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定逸師太
便在此時,只聽得街上腳步聲響,有一群人奔來,落足輕捷,顯是武林中人。眾人轉頭向街外望去,只見急雨之中有十餘人迅速過來。
這些人身上都披了油布雨衣,奔近之時,看清楚原來是一群尼姑。當先的老尼姑身材甚高,在茶館前一站,大聲喝道:“令狐沖,出來!”
勞德諾等一見此人,都認得這老尼姑道號定逸,是恆山白雲庵庵主,恆山派掌門定閑師太的師妹,不但在恆山派中威名甚盛,武林中也是誰都忌憚她三分,當即站起,一齊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勞德諾朗聲說道:“參見師叔。”
定逸師太眼光在眾人臉上掠過,粗聲粗氣地叫道:“令狐沖躲到哪裏去啦?快給我滾出來。”聲音比男子漢還粗豪幾分。
勞德諾道:“啟稟師叔,令狐師兄不在這兒。弟子等一直在此相候,他尚未到來。”
定逸目光在茶館中一掃,目光射到岳靈珊臉上時,說道:“咦?是靈珊么?怎地裝扮成這副怪相嚇人?”岳靈珊笑道:“有惡人要跟我為難,只好裝扮了避他一避。”
定逸哼了一聲,說道:“華山派的門規越來越鬆了,岳老兒老是縱容弟子,在外面胡鬧,此間事情一了,我親自上華山來評這個理。”靈珊急道:“師叔,可千萬別去。大師哥最近挨了爹爹三十下棍子,打得他路也走不動。去跟爹爹一說,他又得挨六十棍,那不打死了他么?”定逸道:“這畜生打死得愈早愈好。靈珊,也來當面跟我撒謊!什麼令狐沖路也走不動?他走不動路,怎地會將我的小徒兒擄了去?”
她此言一出,華山群弟子盡皆失色。靈珊急得幾乎哭了出來,忙道:“師叔,不會的!大師哥再膽大妄為,也決計不敢冒犯貴派的師姊。定是有人造謠,在師叔面前挑撥。”
定逸大聲道:“還要賴?儀光,泰山派的人跟說什麼來?”
一個中年尼姑走上一步,說道:“泰山派的師兄們說,天松道長在衡陽城中,親眼見到令狐沖師兄,和儀琳師妹一起在一家酒樓上飲酒。那酒樓叫做什麼回雁樓。儀琳師妹顯然是受了令狐沖師兄的挾持,不敢不飲,神情……神情甚是苦惱。跟他二人在一起飲酒的,還有那個……那個……無惡不作的田……田伯光。”
華山群弟子個個神色十分尷尬。靈珊只急得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顫聲道:“他們定是撒謊,又不然……又不然,是天松師叔看錯了人。”
定逸大聲道:“泰山派天松道人是什麼人,怎會看錯了人?又怎會胡說八道?令狐沖這畜生,居然去跟田伯光這等惡徒為伍,墮落得還成什麼樣子?你們師父就算護犢不理,我可不能輕饒。這萬里獨行田伯光貽害江湖,老尼非為天下除此大害不可。只是我得到訊息趕去時,田伯光和令狐沖卻已挾制了儀琳去啦!我……我……到處找他們不到……”她說到後來,聲音已甚為嘶啞,連連頓足,嘆道:“唉,儀琳這孩子,儀琳這孩子!”
華山派眾弟子心頭怦怦亂跳,均想:“大師哥拉了恆山派門下的尼姑到酒樓飲酒,敗壞出家人的清譽,已然大違門規,再和田伯光這等人交結,那更是糟之透頂了。”隔了良久,勞德諾才道:“師叔,只怕令狐師兄和田伯光也只是邂逅相遇,並無交結。令狐師兄這幾日喝得醺醺大醉,神智迷糊,醉人幹事,作不得准……”定逸怒道:“酒醉三分醒,這麼大一個人,連是非好歹也不分么?”勞德諾道:“是,是!只不知令狐師兄到了何處,師侄等急盼找到他,責以大義,先來向師叔磕頭謝罪,再行稟告我師父,重重責罰。”
定逸怒道:“我來替你們管師兄的嗎?”突然伸手,抓住了靈珊的手腕。靈珊腕上便如套上一個鐵箍,“啊”的一聲,驚叫出來,顫聲道:“師……師叔!”
