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母親遺言
對於眼前的這棟警局大樓，王九張並不陌生。王國波活着的時候，因為腸胃不好，吃不得食堂做的飯，所以王九張幾乎每天都要騎車來給他送飯。時間一晃過去了十二年，這裏除了門口多了兩顆鐵樹之外，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被人當眾戴手銬是種極大的侮辱，所以李坤鵬一上車就幫他解開了手銬，一頓苦口婆心的勸說，讓他不要和黃憲宇搞對抗。但王九張始終抱着自己堅定的態度，那就是黃憲宇為了上位，不惜以扳倒他老爸為手段，扶搖直上的，他甚至假想過當年槍擊他父親的事就是黃憲宇一手安排的。所以，對王九張來說，黃憲宇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所有發豐功偉績都是他的保護色而已。
進樓后，李坤鵬將王九張帶上了電梯，王九張卻怔住了：“審訊室、拘留室不是在一樓嗎？”
李坤鵬白了他一眼道：“草，我說你小子怎麼那麼軸啊，你有沒犯法，去什麼審訊室。黃局不是說了嗎，帶你回來，不是拘你回來，他讓你直接去他辦公室等他。”
儘管十分的不情願，但王九張還是被推搡着進到了黃憲宇的辦公室。這裏陳設的相當簡單，一個辦工桌，一個書櫃，唯一讓人感覺到一些色彩的是牆上那副水墨丹青的鋼鐵長城，這與王九張教授的辦公室相比都不如。
走廊里很快便傳來了黃憲宇皮鞋聲，王九張見狀，慌忙的坐到了沙發上，為了彰顯自己的氣場，還翹起了二郎腿。
“咣當！”門被一把推開。黃憲宇那高大威猛的身影突地出現在王九張的視線當中，冷酷的眼神不住的打量着他，只這一眼，就讓他嚇的放下了腿。
黃憲宇不動聲色的脫掉了外套，又一絲不苟的用衣掛撐起，板板整整的掛到了衣架上。
隨即轉身，一邊解開風紀扣，一邊坐到了王九張的對面去。
這種場面是非常尷尬的，半晌之後，黃憲宇掏出了煙，自己點上了一根，又將煙滑向了王九張這一頭，說道：“抽嗎？抽的話自己點。”
讀研究生的這兩年因為總寫論文的緣故，養成了熬夜抽煙的壞習慣，王九張本想着拒絕，但手卻不自覺的夾出了一根點了起來。
“哼，好的習慣沒學會，壞習慣倒是學的挺快的。”
王九張沒理會他這風言風語，自顧自的抽着煙，眼睛卻望向了別處。
黃憲宇輕哼一聲：“說說吧，今個咱們得把這十二年的積怨都解開，解不開誰也別離開這辦公室。”
王九張一愣，慌忙的撣了一下煙灰，回道：“有什麼可解釋的，我爸死了，一身的髒水，我媽也死了，被這件事氣死的，有些事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人就算用一輩子去彌補錯誤，也未必有好果子。”
“草，送你去學法律，就學會跟老子對着幹了？”
王九張猛的將煙掐滅道：“對不起，學法律是為了給我爸洗白，另外送我去學法律的是我大姨，跟你有毛關係。”
“你把嘴給我放乾淨點！”
黃憲宇的突然發怒，讓王九張有些膽怯，趕忙閉住了嘴。
“你以為你這麼多年上學花的錢都是你大姨給的？你以為你能保研是靠你自己的本事？告訴你，要不是你媽臨過世前囑託我照顧你，你現在指不定在哪個廠子打螺絲呢！”
“我媽？”
黃憲宇緩緩地站起身來，去到辦公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了一個錄音筆來，扔到王九張面前道：“自己聽！”
黃憲宇的舉動，讓王九張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用聽錄音筆的內容，他也猜到了結果，只不過積怨了十二年，想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接受現實，比登天都難。
“我現在去食堂打晚飯，希望回來的時候你能給我個交待！”黃憲宇說罷，走出了辦公室，並且將大門重重的關上。
