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別人家的媳婦

039別人家的媳婦

趙文娟家附近,有一口大水塘,周邊砌着石塊,村裏的主婦們,常聚集在這裏清洗東西。有一回,趙文娟在塘邊洗雨鞋,忽然發現池塘石壁邊上湊着好多青黑的小蝦,尋思着這東西弄湯一定鮮得很,也不會油膩。便爬到自家閣樓上,翻出已被擱置多年的“蝦撻子”,領着兩個兒子一塊,在池塘邊用“蝦撻子”撈蝦。不到半個鐘,便撈了兩斤多渾身青黑的小米蝦,清青一色的眉豆般大小。隔壁家太婆見到桶底密密的小蝦,艷羨不已:“啊也我天咧,密密麻麻,屎缸蛆一樣的喔?”趙文娟讓太婆兜起圍裙,捧了兩大捧給太婆拿回家去讓她炒來吃,說能補鈣,太婆笑得合不攏嘴。

在鄰居們眼裏,像趙文娟這樣,一年到頭全職在家照顧癱瘓的婆婆,還將老傢伙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是許多親生兒女都做不到的事情。雖然趙文娟總是在抱怨辛苦、總是在和村人控訴“這尿不濕已經是買的是最貴的了,婆婆還是撕扯……”“頭髮給她剪短了,她還不高興發脾氣……”“看到別人吃肉,她就哇哇叫,又不能給她吃……”“又從床上翻下來了,不曉得她想做么事……”可是村裡人都對張家能娶到這麼好個兒媳婦羨慕不已,無論是當著趙文娟的面還是在背後,都是交口稱讚。

現如今打工方便,四海五湖,兒女們的婚配更是由不得父母,常有異地結緣的。可在老一輩人心目中,無論是嫁女兒還是娶兒媳,還是自己地方上的人靠譜。知根知底,熟門熟路,即使有點小毛病,也容易受輿論的影響,不致太過出格。外地的可就不一樣了,動不動一拍屁股走人,管你怎麼想。

像趙文娟這樣的兒媳,一村人自小看着長大,人品心性,大家心中都有數。有個什麼事,兩家人之間也方便照應,親戚走動起來,也都熱鬧。

可是像前村老蔡家的那個湖北兒媳,鄉親們的議論可就不好聽了:“簡直就是要不得呀,聽說厲害得不行。”“也沒個媒聘之禮,在外頭談戀愛懷了孕,就直接過來結婚了。”“嫁過來幾年了,人都沒看到幾回,春節回來村裡,都不知道叫人。”“同她說話,又聽不懂,見人也不曉得笑,苕得死!”“隔得山長水遠,語言又不通,兩邊親家之間幾年也從不走動,跟陌生人一樣,一點兒都不熱鬧。”“生下個孫子,也不放家裏養,爺爺奶奶想大孫子,都不敢出聲。”“老蔡家這兒子,婚前還往老人跟前跑得勤一些,過年過節總會回來幾趟,現在結了婚,倒好像被拐跑了一般,一年難得回來幾天……”

老蔡家的兒媳名叫金鳳,是湖北人,蔡家大小子在外地打工娶回來的,長得人高馬大。常聽蔡家小子“鳳姐兒、鳳姐兒”地叫她,沒有紅樓夢裏王熙鳳的派頭,脾氣卻有三分相似。

顧欣欣第四個次懷上孩子的時候,不止承受着來自公公婆婆和老公的壓力,連她自己娘家的母親都開始為欣欣出謀劃策了:“你總得生個兒子啊,要不將來誰養你?人家說檢查要等懷孕的月份大些的時候去做,才會准,兩三個月的時候看不準的。”

於是在懷胎七個月的時候,欣欣在趙文斌和娘家母親的陪伴下,又去做檢查了。令人痛苦的是,仍舊是個女兒。

欣欣不明白這是怎麼了,老天爺到底對自己有什麼意見?為什麼人家第一胎就能生到男孩呢?有的甚至生兒子生到怕,胎胎都是兒子,想要一個女兒都沒有。欣欣聽婆婆說過,她娘家有戶人家,祖上爺爺輩一代三個兄弟,沒有一個姐妹,這三兄弟結婚後生下的,又全都是兒子,更神奇的是第三輩的兒子們,年齡與趙文斌相差無幾,先後也各生下了一個或是兩個兒子,全家三代人沒有生過一胎女兒。可自己這已經是第四胎了,仍舊是女孩,一個男孩都沒懷上過。自己怎麼就這樣沒有福份?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啊?難道這是老天爺對自己曾經傷害過別人家庭所施加的懲罰嗎?

