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不養閑人

卻聽得那傳令的男省極其雄渾有力的，便是三次行禮完畢，那聲音似乎還迴旋在耳際。

關冉冉算是體會到什麼叫“餘音繞梁”了，大概當年皇帝每日上朝之前，掌事太監喊的那一嗓子也不過如此。

禮畢，關冉冉隨眾人直起身來，便見廳子裏所有的燈都亮了起來，於是這本就寬敞的大廳便在炫目的水晶燈照耀下，顯得更加金碧輝煌。

錯落有致的自助餐枱上早已擺上了各色佳肴，中西式兼備，肉菜蔬果齊全。關冉冉早已餓了，咽了咽口水，便往餐桌去，可是還沒走開兩步，便被李巽江一把拽住：

“別急，管夠你吃。”

關冉冉不解，側頭看他，卻見他目不旁視的望着二層雅座的方向，便也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正看見兩列侍者端着托盤自樓梯而下，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人群中間。其中一人正向自己這兒來，到了跟前，目光在一眾人身上掃過，最終向著李巽江躬下身來，將托盤承過頭頂，恭敬道：

“請將軍抉擇。”

托盤裏交錯放着些木牌，拴着金銀二色的綢子，關冉冉伸手將兩種木牌拿過來看，卻見木牌上空白的沒刻一星半點字跡，正納悶着，便聽侍者又道：

“少主傳話，說今兒在這場子裏有樣物件於銘陽閣而言意義特殊。在場諸位均是銘陽閣翹楚，便借諸位慧眼，將這物件挑選出來。”

關冉冉聞言，再次將目光投向會場周遭，放才明白周遭陳設的玻璃展櫃意義何在，還沒想明白規則，便聽得鹿傳山問道：

“他可說了材質，是木，是瓷？”

“不曾說。”

“那款式呢？是環，是佩？還是把件，雕塑？”

“也未曾言明。”侍者禮貌笑着搖了搖頭，“少主只說，若有找到者，定有重賞！”

鹿傳山撓了撓頭，看向李巽江，卻見他若有所思，剛欲開口，便聽關冉冉嘟囔道：

“他閆允烈不是很厲害嗎，自己都找不出來，還要刁難旁人，故意看笑話是不是？”

侍者聞言，一時間驚愕的不知如何回話，這表情李巽江看在眼裏，不由得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銘陽閣上下，喊直呼他大名的，怕是也只有冉冉你了。”這麼說著，他伸手抽走了關冉冉手中拴着金色綢子的木牌，“不過沖你這話，我倒願意一試！只是若我得手，討賞他要捨得給才好！”

語畢，他又看向鹿傳山：

“你呢？”

“得了吧，我個粗人，干不來這種文藝的事兒，我還是就吃吃喝喝，看看戲。”話音落下，他抽走了關冉冉手中拴着銀色綢子的木牌。

兩人各有定論，侍者便將目光投向唯一還空着手的關冉冉：

“那麼，小姐，您呢？”

關冉冉嘟着嘴，想了想，看向李巽江問道：

“若我拿了金色的綢子，但最後找錯了，當如何？”

“這個嗎……”李巽江刻意拖長了腔調，可不及說完，便聽得一女聲自人群後傳來：

“旁人會怎樣，我不知道。但若你找不出來，便給我立刻離開銘陽閣，再也別回來！”

關冉冉尋聲看去，正看見一年紀相仿的女孩撥開人群而來，趾高氣揚的恨不得用鼻孔看她。到了跟前，跟着她的侍者將一路捧着的托盤奉上，卻見紅木托盤上除了塊拴着紅綢的木牌，別無他物。

一見到這紅色綢子，李巽江的臉色霎時陰沉下來：

“欺負一個剛入閣的新人，你們映輝苑是不是太沒氣量了？”

映輝苑？關冉冉聽着這個稱呼耳熟，腦海里忽而閃過方才李巽江救下她時說的那句話：

“初來乍到就敢硬杠映輝苑的鏡中姬，初生牛犢不怕虎，古人誠不欺我啊！”

所以眼前這個女生，就是剛才試圖將她溺死在浴室里的人！

李巽江的嘲諷，於女生而言彷彿毫無觸動，只聽她冷哼一聲，嗤笑道：

“銘陽閣不養閑人，沒本事留下來的，不如趁早滾蛋。”

不料關冉冉也不示弱，不溫不火的問了句：

“規則呢？”

“以三炷香為限，誰找到，算誰贏。若都不是少主稱心之物，則以市價論，價高者贏。”

