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盤山頂，竹林流水。
裴陸卿輕輕倚靠着竹林間的小涼亭廊柱，雙手環臂，神情悠閑的望着不遠處正眯起眼睛打着太極的白髮老人。
看老人一套拳法到了結尾，裴陸卿開了口，“師父，你之前說過，只要能上到山頂，不論是誰，不論他提什麼要求，你都會答應，對吧？”
老人收了手，運氣完畢才看向裴陸卿，“怎麼？有人上來了？”
裴陸卿賣了個關子，“你待會兒就知道了。”
這白髮老人正是狄無雙要找的御醫吳極，而裴陸卿，則是他此生收的第一個徒弟，也是唯一一個徒弟。
見吳極不為所動，裴陸卿繼續道:“師父，您在這山頂也隱居了十來年了，從早到晚眼裏看到的除了樹就只有樹，您真的不覺得無聊嗎？有人能上來玩一玩不好嗎？也算是給您添點樂子。”
吳極卻不以為然，他分腿為弓步，重新闔上雙眼，聲音不急不緩:“我居山自然以山為樂，你們年輕人有你們的喜樂，互不打擾，各自安好。”
裴陸卿偏偏想“干擾”他師父。
在裴陸卿心裏，吳極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神醫，也是最無所不知的識毒高手，如此這般隱居于山林之間，不問凡塵世事，實在有些屈才。
裴陸卿有些不理解，為什麼他身邊的人一個兩個都是如此，明明滿腹文才絕學，卻甘心平庸，將自己人生大半的時光全都荒廢了。
他的師父如此，他的父親亦如此。
晨功練完，吳極會在竹林小築來上一壺茶，今日有他的好徒兒裴陸卿作陪，吳極心情比往日還要舒暢上幾分。
他隱居於大盤山頂，山間又有機關阻隔，平日裏除了他的貼身書童之外，再也見不到第二個人。
除了他唯一的徒弟裴陸卿。
裴陸卿每月上山看他一回，時常會給他帶一些山下市集買的小玩意兒，有時候是吃食，有時候是美酒。
他平日裏在山上自己種地種菜自給自足，能偶爾吃到些外食，也算是單調隱居生活的一味調劑。
這時，吳極的書童吳憂過來請示:“先生，有一位姑娘在門口求見。”
還真有人上山了？
吳極灰白的眉毛微微上挑，鋒銳的眼神望向正坐在對面的徒兒裴陸卿，裴陸卿卻故意不與他師父眼神產生任何交織，只專心盯着手中那杯水色碧綠的清茶。
吳極心知肚明，“人是你放上來的？”
見師父已經識破，再加上他本身也無意隱瞞，裴陸卿放下手中茶盞，笑言:“我看人家小姑娘挺誠心求見的，想着她或許有什麼要緊事，於是就自作主張成全了她。”
吳極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他這徒兒，明明知道他不想見外人，卻偏偏要給他找事，打擾他清凈。
但他又不能做一個無信之人，他確實曾經說過那番話:不論是誰，不論他有什麼所求，只要能上到山頂，那他必定會滿足來人的需求。
雖然這話是吳極私底下說的，知道的人並不多，但他吳極雖自認虛度年華六十餘載，卻從未有過食言之舉。
這次也不例外。
吳極朝吳憂招招手，“你帶她去堂屋稍等，我隨後就來。”
被吳憂安排到堂屋的狄無雙心情有些忐忑又有些興奮，她沒想到自己能這麼順利，在山腰遇到了好心的男子幫自己開了路，爬上山頂之後讓書童通傳了一聲吳御醫便讓自己進了門。
她一路上還在腦子裏反覆模擬了好幾遍求見吳御醫的場景，她早就做好了在門外求見到天荒地老的準備，從未設想到真實的過程竟然如此輕鬆順利。
吳憂剛給她端上一盞茶，狄無雙就見到一位滿頭白髮卻精神矍鑠的老人出現在了門口。
想必來人就是吳御醫了，果然如狄無雙所想的那般慈眉善目，容光煥發。
狄無雙連忙起身行禮。
吳極在主座落座，一邊輕輕捋了捋長須，一邊微微上下打量了狄無雙幾眼。
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年紀也與他那徒兒相仿，單從外表上看，倒也相配。
狄無雙正在腦子裏構思如何說服吳御醫下山幫忙驗毒，哪裏會知道此時此刻的吳極正準備將她與他的徒兒拉郎配。
吳極滿意的點了點頭，狄無雙卻不知吳極是何意，還以為他只是行事作風怪異了些，畢竟是在山頂隱居十來年的人，性格與常人有些不同也可以理解。
畢竟有事所求，狄無雙先行開了口:“吳御醫，我是清澤縣衙的捕快，我叫狄無雙……”
吳極一聽這姑娘竟然是個捕快，越發對她來了興趣。他那徒兒對普通人家的尋常姑娘大多是看不上眼的，不管是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在裴陸卿看來都是些庸脂俗粉。
而眼前這位姑娘卻不一樣，她乾的是姑娘家從不沾邊的差事，他活了六十多年都是第一次見到女捕快，憑他對他那徒兒的了解，他對這種不走尋常路的姑娘應該會有興趣。
狄無雙沒有讀心術，完全不知道吳極此刻豐富的內心世界，她自顧自繼續說道:“昨天夜裏我們衙門接到了一樁案子，現場遺留的物件裏面有一件疑似毒藥，但我們才疏學淺，實在認不得。小女子聽聞吳御醫對毒藥頗有見地，此次上山是想求您幫幫忙，了解了毒藥的來歷才好破案。”
吳極皺了眉頭，狄無雙一直在觀察他的反應，此刻看到吳御醫皺眉，心頓時涼了半截。
果然事情不會那麼順利！
吳極一臉為難的神色，“老夫我已經隱居多年，早已不問凡塵世事，姑娘的請求我怕是沒有辦法滿足了……”
狄無雙正準備言辭懇切的繼續說服他時，卻聽吳極話並未說完，“雖然我對姑娘所求之事無能為力，但我有一徒兒，自小便跟着我學醫識毒，我早已將畢生所學悉數教授於他，我沒有辦法跟隨姑娘下山幫姑娘破案，但我那徒兒年紀輕，精力也好，他代我去也是一樣的。”
柳暗花明又一村！
短短片刻的功夫，狄無雙心緒瞬間大起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