趙文斌家曾有一個舅舅,舅媽連生四個女兒,第五胎才生到兒子。為了生這個兒子,二女兒、三女兒和四女兒,都是生下來就送到了親戚家去寄養,期間的生活費、學費都由趙文斌舅舅負擔,但即便如此,三個女兒大了之後,如商量好了一般,都並不和舅舅家往來,甚至都不肯喊一聲爸媽。

在決定引產之前,婆婆也曾給趙文斌出主意說,要不然生下來送給人養去?遭到了公公的強烈反對:“生下來就是一條命,生了就得自己養。要不就不生,不生就當從來沒有懷過。給別人養算是怎麼回事?”

欣欣和趙文斌最終決定引產,公公說得對,乾脆不生。繼續生下去,恐怕也養不起。

欣欣母親在一旁陪着她,醫生用一根超長的針管,在欣欣肚子上打了一針,欣欣在巨痛中娩下了老四后疼昏了過去。欣欣母親事後一直掉眼淚,她不敢告訴女兒,老四生下來時竟然彷彿是活的,一恍眼間她似乎看到那小小的手指頭動了動,小人兒的眉眼長得和大姐姐一個樣子。但只一會兒功夫,便被醫生用袋子裝了出去。“造孽呀!”老人背轉女兒抹眼淚。

儘管到處都是娶不到老婆的打光棍的兒郎,儘管所有學校里的男女比例都幾乎達到了3:2甚至2:1,可始終有一些地方,有一些人,他們對於“養兒防老”、“傳宗接代”的執着絲毫不減。這種情況或許與地域、文化、傳承、氛圍都有一些或多或少的關係。這種執着的體現,在廣東、廣西、江西等等地方尤為熱烈,那種一生就是三四個、不生到個兒子堅決不肯罷休的情景比比皆是。於是也衍生出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偷摸勾當,或是“先進手段”來為這種執着服務。

趙文斌經人指點,聯繫上了一家江蘇的中介公司,據說檢測結果百分百準確。中介公司宣稱:懷孕初期,尚在一個月之內時,便能通過寄血樣去香港檢測,準確的判斷是男是女。中介公司強調說:這個階段做決定,尚可通過吃打胎葯解決,不必經受手術的痛苦,對產婦的影響也比較小一些,但是檢測費用六千塊必須先交。

於是在欣欣剛剛懷上第五胎的時候,趙文斌收到了來自江蘇的一箱血樣採集和保存工具,他托親戚請了一位診所的醫生來到家中,幫欣欣抽了六管血,按照中介公司的指示封存好血樣后寄走了。

餘下的日子便是焦慮的等待,生兒子的願望已成為魔怔。當兩周之後得知結果又是女兒時,欣欣絕望了,她覺得自己可能這輩子都生不到兒子了。趙文斌已經買回了打胎葯,哄着她趕快吃吧,趁着還沒成形,早一點打下來,便不用做手術。欣欣吞下藥片的瞬間,驚覺自己已經謀殺了兩個孩子,後背頓時一陣發麻。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草率的決定,從此剝奪了她孕育生命的權利。

服藥之後的欣欣並沒有像趙文斌打聽到的那樣,只出一周的血就完事。而是一直淋漓不斷,並且開始腹痛。心知不好,兩人只好來到了縣城醫院。醫生檢查完冷眼告訴她:“沒流乾淨,要做清宮手術,去辦入院手續。”“怎麼清?”欣欣恐懼地想起上次看到的那管長針。“刮乾淨嘍!”醫生輕描淡寫的道。

所謂的刮乾淨,原來真的是用手術器具伸到子宮內,一點點將殘餘的組織刮出來,清宮手術痛得欣欣唇齒髮顫,冷汗直飆,她咬牙痛罵自己:“這是你輕賤生命的下場,這是你該受的罪!”

然而懲罰遠遠不止於此。自此以後,無論如何調理、如何努力,欣欣再也沒能懷上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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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蔓兒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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