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的天涯唇邊

茶杯的天涯唇邊

兒時的杯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在搪瓷杯時興的年代,它時常被別在腰間,隨時用來盛水止渴;而靜心獨飲,或知己茶敘,可就非紫砂器皿或純瓷不可。

老家的茶大都來自安溪,香味濃郁,彷彿直接從地底帶出來的一般。祖父泡茶用的是紫砂壺。體積略大於拳頭的茶壺裏,有六、七分的空間被泡開的茶葉所佔據。爺爺用的紫砂杯大約是一般搪瓷杯的三分之一那麼大。一杯烏龍水仙入腹,濃馥徹肺,提精怡神。二叔公來時,老哥倆便會坐一處,一邊享受那紫砂濁飲,一邊說著他們過去共同的那些人和事——我知道,那些事裏一定有我三叔公。新中國成立前不久,三叔公到金門謀生,海邊與大哥的揮手道別竟成訣別!

父親自己喝茶時用的是有蓋子的大瓷杯,一杯放桌側,陪伴他讀書寫字的時光。等到一群朋友紛至來訪,父親便會殷勤地端出一套紫砂茶具。容量等於兩個鳥蛋那麼大的紫砂小茶杯,如眾星拱月似地圍繞着一個繡球花一般大小的紫砂茶壺。底下是一個紫砂圓形托盤。第一道茶是不喝的,要倒進托盤裏,聊天就從那第二道茶開始。紫砂小杯是那麼樣的小,一口都不夠,卻有個美名:功夫茶杯。這一群朋友的的交談似乎也因此變得絮絮叨叨。一個大熱水瓶放在一邊,供父親隨手往茶壺裏添滾水。

出生於閩南的我,可以說是喝着茶長大的。小時候喝茶,瓷杯和紫砂杯都用過。回想起來,用這兩種杯子喝茶,感覺是不一樣的。瓷杯矜持,在茶水和自身之間劃了一道清晰的線;紫砂杯親和,自然而然地與茶水渾然一體。用瓷杯,能喝到茶本身的清醇;用紫砂杯,連那茶之所從來的泥土氣息也一併品嘗。

從氣味、色澤和溫度等等方面上看,紫砂壺和茶(特別是烏龍茶)之間簡直就是天作之合,儘管如此,瓷杯的運用還是越來越廣泛了。瓷質茶具經常會被當作佳禮來贈送。出國前夕,我依依不捨的閩南老鄉伍阿姨送給我們一套博山出的青色茶具。它瓷質樸素敦實而又細緻可人;高茶壺,小茶杯,每個杯子還配有小墊碟。我很愛惜那套茶具,總要等到有特別的好友來時才取出來招待。由於國外生活形態的驟變,日子過得非常緊張,我們竟也沒有太多的機會使用那套茶具。後來,國內好友又送了一套產自唐山的白底間淺咖啡色瓷茶具。這一套茶具,質地如白玉般玲瓏剔透,細膩滑潤;那茶壺亭亭玉立,如少女迎風般傳送着天涯咫尺的友情……每次有朋自遠方來,我們便會祭出這套美麗的“秘密武器”。第一次用它品茶的朋友,都會禁不住停下口來,細細欣賞一下手裏精美的茶杯,嘖嘖誇讚。

前幾年,一種新型的茶具開始時興起來:簡便的玻璃茶壺。後來,人們又在玻璃茶壺的口子裏配上過濾器。如此泡茶,不僅裡外通亮,也省去了茶葉外泄的麻煩。而玻璃的特質,似乎更能突出茶本身的清純來。現代生活追求實用和便利,紫砂壺的“古早味”似乎在漸行漸遠。然而就如同本文開宗明義說的那樣,紫砂壺天然純正的泥香,它所守護的芳茶靈韻,無論時空多麼遙遠,只要閉上眼睛想起它來,它便在唇邊。與紫砂同源自泥土的瓷茶具,與時俱進,不斷煥發出執着的迷人光彩。親和美好的茶具,呼喚人間茶界的芬芳禮儀和情真意切。(《世界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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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其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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