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平間不太平
灰色空間靜悄悄,沒有半點的風聲。
禾楓仰頭看着“天空”,那裏空無一物。
“這夢做的真奇怪,平時都是天馬行空,今天怎麼如此平靜。”
這座院落給人最大的感覺就是荒蕪,沒有半點生命的痕迹。
看着陌生的環境,內心不知為何,浮現出曾經故鄉的場景,這是自從有意識以來第一次,沒人告訴他那是自己的老家,本能就是覺得自己在那裏出生,在那裏成長。
父母的樣貌是如此的模糊,身上的衣物都是粗麻舊布,將他高高舉起,似乎趴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麼。
眼前隱約浮現出兩人忙碌的身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抬頭看了看面前的方田,有一瞬間看到某個中年男子正在那裏辛勤耕耘,揚起鋤頭,奮力開墾土地,撒種,澆水,施肥,除草。
“為什麼會想起這些?”
禾楓獃獃地出神,突然發現自己手裏多了一個“玩具鋤頭”,就是小孩子玩沙子時經常用到的那種玩具鋤頭,大小十分相似,只不過材質越有些不同。
碧綠竹子打磨出的鋤柄晶瑩剔透,鋒銳的鋤刃通體烏黑,散發著瘮人的寒光。
下一刻,碧綠竹柄暗淡無光,變成枯黃的普通竹子,黑色鋤刃也失去光澤,變得銹跡斑斑。
“神奇小鋤頭?”
禾楓想起來小時候在一個破舊的連環畫冊子裏,讀到過一個古話故事。說的就是一個勤勤懇懇的農夫獲得一把神奇的小鋤頭,只要用這個鋤頭耕種過的土地,上面的作物都會大豐收,後來當地的土財主貪圖這種一本萬利的奇物,派人誣告農夫,農夫憑藉自己的聰明才智挫敗土財主的貪婪,在這個過程中遇到真心相愛的女子,最後兩人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
“聽老人說,有的噩夢是精怪作祟,只要在夢境中滿足精怪的需求,就能從噩夢中蘇醒。”
“只是這鋤頭可太小了,這塊地雖不大,但短時間裏也絕不鋤不完。”
彷彿可以聽懂他的話,那鋤頭咻地一下,憑空變成趁手地正常尺寸,入手份量還很沉,少說也有。
奮力揮舞着鋤頭,汗水如雨落下,不知疲倦的開墾着十米見方的廢棄天地。
而在現實世界裏,他的身體早就被送到太平間,此刻卻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靜止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皮膚之下有一股薄弱的藍光像流水般,在筋骨皮肉中無聲流淌,規模不大,只有一節大拇指般大小。
他周圍的空氣形成未名漩渦,彷彿在吸收着什麼東西,順勢掀起周圍無數的白布,露出那一張張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龐。
有芳華正茂的少年少女,也有正值壯年的男女,還有兩鬢斑白,皮膚褶皺的老頭老太,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生命早已終結。
這股異動似乎驚醒了某些未知的事物,一道道淡藍色的光影從白佈下的軀體升起,漸漸恢復人形,獃獃地停留在本體之上,彷彿沒有生命的雕塑。
猛烈的喘氣聲在太平間突兀的響起,禾楓噌的一下坐起身,白色的冷氣在地上翻滾,讓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看着周圍整整齊齊沉睡的眾人,他一時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帥哥帥哥,只是哪裏?”
推了推旁邊“熟睡”的帥哥,想要詢問下這裏是何處。
帥哥的假髮嘩啦一聲,掉在了地上,腦袋上有不計其數的扁平小傷口。
下意識地探出手,在對方的鼻子上輕輕試探,毫無氣息。
“我的媽呀!”
矩陣擺放的床鋪,白色蒙臉的床單,毫無氣息的屍體,這不就是太平間嗎?
“有人嗎?我還沒死!快放我出去。”
今夜值班的臨時員工名叫陳大白,是出了名的膽大包天。此刻正帶着耳機,打着榮耀之王,一款十分爆火的手機遊戲,嘴裏吐沫星子橫飛,怒噴着某個占坑不拉屎的廢物打野。
忽然,隱隱約約凄慘的哀嚎聲透過耳機,傳進了他的腦海里,起初他還以為是被廢物隊友氣到幻聽,摘下耳機,側耳傾聽,發現是封鎖的太平間裏傳來的聲音。
“老朱,先等我,我這邊有些狀況。”
陳大白可不是膽小鬼,耳機聲音調到最大,向著太平間的方向走去,透過黑白的監控視頻查看內部的情況。
某個年輕人模樣的傢伙站在大門前,臉色扭曲,嘶吼着敲打着門窗。身上穿的的的確確是麒麟山醫院的病號服,聚焦觀察,發現手腕上還套着病亡患者專用的手環。
環顧四周,有那麼一剎那好像看到幾十上百號面露藍光的模糊人影,眼睛一閉一睜,那些詭異的影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陳大白可不是被嚇大的。”
陳大白提着一桶黑狗血放在手邊的桌子旁,脖子上掛着一大串蒜,左手十字架,右手桃木劍,掃臉打開了太平間的大門。
二話不說,先是把一桶黑狗血潑了那年輕人一身,丟下鐵桶,摘下脖子的大蒜衝著那人就砸了過去。
腳下一個滑鏟,左手十字架照着身上就拍去,據說被高人開光的桃木劍接連向著那傢伙身上戳去。
“咳咳咳,住手!我不是什麼怪物,只是個名叫禾楓的普通人,昨天連着二十四小時沒休息,睡着醒來就到這裏了。嘔~~~,這是什麼東西,怎麼這麼臭?”
