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凶將
蔣元充把隗順從地上攙扶起,幫他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和血污,似是安慰的說道:“隗班頭,家中可有妻兒啊。”
被這種朝廷鷹犬,問及家室,無論是誰都會本能的生出一股惡寒,隗順捂着臉傷,並未和蔣元充對視,點點頭,說道:“回蔣大人,卑職,在家中還有內人、犬子兩人。”
蔣元充故作恍然大悟,似笑非笑說道:“隗班頭,你干這行多長時間了啊?”
隗順木然道:“快.....快十年了吧?”
“聽說,您要辭差回鄉了?”
“是....是啊,大人,卑職雖說干這個營生多年,但看了這麼多生死血光之事,還是心裏發怵。現在只想回鄉老實耕耘,給兒孫攢點德行。”隗順磕磕巴巴道。
“這麼長時間,隗班頭應該.....撈了不少吧?”蔣元充說著,手指做了一個拈點財物的動作。
隗順當然知道蔣元充什麼意思,官場,尤其是這年頭的官場,有幾個不黑的?當然,岳飛這種已遠超世間的大英雄除外。
隗順賠笑道:“蔣大人莫拿卑職消遣了,卑職只是混口飯吃,惟願妻兒一家安生,除此之外,再無他念。”
“怎麼?岳飛下獄,你負責看守也這麼長時間了,不應該耳濡目染岳大帥的風采,效仿他一樣為國為民嗎?”這句話,蔣元充問的那叫一個狗嘴吐不出象牙。
隗順整個人是尷尬加獃滯,只得低聲附和的笑着。
“哈哈哈!開玩笑的,隗班頭盡心儘力,幫相爺收拾了這麼多雜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方才蔣某開玩笑的,隗班頭切莫放在心上啊,哈哈哈!”
蔣元充很享受這種戲弄嘲諷外加恐嚇他人的遊戲,這是其人生的樂趣之一。
隗順擦着臉上的血污和汗珠,一臉無奈的搖頭。這得是多缺德的世道才能造出這麼混蛋到祖宗家的玩意兒啊,老天爺造好人用的估計是血,一次只放一丁點,造歹人用的估計是糞尿,一次一拉一大把。不然為啥好人掰着指頭都沒幾個,歹人卻是論斤論批賣的啊!
“打發點辛苦錢吧,人家好歹也是大理寺牢房的頭頭,別虧了人家。”蔣元充轉身吩咐手下人道。
“蔣大人,接下來我們是要去哪?”手下人不解道。
蔣元充森然道:“臨安城北門,‘招呼’一下咱們那些要進京鳴冤的岳家軍兄弟啊。”
“先走一步了啊,隗班頭,今後保重哦。”蔣元充頭也沒回,拖着長音說道。
一旁的隨從把一包散面銀扔給了隗順,使喚道:“拿着吧,賞你的!”也隨蔣元充離開了。
常玉武的屍首被拖走示眾,只留下隗順一人在原地顫抖着發獃。
隗順掂量了下手裏的銀兩,熟練的感知到,這份量不少,夠一家子討生活的,再算上自己這麼多年的灰色收入,看來,自個兒還不窮嘛.......
