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的DIDI (下)
我照顧的那個小男孩,是個敏感多情的孩子。平時父母忙於店裏的生意,根本沒功夫管他什麼。我能感到他的孤獨。他養成了一個自我調節安慰的辦法,就是吮大拇指。每次他意願不能滿足或受了什麼委屈,哭着哭着就會躺到床上去,一邊猛吸大拇指,一邊捏着那條永遠隨身的小毯子。
我來了之後,給小男孩帶來些許歡樂。雖然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但是總還是撥出點時間給他切水果吃啦,帶他出去走路啦。走路時,給他講講故事啦。還有,訓練他自己上洗手間啦,給他洗澡換衣服啦......慢慢的,他覺得和我親,覺得我好象真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他最難受的時刻,變成是我要離開的時候。每當晚飯過了,我就開始收拾飯桌,洗碗刷碟。他就默默的站在水漕邊,然後忍不住問一聲:“阿姨,你要走了嗎?”
我心裏難受,不忍心看孩子這樣。我說:“沒有啊,你看,阿姨還沒刷爐台呢!你去玩吧啊!”
小男孩騎着他的小自行車在家裏轉了幾圈,看我在刷爐台了,就又走過來,看看爐台,看看我:“阿姨,你要走了嗎?”他問。
“沒有啊,你看,阿姨還沒擦地板呢!”
他不聲響的騎着他的小自行車繞了幾圈,看到我在擦地板了,就又走過來:“阿姨,你要走了嗎?阿姨你為什麼要走?”
我輕聲對他說:“阿姨得回家呀。”
“阿姨的家不就在這裏嗎?”
我看着他,摸摸他的頭:“阿姨自己有個家,不過呢,離這裏很近很近。”
終於到了說再見的時候,小男孩的情緒完全失控,他大哭大鬧,不讓我走。我告訴他,好好睡一覺,做個好夢,一覺醒來,就會又看到我。有時,他聽進去,有時他還是鬧,直到他母親出來干涉......
有一次我臨走前,他鬧得很兇,突然就不鬧了,我反而覺得很不放心。跟進去一看,他躺在自己床上,一邊吮着指頭,一邊捏着毯子,兩行淚水順着眼角往下淌。我真的有心碎的感覺。我說:“阿姨再切塊西瓜給你吃,好嗎?”didi非常喜歡西瓜。不過這次他看了我一眼,回過頭,繼續吮着他的指頭。
這孩子真倔,自尊心還挺強。我想了想,就說:“吃完后,帶你到阿姨家玩一玩,好嗎?”
這招倒是奏了效,他騰的爬了起來。
我這心頭一下子就松和了下來。
他每次吃西瓜都是吃得胸前水汪汪,心滿意足的情形,我至今歷歷在目。吃完了,我又給他換了件衣服,拉着他,到了我的簡陋但是可愛的家---一個樓上的公寓。那一天,我記得,didi笑得好高興,好開心,好甜......
就這樣,過了好幾個月,好幾個月後,有人給我介紹了一個中文學校秘書的工作。當時的我,自然是覺得中文學校的秘書比較有前途些。要是現在,我想,我會繼續留下來,照顧我的didi,陪着他,等他長大些,再長大些......
就這樣,我離開了d太太家,去到了中文學校。底下是我寫給小男孩的詩,不過,沒有機會給他看(他太小;等他長大些了,我們各自都搬了家,失去了聯繫。)
給didi
當我離開之時
沒有人象你這樣
高聲疾呼,喚我留佇
沒有人像你這樣
爲我雙臂開張,淚水盈流
我吻去你的淚滴
像嘗到了你夢的甜蜜
有什麼東西
能留住這份甜蜜
即便在月亮里
我也願意去取
我輕撫你的胸膛
像是觸到你深深的傷悲
那樣巨大,又那樣纖細
什麼辦法
能把它
從你心底連根拔起?
我走了,留給你真實的愛
可你已經學會了忘記真實
什麼東西
能還你珍貴的記憶
讓我去拿,即便
它在大洋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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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邊一直珍藏着didi的照片,願神看護着他,願神保佑他一生平安快樂幸福。感謝神!
離開d家,是我在美路途的里程碑.我離開了相對單純的家庭工作環境,再度走向社會,一個對我永遠都難的世界。這個世界徹底破滅了我文人心態里的陶淵明情結:不為五斗米折腰。我第一次承認,我必須為五斗米折腰。當然,這個“折腰”其實內容是很豐富的,其中包括了謙卑自己,其中包含了對愛心和童真的考驗.....並不一定是貶義。
序幕才剛剛拉開。
------題外話------
didi是我生命中永遠不能忘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