禾楓強忍着身上的臭氣,那黑狗血已經不知道存了多久,早就腐敗發臭。
陳大白看着面色漸漸恢復過來的禾楓,又不信邪的用那桃木劍戳了戳對方的肚子,的確軟綿綿的。
就在他打算細細詢問到底是什麼事,一股陰風迎面而過,又是那種模糊的錯覺,有一片藍色的光影與他錯身而過。
徑直向著禾楓聚集,藍光構成的人影各個青面獠牙,就跟孔雀開屏一樣。所有影子都齊刷刷地盯着陳大白,作勢就要衝上去生吞活剝他。
“救命!大哥,救命呀!”
陳大白嚇得兩腿一軟,整個人就昏了過去。
禾楓順着陳大白的眼睛扭頭看去,發現身後有一群藍色光影,已經是如此的明顯。剛要被嚇暈,就聽裏面一個老頭外形的藍色光影開口說話了,聲音並不是傳到耳朵里,而是直接在腦海里響起。
“年輕人,你是我們第一個能穩定看到我們的人,有些事情想要你可以幫我們完成,也算了卻在這世間最後的心愿。”
其餘的光影都點點頭,而太平間裏還有影影綽綽的藍影沒有跟出來,站在遠處遙望着這裏。
“我只是個剛剛畢業的學生,違規的事情我可絕對不會做的。”
藍影老頭連連搖頭,“不會的,我們只是有些遺憾,大都是些小事情,等到離開這裏再細說。只不過你要先幫我們辦一件事。”
聽着他的仔細解釋,禾楓這才明白,為什麼他們有求於自己。在他們離世后的一段時間,是可以自由行動,只不過為了維持日常生活的穩定,很多地方都會有門神,石獅,對聯等等可以驅離他們的物件,再加上太平間內都給每人配置了一張安魂符,限制了他們的行動。
“這樣就行了?”
藍影老頭點了點頭,看着被挪動了位置的安魂符,他藍光身形漸漸凝實許多。
見禾楓並非某些居心叵測的狡詐惡徒,那些觀望的藍光又有人動了起來。
一時間收納床叮叮咣咣傳來異響,如同交響樂一般。只不過在這陰森的太平間,可真談不上有多麼悅耳。
後來,禾楓與這些藍光混熟,才知道偶爾會有一些壞人,用某種散發著寒氣的提燈把他們收走,自此就再也沒有回來。
“你們知道進來這裏的衣物在哪嗎?我總不能穿着麒麟山醫院的太平間服走出去吧,”
忙忙碌碌地禾楓根本就沒有發掘在太平間裏的監控探頭,更意識不到自己今天的“無心之舉”給麒麟山醫院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當這些錄像被人“無意”挖掘泄漏出去,在外界會引起多大的軒然大波。
“我知道,就在遺物間,跟着我的指揮!”
那是個小女孩外貌的藍色光影,伸着小小的手指頭,一路指引着禾楓。
有了一群“人”的指引,他很平安順利的拿到自己的衣物,不曾想這時候背後的“好幫手”與他就接下來的行動發生了分歧。
“我要帶着我的洋娃娃!”
“這裏有我的就懷錶,恩公就幫人幫到底吧。”
“還有……”
聽着越來越多的需求,禾楓腦袋都快炸了,按他們的請求把東西帶上,自己怕不是要搬走小半個遺物間,這不是玩呢?
“肅靜,恩人只是個普通人,要想拿自己的東西,就自己動手。”
藍影老人凌空一點,裝有禾楓衣物的柜子就咔噠一聲自動彈出。
“你們不許看!”
大多數藍影都沒有說話,老老實實地扭頭閉眼,倒是有個身材火辣的美女滿臉不屑的掃了一眼。
“小小泥鰍,有什麼好看的。”
禾楓瞬間漲紅了臉,想要反駁,卻找不到漏洞。
穿好衣服,就聽到周圍咔噠地聲音不絕於耳。
各式各樣的物件都漂浮而起,無聲地緩慢圍繞着他飄動着,就如同黑壓壓的龍捲風暴一般。
“你們確定要這樣?”
