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好哭的苗苗
生命常常如此奇妙,去得倉促,來得也突然。生生不息,輪迴不停。
送走奶奶的來年三月,欣欣又懷上了身孕。正所謂第一胎照書養,第二胎照豬養。這一次,欣欣不慌、也不忙了,班照上,事照做,什麼也不按書上說了,反倒吃睡得很是自在。只有一樣忐忑:是兒是女?
懷孕三個月的時候,夫妻倆聽從婆婆打聽到的“可靠”消息,坐船過江,到鄰省一個私人門診去看一位老中醫。老中醫號完脈,篤定地告訴他倆說絕對是個男娃!見欣欣似有幾分不信,老中醫捋着雪白的鬍鬚輕蔑地說:“在我這兒看過的,還沒有一個看錯的。七里八鄉都知道我的名聲!”臨走老中醫還包了幾大包中藥給欣欣,說是養胎安神葯,確保孩子以後生出來筋骨強壯、身體健康。小兩口喜笑顏開,覺得這800塊花得十分值得。從此安下心等蒂落瓜熟。
回到村口,婆婆正在跟村中一幫婦女打麻將,一見他倆回來,立馬收攤跟在他倆身後回了家,掩着嘴問檢查如何。趙文斌得意地笑着說:“是您想要的呢!”
晚上公公聽說此事,一直樂呵呵地笑,高興之下還多喝了幾杯,不停的說:“欣欣啊,我老趙家感謝你啊,感謝你喔!”欣欣局促得不知所措。
然而天下竟然有這麼捉弄人的事情,懷胎十月一朝分娩,生下的娃娃從性別到長相,和她姐姐鑫鑫猶如從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分毫不差。趙文斌傻傻的念叨着:“明明說是男孩啊?”護士不滿地瞪他一眼說:“這種事誰敢保證啊?”
這下公公婆婆可不樂意了,滿臉的不快,欣欣感覺,自己竟像個罪人一般。趙文斌見她臉色不好,樓着她安慰說:“沒有事,過些年政策好了咱再生嘛!”這愚蠢的安慰,讓欣欣的眼淚像開了閘一般湧出來。
老二起名叫苗苗,沒有姐姐鑫鑫出生時乖順,半夜常常哭鬧,白天抱在手上還要抖,欣欣的胳膊從此落下了毛病,一到陰雨天就酸痛不止。
孩子的外婆迷信,叮囑欣欣在嬰兒枕頭邊放上些剪刀、內褲之類的辟邪之物,卻並沒有什麼效用。累得實在不行的時候,欣欣便踢醒老公,指使他半夜裏將女兒抱起來抖。
大孫女鑫鑫依舊被爺爺寶貝着,爺爺每天牽着她,一步步教她走路,指着屋外的“天、樹、鳥、草、花……”一字字教她說話,小小的人兒開口會叫的第一個人便是“爺”。同樣是女兒,一個爹媽生下的,兩個孫女的待遇差別竟這樣大,這讓欣欣實在難以理解。欣欣常見公公舉着鑫鑫滿屋子跑,鬧得大丫頭咯咯笑,連下地幹活他都帶着這個寶貝孫女。可即使到苗苗會叫人、會蹣跚着走路,公公卻連抱都沒抱過她一次。
苗苗斷奶以後,欣欣又開始回廠上班掙錢去了,苗苗交給婆婆幫手帶。
婆婆除了種地,唯一的愛好就是打麻將,雖然打得籌碼不大,五毛一塊的,可是婆婆的癮大。由於孫女苗苗總愛哭鬧,婆婆便常用一些奇葩的招數安撫她,說是娃兒哭影響自己牌運。
村裏有長舌的媳婦時常給欣欣告狀:“你婆婆啊,還給你女兒吃辣條呢!”、“把她放在地上坐呢,哎呦,坐在尿窩子裏”、“你婆婆啊,死打你細妹兒屁股呢,說她愛哭,越打越哭!”……欣欣自然十分心疼,只能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多抱一抱這不招爺爺奶奶疼的小傢伙。小小的人兒,最近臉上不知是濕疹,還是熱毒,起了紅紅的兩大片疹子。欣欣給她擦上濕疹膏后,抱着孩子去找婆婆:“媽,別給孩子吃辣條呢,不衛生!”“她愛吃啊,一吃就不哭!”婆婆並不當一回事兒:“那麼多小孩都吃,怕什麼?她爸小時候也長這些珠兒呢,一臉都是,沒得事,長大了就好了!”轉頭倒還說了她兩句:“倒是你倆,別老是抱着孩子抖,抖慣了,白天難帶得很!我哪有功夫這麼抖啊?”
出事的那天,欣欣正坐在衣車前,埋頭車一個衣領,針頭突然被崩斷了,她心裏沒來由地一慌。才一會兒功夫,趙文斌突然跑過來拉上她就往家趕。兩人慌忙趕到時,苗苗全身發青、口唇緊閉,已經沒了氣,鄉衛生所的王醫生站在一旁搖頭嘆氣,婆婆在眾人的包圍和拉扯中,正嚎哭着把頭往牆上撞,嘴裏喊着讓她去死,讓她去陪苗苗。
後來聽說,那天婆婆正跟人打麻將,苗苗在一旁一直哭個不停,給糖她吃都哄不住,仍舊鬧個不停,婆婆抱起她哄她睡,她也不肯睡,就只是哭。婆婆惱火,以為她又想大人抱起來到處走,心裏很不耐煩,便索性將她抱到隔壁雜物房的紅薯窯中放下了,丟給她一個玩具鴨子和幾顆糖,便自顧打牌去了,說這回由她哭個夠吧,哭飽了就睡著了。結果苗苗越哭越凶,一起打牌的人說去看看吧,哭這麼慘。婆婆當時正輸了牌,氣不打一處來,隨口說:“常是這樣,不要管她!都是她爹媽給慣的,一天到晚抱在懷裏抖,我手痛,哪有這本事天天抱着抖?哭飽了就好了,管也沒用!”後來果真越哭越小聲,哭到後來竟快沒聲兒了,像是睡著了。婆婆戰完一輪準備去抱她上床睡覺,才發現不對。醫生也說不知原由,不曉得是得了什麼急病還是怎麼了。這條輕賤的不被重視的生命,就這麼荒唐的離開了這個家。
“苗苗一定是知道自己不被愛,她一定是對這個家死了心才會走的……”欣欣嘴裏嘟噥着,人像傻了一般。連續幾天躺在床上,水米不進。
然而就在失去苗苗的第三天,欣欣突然暈倒在地,趙文斌以為她是餓的,請王醫生過來家裏給她輸點滴,結果王醫生診斷之後,竟說她又懷上了。欣欣這時已經醒來,躺在床上任淚水如泉涌,生命對她開着多大的玩笑啊?
多日沒敢露面的婆婆知道了消息,竟腆着臉、掛着眼淚來找欣欣,跪在她床前央求道:“欣欣,媽對不起你,媽給你賠不是!媽給你跪下了!媽以後,給你當牛做馬來贖罪!你說叫媽去死,媽立刻就去死。可我還想見見我的孫兒!欣欣,你得好起來呀,這怕是苗苗見你難過,又回來找你了呢!”“又回來了”的聲音如同魔咒,在欣欣耳邊回蕩,更像一劑強心針,喚醒了欣欣對生的渴望。
這一次欣欣再也不管是男是女了,好歹她都要將孩子生下來。也許是由於苗苗的事故,家裏人這一次誰也不敢提孩子性別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