬,道:“你還是跟着我吧。”

段清池默默無言。門帘一掀,有個少女端着湯碗出來招呼,“廚房剛熬好的,小心燙。”兩手快速摩挲耳垂,對周景興一點頭。

葯汁濃黑,撲面而來的熱氣,苦澀又古怪。段清池不以為意,捧着碗底小口呷着。

周景興見少女一張臉根本就粗製濫造,跟段清池雲泥之別,心下不喜,問少年道,“新認識的朋友?”

段清池從碗沿邊抬起烏黑的眼:“我以後跟着她。”

周景興出口喝斥道:“胡鬧!怎麼?熬碗湯藥就以身相許了?這醜八怪分明心懷不軌!”

少女搓了搓圓滾滾的大餅臉:“周幫主格局小了,我丑歸丑,還是有些用處的。”

周景興鮮少被拒,只覺氣往上沖,“什麼用?避孕還是辟邪?”

少女氣沖沖地擼袖子:“欸欸,過分了啊!”

段清池喝完葯把碗一撂,扯住她衣袖往遠處拖:“再不去擂台就遲了!你不是最想看顏玫瑰?”少女被拽着疾走,從他肩膀上探過腦袋,對周景興舌頭一吐作弔死鬼狀,倒是形神皆備:“後悔了?吃藥去!”段清池胳膊一懟,“你有完沒完!”卻沒憋住唇齒間哧的一笑。

周景興憤憤爆了句粗口,含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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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寶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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