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人物
隗順顫抖着長抒了一口氣，他方才做了一件足以堪稱彌天大勇卻也足以讓他人頭落地、九族不保的事——為岳飛收屍。
自己一輩子唯唯諾諾、窩窩囊囊的活着，從不知氣節、大義為何物，哪怕靖康之後，因為家鄉淪陷舉家逃難遷徙，都未曾想到這家國之恨前自己該做些什麼。
可自從遇見了岳飛，遇見了這縱橫沙場從無敗績的大英雄，一切都出現了轉折。
隗順為人忠厚樸實，再加上他第一眼觀岳飛就覺得其氣度不凡，因此即使岳飛下獄也對他未曾有過折辱，反對其照料有加。也正是如此二人便成為了至交，隗順長岳飛幾歲，岳飛就稱隗順為隗老哥。
也正是從此，隗順明白了他從來也不可能明白的一些東西。他聽岳飛講述了金人如何殘暴；聽金兵每攻陷一地是如何燒殺搶掠惡行難書；聽淪陷區的百姓生活是如何的悲慘痛苦；聽金人是如何作威作福欺壓漢人.......
“岳兄弟，你說金賊在他們的五國城搞了個什麼浣衣院？”
“是啊，咱們大宋女子，無論是公主嬪妃、貴婦官女，還是平民百姓，全被他們擄掠至那裏，每日都被金狗行蹂躪凌辱之事，那些如花似玉本該笑靨如花的女子，終日都被折磨虐待的死去活來。”
“那，咱們的大宋男子呢？”
“男子，能被拉去做苦力已是他們的福分，許多人都因為金人為了發泄自身的殺念而被成批屠殺。每年金使來宋時，都會帶來好多盒裝有咱們被殺的大宋百姓的頭顱來羞辱我國。”
“那沒有被抓去五國城，其他淪陷區的百姓呢？”
“金人實施了保甲連坐，鄉鄰村落，若是有一人有反金行為，則全村無論男女老幼，一個不留。他們的賦稅比未淪陷時高出了快十倍，因為金人的賦稅也要算到他們頭上。即使出現了飢荒災害，也不許逃難。只要金人官兵看見流動遷徙的百姓，無需抓捕和審訊，可全部就地屠戮。”
隗順或者任何一個有最起碼家國情的人聽到這種種的暴行和慘相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隗順並非真的麻木不仁，之前逃難時，家鄉父老的死傷慘狀、一路上逃難百姓的家破人亡以及各地官府的盤剝壓榨。就算不是什麼大英雄悲天憫人，從底層小民生存的艱辛不易，亦能感受國破家亡的憤恨。只是自己不過是亂世中求生的普通黎民，除了苟且而活還能做什麼呢？
可是，當他聽岳飛說起自己少年從軍的意氣風發，說起跟隨王彥、宗澤麾下初露崢嶸，說起自己廣招身懷國讎家恨與報國之志的各地有志者組建岳家軍，並從此大展拳腳。潁昌、郾城、襄陽六郡、洞庭、朱仙鎮、淮西。每處地方都有岳家軍的旌旗，而只要岳家軍所至之處，金兵、偽軍無不是抱頭鼠竄，不管是“鐵浮屠”還是“血東青”。任何敵軍兵種在岳家軍面前都絕不敢妄想自己是否還能獲勝。
隗順每每聽此都覺得熱血沸騰，這種感覺隗順之前從未有過，也不會想到自己能有。對於他來說，岳飛讓他明白了人應該為何而活，讓他明白了這世上有太多比苟活和名利更加值得追求和堅守的東西。
但也是因為此，隗順只覺得懊悔，懊悔自己居然初識這位當世豪傑，居然是在他已經被下獄論罪時；懊悔自己剛剛燃起了從不屬於自己的熱血壯志卻要看着英雄被迫害致死；懊悔岳飛距勝利僅剩一步之遙卻不得不班師撤兵以至十年功廢........
慢慢的，隗順對岳飛的稱呼由“岳兄弟”改為了“岳爺”，這是自己在這位大英雄最後的時光里，能向他表示自己的敬重摺服之情的唯一辦法了。哪怕岳飛一再推脫此稱呼，隗順依然不改口。
“隗老哥，無論是成就功業還是保河山百姓，於出身、家世、以及何時能夠明白的時辰都沒有關係。只要心懷-明知不可卻敢為-的信念，就永遠不會晚。”
岳飛在上刑場前的那一刻，隗順帶着送行飯來看他時，他對隗順說的。
而現在，隗順也終於做了他平生也許第一次的膽色之舉。他不僅收斂了岳飛遺體，還將他葬在了臨安城大理寺旁一亂葬崗，一處目前來說非常適合迷惑秦檜耳目的地方。
“岳帥，您安息，金人終會被打退，河山終會被收復。岳帥，您安息，為國為民的英雄永遠不會缺。岳帥，您安息，您的威名，必為後人銘記.......”
隗順一邊壘墳，一邊自言自語的更咽道。他每捧一土，心便留一滴血。
壘完了墳，隗順擦了眼淚，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若奸相問起，他決意徹底坦白，但絕不會告知岳飛墳冢所在，已然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至於自己的妻兒，他已經留了細軟給他們，自己當獄卒這些年也有不少灰色收入，足夠妻兒生活。只是自己的兒子還沒來得及給他起名啊。
“婆娘，咱兒子就委屈你拉扯了。”隗順有些心虛的舒了口氣，嘆道。
身後，一人早就在暗中看到了這一切。
他便是那第三名刺客，姓常名玉武，本欲埋伏在大理寺旁刺殺秦檜，卻看見有一名獄卒將岳元帥的遺體背了出來，便心生疑惑，跟了上去，才目睹了方才的一切。
常玉武走上前，說道：“閣下真是好膽色，居然敢抗旨收斂岳帥屍身。”
常玉武刺客的能耐讓他走路毫無聲音，走到隗順身旁直到說話前都未發出任何氣息，因此這冷不丁的冒出來一句話，把隗順着實嚇了一跳。
隗順嚇得口不擇言道：“你....你誰啊？”
常玉武笑道：“剛才還誓死如歸呢，怎麼這會兒就慫了，吹牛呢？”
隗順又氣又緊張，問道：“你誰啊，是秦檜的爪牙嗎？”
常玉武說道：“我要真是秦檜爪牙，早抓你邀功了，還會跟你在這廢話嗎？”
隗順剛想繼續問，就見常玉武單膝跪地，抱拳施禮道：“英雄，您捨生忘死，為岳帥收屍，此種大義大恩，我等岳家軍將士永不忘！”
隗順吃驚道：“岳家軍？閣下是岳家軍的好漢？”
“在下岳家軍，踏白軍，無生營校尉常玉武，拜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