定逸喝道:“你們華山派擄了我儀琳去,我也擄們華山派一個女弟子作抵。你們把儀琳找出來還我,我便也放了靈珊!”一轉身,拉了她便走。靈珊只覺上半身一片酸麻,身不由主,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走到街上。
勞德諾和梁發同時搶上,攔在定逸師太面前。勞德諾躬身道:“師叔,我大師兄得罪了師叔,難怪師叔生氣。不過這件事的確跟小師妹無關,還請師叔高抬貴手。”
定逸喝道:“好,我就高抬貴手!”右臂抬起,橫掠了出去。
勞德諾和梁發只覺一股極強的勁風逼將過來,氣為之閉,身不由主地向後直飛了出去。
梁發武藝精深,內力極強。定逸師太又沒有下死手,是以只退後幾步便穩穩站住,隨後繼續拱手道:“請師太恕罪!”定逸見了,輕輕咦了一聲。
勞德諾卻向那餛飩擔飛了過去。眼見他勢將把餛飩擔撞翻,鍋中滾水濺得滿身都是,非受重傷不可。那賣餛飩的老人伸出左手,在勞德諾背上一托,勞德諾登時平平穩穩地站定。
定逸師太回過頭來,向那賣餛飩的老人瞪了一眼,說道:“原來是!”那老人笑道:“不錯,是我!師太的脾氣也忒大了些。”定逸道:“管得着么?”
便在此時,街頭有兩個人張着油紙雨傘,提着燈籠,快步奔來,叫道:“這位是恆山派的神尼么?”
定逸道:“不敢,恆山定逸在此。尊駕是誰?”
那二人奔到臨近,只見他們手中所提燈籠上都寫着“劉府”兩個紅字。當先一人道:“晚輩奉敝業師之命,邀請定逸師伯和眾位師姊,同到敝處奉齋。晚輩未得眾位來到衡山的訊息,不曾出城遠迎,恕罪,恕罪!”說著便躬身行禮。
定逸道:“不須多禮。兩位是劉三爺的弟子嗎?”那人道:“是。晚輩向大年,這是我師弟米為義,向師伯請安。”說著和米為義二人又恭恭敬敬地行禮。定逸見向米二人執禮甚恭,臉色登和,說道:“好,我們正要到府上拜訪劉三爺。”
向大年向著梁發等道:“這幾位是?”梁發道:“在下華山派梁發。”向大年歡然道:“原來是華山九劍第三劍冷刃冰心梁三哥,久慕英名,請各位同到敝舍。我師父囑咐我們到處迎接各路英雄好漢,實因來的人多,簡慢之極,得罪了朋友。各位請吧。”
勞德諾走將過來,說道:“我們本想會齊大師哥后,同來向劉三師叔請安道賀。”向大年道:“這位想必便是桃之夭夭勞二哥了。我師父常日稱道華山派岳師伯座下眾位師兄英雄了得,逍遙神劍令狐師兄更是傑出的英才。令狐師兄既然未到,眾位先去也是一樣。”勞德諾心想:小師妹給定逸師叔拉了去,看樣子是不肯放的了,我們只有陪她一起去。便道:“打擾了。”向大年道:“眾位勞步來到衡山,那是給我們臉上貼金,怎麼還說這些客氣話?請!請!”
定逸指着那賣餛飩的人道:“這一位也請么?”
向大年朝那老人瞧了一會,突然有悟,躬身道:“原來雁盪山何師伯到了,真是失禮,請,請何師伯駕臨敝舍。”他猜到這賣餛飩的老人是浙南雁盪山高手何三七。此人自幼以賣餛飩為生,學成武功后,仍是挑着副餛飩擔遊行江湖,這副餛飩擔可是他的標記。他雖一身武功,但自甘淡泊,以小本生意過活,武林中人說起來都好生相敬。天下市巷中賣餛飩的何止千萬,但既賣餛飩而又是武林高人,那自是非何三七不可了。
何三七哈哈一笑,說道:“正要打擾。”將桌上的餛飩碗收拾了。勞德諾道:“晚輩有眼不識泰山,何前輩莫怪。”何三七笑道:“不怪,不怪。你們來光顧我餛飩,是我衣食父母,何怪之有?八碗餛飩,十文錢一碗,一共八十文。”說著伸出了左掌。
勞德諾好生尷尬,不知何三七是否開玩笑。定逸道:“吃了餛飩就給錢啊,何三七又沒說請客。”何三七笑道:“是啊,小本生意,現銀交易,至親好友,賒欠免問。”勞德諾道:“是,是!”卻也不敢多給,數了八十文銅錢,雙手恭恭敬敬地奉上。何三七收了,轉身向定逸伸出手來,說道:“打碎了我兩隻餛飩碗、兩隻調羹,一共十四文,賠來。”定逸一笑,道:“小氣鬼,連出家人也要訛詐。儀光,賠了給他。”儀光數了十四文,也是雙手奉上。何三七接過,丟入餛飩擔旁直豎的竹筒之中,挑起擔子,道:“去罷!”
向大年向茶博士道:“這裏的茶錢,回頭再算,都記在劉三爺賬上。”那茶博士笑道:“原來是劉三爺的客人,我們請也請不到,那咱家還算什麼茶錢?”
向大年將帶來的雨傘分給眾賓,當先領路。定逸拉着那岳靈珊,和何三七並肩而行。恆山派和華山派群弟子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