“到底自己還是個為了生活而賣脊樑的庸人啊,到底自己不是岳飛那樣的大英雄啊。僅僅掂量了一下銀子,就覺得有些高興,自己還真是俗氣啊。岳帥,我終究難以企及你的氣節啊。”
隗順心酸的自嘲道,但生活還得繼續討,他便帶着銀兩到臨安城裏最金貴的藥鋪里抓了葯,那是專治自己兒子所患的小兒風寒病的良藥。
隗順跌跌撞撞的就這麼回到了城西的家,把葯給了媳婦去煎,然後自己在那抽着煙袋。
蔣元充呢?此時他已率領人馬開拔至臨安城北門處。
相府配備的都是精兵良馬,蔣元充這樣的相府頭號幹將更是如此。作為詔獄提刑司的都統,一匹快馬,一群同樣殺戾氣不減的手下是標配。
當今朝廷,秦檜隻手遮天無人不知,但秦檜為何能如此,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其手下爪牙的精明能幹。
若果說万俟卨、羅汝楫、王次翁等人是在指尖筆墨、白紙黑字上搬弄是非指鹿為馬的“文爪牙”的話,那蔣元充便是專主殺戮、唯事滅口的“武爪牙”。而且,“文爪牙”可以有許多個,“武爪牙”只能有一個,因為這種雙手沾滿血腥的勾當,乾的人越少越隱秘,越少越安全。
乾的人越少,那麼正在乾的人就愈發的珍貴,愈發的奇貨可居。
自從秦檜由北而歸,蔣元充不知從哪個陰暗所在被他發掘出來后,血光殺戮的行事手段便被推行到了極致。朝中彈劾秦檜、與秦檜政見不和者,殺;主戰反議和者,殺;江湖遊俠威脅權貴者,殺;義軍民變的領導者,殺......有辦法的,就光明正大的拷打處刑;難堵眾口的,就像現在岳飛這樣,偷偷摸摸的處死;實在無法用尋常的方式,完全找不到一點入口,無法處死的呢?更好辦,蔣元充直接帶着殺手和死士,上門去,一個不留唄!大不了上報一句是山賊強盜所為,反正皇帝老兒與秦檜勾結,不愁做不幹凈。
現在岳家軍余部就有四千人在臨安城北門外說要清君側,蔣元充摩拳擦掌,知道自己的主場又要來了。
“開門!開門!開門!”義憤填膺的將士舉着火把,拿着兵刃在城門下怒吼着。
蔣元充走上城樓,擦了擦嘴角干皮,問守城官道:“現在什麼情況,他們折騰多長時間了?”
守城官施禮道:“回蔣大人,這些軍士在此鬧事已經快兩個時辰了,屬下不知如何處置,故只得緊閉城門,就等大人您來發落。”
蔣元充似乎一臉橫鐵不成鋼的說道:“所以說啊,你這輩子也就只能當個守城官了,這麼點小事該怎麼處置你居然都不知道,我還以為你們早就應該上道了呢。”
守城官有些羞愧的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開門,讓弟兄們進來,挺冷的,不能讓弟兄們凍着不是。”
蔣元充這“噓寒問暖”的話,外人聽着雲裏霧裏,與其常年共事的人早就摸透了。
“這幫岳家軍愣頭青,準備好上路吧。”這是所有熟悉蔣元充的人心裏的共同想法。
蔣元充接著說道:“對了,讓那幾個領頭的哥們上城門來,我陪他們喝兩杯。”
臨安城北門由於是連接都城與北地的門戶所以城門與城內,依然有着幾十丈見方的空地。這是專供入城的軍馬、商隊、還有使節團緩衝流轉的校場。
北門已開,岳家軍將士就等着這一刻,每一步都踏着萬鈞氣勢,似乎要撕碎這腐爛奢靡的都城。
“弟兄們,莫激動,你們是岳家軍,是最講軍紀的,平時岳帥怎麼教導你們的,你們都忘了嗎?”說話者是蔣元充的親信,詔獄刑司“妖吏”之一的青陽子。
青陽子這話果真起了作用,岳家軍最重命令和軍紀,誰都不願給岳元帥抹黑,所以即便他們內心憤懣,進城后卻也並未立刻暴動。
青陽子接着道:“哪位兄弟是這次的帶頭大哥啊?可否出來,蔣大人有事與你們一敘。”
“岳元帥,我們要見岳元帥!”將士們不願就這麼聽差使,一齊質問道。
城樓上,蔣元充大聲說道:“弟兄們!岳元帥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們作為仁義之師卻衝動行事!不瞞諸位,蔣某,方才才從大理寺和岳元帥攀談回來,就是有口信帶給弟兄們!”
城樓下,岳家軍中,兩名將官打扮的人在交談。
“承興大哥,這人是誰啊,從來沒見過他啊?”
“我隨元帥多次進京述職,也不曾見過此人,許是大理寺的傳令官呢?”
兩人看着城樓上的蔣元充交談道。
即使是在雪夜,這一切也沒逃過蔣元充梟鷹般的眼神,他很快察覺到此二人就是此次嘩變的帶頭人。
“那兩位同袍!”
底下兩人一起抬頭,正對上蔣元充的目光。
蔣元充招手道:“對,就是您二位!您二位上來,我有岳元帥的口信帶給你們。人多嘴雜,二位上來細說!”
底下兩人將信將疑,但還是咬牙下令道:“弟兄們,我二人先上去探探口風,汝等切不可衝動行事,不要辱了岳家軍的名聲!”
“是!”將士們異口同聲道。
兩名將官便在青陽子的帶領下上了城樓。
所有人,都沒看到蔣元充嘴角那一抹陰毒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