禾楓真是傻了眼,這要是被人撞到,自己妥妥的要被帶走,成為實驗素材。
藍影老頭似乎身份卓然,伸手拍了拍禾楓的肩膀,讓他安心。
“我動用些手段,幫他們把東西隱藏起來,尋常的物件是窺不透這層屏障的。你只要不去什麼名山古剎,接近那些蘊含著強大靈力的古代靈物,就不必擔心會暴露。”
時值深夜,麒麟山醫院只有零星的夜班人員在忙碌,禾楓詢問可否讓他也隱身,卻被藍影老頭告知,他現在的狀態只能幫助死物,而且提及不能太過巨大。
通往大門的道路上,幾個打瞌睡的護士強忍着睡意,有一句沒一句聊着。
“聽說沒有,當初咱們這麒麟山醫院在那戰火紛飛的年代,發生了一場慘案,在這地下埋了幾萬具屍骨,到現在還有很多沒有清理出來,到了半夜三點,就會從地里爬出來。”
“阿蘭,你不要再說啦!”
膽小的護士已經抱着耳朵,蹲在地上,死活不願意聽半個字。
低頭的時候發現身後掉了一隻中性筆,正要伸手去撿,就透過雙腳之間的空隙發現某個偷偷摸摸的身影,周圍縈繞着厚重的藍光,最外層還矇著一道黑色的薄霧。
“有有有有……”
“有什麼,小欣你就是膽小,我這故事還沒講完呢。”
名叫小欣的護士,起身指着身後那空蕩蕩的走廊,雙眼睜得老大,說不出半個字。
最裏面坐着的護士響起某個國度有個說法,彎腰低頭透過雙腿向後看去,就能見到某些不幹凈的東西。
“沒事的,小欣是太累了,過來姐姐這裏休息休息,有事情姐姐會叫醒你的。”
那護士被人稱作李姐,她看着剛剛不久前才失去姐姐的小欣,牽着她冰冷的小手,幫忙蓋上薄毯子,安慰她好好休息。
躲在柱子後面的禾楓長呼一口氣,正要離去,就發現身後有個外形很像護士裝扮的年輕女子,她淚眼婆娑的看着。
或許是由於身子太弱,她甚至沒辦法向禾楓傳達清晰的想法。
“她想要在這裏下車。”
禾楓不太明白的看着藍影老頭,想離開就隨意離開,為什麼要跟自己強調。
“她太弱了,隨時都有消散的可能,只是最後的執念讓她堅持着,現在最後的遺願就要達成了。”
藍影老頭看着這個孱弱的影子,看着禾楓,在心裏獨自“私聊他”。
禾楓看着老頭點點頭,依照着老人的教學,伸出左手,腦海里感知這那團老人所說的內息氣團。
果然在腦海的某處發現了微弱的藍光,令他驚奇的是那團藍光還包裹着熟悉的“玩具鋤頭”。
他縱使被親人拋棄,甚至被曾經的准老丈人謀害,依舊不願惡意的懷疑他人,這一次他還是選擇相信這個藍影老人。
隨着溝通引動,那團藍光裹着“玩具鋤頭”順着筋骨皮肉從腹部升到左手指尖,噴塗出一道藍色的流光,輕柔的打在那孱弱的影子身上。
原本隨時都會潰散的影子瞬間凝實起來,甚至比禾楓身後最為接近實體的老頭還要“結實”。
那女子扭頭看着禾楓,後者的心頭響起了柔和的女聲。
“多謝恩人。”
藍色倩影飄到小欣的身旁,伸出光影凝聚出的虛影,輕輕地撫摸在妹妹的額頭,嘴裏輕輕哼唱着一首搖籃曲,那是每逢雷雨天,母親最愛給姐妹哼唱的曲子。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媽媽的雙手輕輕搖着你,搖籃搖着你。
快快安睡,夜已安靜,被裏多溫暖。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爸爸的手臂永遠保護你。
世上一切,幸福願望,一切溫暖,全都屬於你。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媽媽愛你,媽媽喜歡你。
一束百合,一束玫瑰,等你睡醒,媽媽都給你。”
“欣兒,以後姐姐都不能陪着你了。不必自責,世事無常,有些事情不是我們可以左右。未來的路就要你自己往前走,現在,是時候說再見了!姐姐愛你!我可愛的妹妹,你從來不是我的拖油瓶,正因為有你,我才能堅持地活下去,我是你曾經的燈塔,你何嘗不是我內心那唯一的光!”
那倩影在說完最後一句話,軀體開始潰散,徹底消散在天地之間。
而睡夢中的小欣嘴角久違的露出香甜的笑容,可眼角卻劃過一道淚水。
禾楓看着這一切默默地發生,詢問藍影老頭。
“老先生,她會怎麼樣?”
“本就身體孱弱,狀態也是最差的,若是當天便早入回輪之門,還有一線輪迴的希望。可她非要再見妹妹一面,硬生生扛了十天之久,現在已經徹底化作天地只能最為單純的能量。”
又等了半個多小時,那幾個護士都淺淺睡去,禾楓抓住機會便消失在麒麟山醫院。
第二天,如釋重負的護士小欣放下心頭的擔子,簽下給姐姐火化的手續。內心雖說很是悲傷,可眼中帶着閃耀的光。曾經為何不願放手,只因為那一天來得太晚,沒能見到姐姐最後一面,這成為她的心結。昨夜夢到了姐姐,她給自己唱了一首搖籃曲,讓她放下內心的愧疚與自責,走出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