關冉冉聞言，目光在廳內轉一圈，思慮片刻，道：

“規則倒是合理，我若輸了，你要我走，也沒問題。不過…倘若你輸了呢？”

她的語氣這樣平穩的，聽不出情緒，與其說在試探，倒不如說只是想要個答案。

“我輸？”女孩尖着嗓子將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笑話！我怎麼可能會輸！”

話音落下，女孩將關冉冉上下打量了一番，道：

“這樣吧，若我輸了，我走。不僅如此，這鐲子，也給你！”

女孩說著，將腕上絞金絲的羊脂玉鐲摘下，啪的擲在木托盤上。

卻見那鐲子玉質細膩溫潤，白如凝脂，看不見絲毫瑕疵與雜點，這品相，必然是早已絕跡的和田山料無遺，在市面上有錢都不一定買的到的那種貨色。

一見那鐲子，關冉冉的眸子不住一亮：

“一言為定！”

這場對決來的這樣爽快，以至於李巽江連阻止的餘地都沒有，只得一個勁兒捶腦門兒：從沒見過哪只小羊明知道是陷阱還往下跳，而且跳的這麼乾脆利落，不留迴轉餘地的！

女孩大約也沒想到關冉冉會應戰的這麼乾脆，呆默了片刻，冷哼道：

“勇氣可嘉！奉勸你早點兒約個的車來載你那些破爛行李，這兒可不是外頭隨便什麼地方，沒有公交車在等你！”

“有勞費心，不過誰去誰留，還不一定呢。”

一拍即合，擲地有聲，賭約說話間便進入了履約程序，只是自第一支香燃上，關冉冉便沒怎麼從自助餐的長桌旁邊走開過，李巽江反而緊張的很，忙裏忙外的檢視每一件他覺得有價值的物料。

賭約並沒有說不允許旁人幫忙找，他是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關冉冉毫不費力的被人趕走的，雖然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何這般義憤填膺。

“映輝苑仗着自己是世襲家臣，肆意霸凌新人，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對，一定是因為這樣！

與李巽江同樣着急的，還有一直跟着關冉冉的小丫頭，眼看着第二炷香已燒盡香尾，她有些坐不住了，欲言又止的想說些什麼，卻最終心一橫，道：

“小姐，丫頭瞧着你可喜歡那邊的燒雞了，要不要丫頭再給你拿幾塊兒？”

關冉冉看得出她有話想說，本以為她要催促她趕緊去找東西，卻不曾想聽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聞言愣了愣，噗嗤笑出來：

“唉，我說你，卻是一點都不擔心嗎？”

小丫頭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着，堅定且認真的回答道：

“不啊。”

“為什麼？”

“長老說，丫頭只會遇到一個主子，而且這位主子超厲害！丫頭相信長老，所以也相信小姐！”

思慮着這句話，關冉冉突然有一種久違的悸動，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有誰對她抱過什麼期待了，久的連她自己都不再去期待，開始自我流放。

此刻，有什麼毫無預兆的撥動了她沉寂已久的心弦，她只覺得心頭一熱，囫圇將面前的燒雞吃完，揮手換來侍應生收了盤子，然後拍拍手站起來，目光在會場裏流轉一圈，最終鎖定在了南門，道：

“那裏是……”

小丫頭順着她目光望去，瞭然道：

“那個門外面是分會場，留給一些不夠格進入這個大廳的私人收藏家交流使用的。”

“哦~那我能去嗎？”

“可以呀！”小丫頭認真點點頭。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關冉冉便不再耽擱，提步便往那門外去。

她的步伐很快也很堅定，腳下似帶着風，以至於小丫頭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見這主僕二人終於有所行動，其他看熱鬧的圍觀群眾自然不會掉隊，三五成群跟着往外去。

門外是一條聯通着樓梯的弧形走廊，兩條樓梯自左右兩邊往下一層去，而下一層的大廳正是小丫頭所說的分會場，雖然面積比主會場小了一半，人卻比主會場多得多，幾乎到了摩肩擦踵的程度，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但凡能擺東西的地方，都放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物件，它們的主人就在一旁立着，有的天南海北的跟旁邊攤主閑扯，有的耐着性子跟詢問的人討價還價。

彷彿每一個物件都有他的故事，都來頭不小，價值連城。

關冉冉只有一雙眼睛，再這人山人海中搜尋目標肯定是力不從心，小丫頭自然看得出來，貼心道：

“小姐要找怎樣的物件，丫頭幫您呀！”

關冉冉卻搖了搖頭：

“不找物件，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