王九張不知所措的靜靜的坐了一會，最終還是忍不住的播放起了錄音筆中的那段錄音。
“九張，對不起，這是媽媽要和你說的最後一段話了。”錄音筆播放的一剎那，他的眼淚唰的一下掉了下來，十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媽媽的聲音，然而，這聲音卻是多麼的疲憊無力。
“媽媽知道，當你聽到這段錄音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你好久，而你也長大成人了，成了媽媽……期待的那個九張。大學要畢業了吧？有女朋友了嗎？可惜媽媽沒有看到你身着畢業服的樣子，也沒能陪你合影。但是媽媽不遺憾，因為媽媽知道你穿學士服的樣子一定很帥，生了你是媽媽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很抱歉啊，在媽媽生病的日子裏，沒能讓你來看我，那是因為媽媽現在的樣子實在太可怕了，只好把你委託給你大姨，也沒讓任何人告訴你。
現在你已經長大成人了，媽媽很是欣慰，因此有些秘密也該是讓你知道的時候了。
其實在兩年前，你父親失蹤的前一個月我就患上了乳腺癌，查出來的時候已經擴散到了全身，那時候我每周都要去做化療，這也是當時你問我為什麼頭髮都要掉光了的原因。
你爸爸很清廉，但工資根本不足以為我治病，況且這個病也根本無法治療，醫生本來說我只能活半年，但蒼天有眼，讓我多活了一年半來照顧你。媽媽是真的不捨得你啊，多想看着你大學畢業，多想看着你也穿上警服，多想看着你結婚生子，可惜，那只是夢想。”
說到這，錄音筆里的九張媽媽已經泣不成聲，而王九張此時的心也被撕扯的支離破碎。
過了許久后，錄音筆里再次響起母親的聲音：“還有，九張，你一定要相信你父親是個大英雄，我從來沒有後悔嫁給他，而他也絕不是黑警，即便他知道了我的病情，也沒有下作到去向那些人低頭，所有壞人給他的錢，他都如數的退了回去。上面之所以查他，就是想麻痹那些壞人，從而將他們一網打盡。另外，你一定要相信你乾爹，他那樣去調查你父親，僅僅是想還他的清白，而不是給他抹黑。媽媽知道，你一定非常恨他，我也勸過你好多回了，但你那臭脾氣和你爸一樣的倔強，始終認為他也是壞人，可惜我現在沒有機會再向你解釋了，只好通過這段遺言再勸勸你。這一點，媽媽為你乾爹打保票，你也要相信媽媽好嗎？
咳咳咳……，媽媽將你託付給了你大姨和你乾爹，相信他們一定會照顧好你的，如果你願意，媽媽希望你也能去做個警察，完成你父親的遺志，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錄音筆里突然傳來一陣儀器的警報聲，隨之而來的便是黃憲宇的呼叫聲：“醫生！醫生！護士！快，病人有危險！”
眼看著錄音筆的時間靜靜的走完，九張的母親就這樣沒了，走的如此突然，只留下了這麼短短几分鐘的遺言。
王九張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很快便染濕了前胸的t恤。時隔十年，他第一次這麼傷心，就連母親出殯那天，他都沒這麼傷心的哭過。
那時候的他，才剛剛高一，在姨夫的指示下，使出全身力氣摔壞了燒紙盆，又靜靜的捧着母親的相片走出了靈堂。
當天送葬的人很多，大多數是他父母的同事以及長輩們，黃憲宇也位列其中。
當他路過黃憲宇的身邊時，所有的憤怒都化作兇狠的眼神，猛的瞪向了他，而他報以王九張的卻是無奈的苦笑。從那時起，王九張就把黃憲宇認定為害他家破人亡的兇手。甚至在成年後，他寫了好多封誣告信，舉報黃憲宇貪污受賄、違法亂紀。即便扳不倒他，也要噁心噁心他。
現如今他聽到了母親的遺言，捫心自問之下，迅速的陷入到自責當中，不停的捶着胸口，大罵自己是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