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駕游車隊
動物的反應比人機敏。
石頭向下滾落的那一剎那,松鼠後腿一彈,一個漂亮的轉身就落到了石頭上方的山地上,隨後毫不遲疑噌噌地竄到了最近的一棵樹上。
以松鼠的智商,它永遠都不會明白就是因為它對石頭作用的力才造成了平衡被打破,才讓石頭滾落下去。
石頭當然也不會明白。它沒有思想,只會以它的運動狀態去證明物理定律的正確性。
松鼠和石頭都不是人,無需為任何後果承擔任何責任。不管怎樣,石頭滾落下去了。如果石頭和車輛的運行曲線和速率保持不變,那麼它們的碰撞是必然的。但事情很少有一成不變的。
石頭在下落過程中碰到了山腰一塊突起的小稜角,小稜角被撞得粉碎,而石頭的速度和方向稍微改變了一下。公路上,徐小花注意到上山有一些碎石落了下來,她抬頭向山上望去。還沒有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的腳已經把剎車踩到底了。
卡車輪胎和地面拖動摩擦帶出黑色的長長的剎車印,伴隨着還有一片蒸騰的煙塵。塵埃尚未落定,石頭也滾到了公路上。石頭滾啊滾,滾到了路的另一側。沒站住,撞開護欄,又朝着山崖下墜去。
和卡車最近的距離不到一米。眼看着石頭從眼前滾過去。
翠花嚇傻了。
徐小花緊緊抓着方向盤,胸腔里憋着一口氣一下子噴薄而出。鼻孔不夠用了,她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停了幾秒鐘,徐小花恢復了意識,立刻離合掛擋加油,迅速離開了這裏。
車后,咣的一聲,又有一塊石頭落到了公路上。
翠花叫出聲來。
徐小花馬不停蹄地離開這片危險區域。
這段公路是上下行分離式。相向車道中間是架空的,有一道大縫隙,下面是深深的山谷。
徐小花聽到了警笛聲。接着看到對向車道有警車、救援車閃着警燈飛馳而過。
一直開到服務區徐小花才把車停下。
下車后,徐小花腿都軟了。而翠花,根本就沒下來。
虧得徐小花有飆車經歷,反應快,否則她已經不知道和哪塊石頭親密接觸了。
喘息了好久,徐小花的心跳平復多了。她拍拍車門:“翠花,下來吧。”
翠花扭扭捏捏不肯下來。
“大吉大利,下來活動活動。”徐小花說。
“嗯……”翠花猶豫了一下,“小花,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說,別婆婆媽媽的。”
“你幫我去超市,看看有沒有內褲……”翠花紅着臉說。
徐小花看着她,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她繞到翠花一側,拉開車門把手。不料翠花反應很快,啪,把車門從裏面鎖上了。
“別看!”翠花說。
徐小花盯着她。翠花的目光不敢和她對視。
徐小花用手指點了點翠花,又伸出大拇指:“你牛。我這可是新車!”
“人家是女人嘛,又沒經歷過這麼刺激的事……”
“好,好,你在車上好好待着,我去給你買。”徐小花沒了脾氣。
徐小花停車的位置,實際上是停車區。生活服務設施很少,沒有餐廳,沒有旅店,只有加油站、維修站和一個小小的小賣部,還有一個廁所。
小賣部里只有水和麵包,沒有內褲。
徐小花沒辦法,只能空手回來實話實說。
“那咋辦?”翠花說。
“我的床鋪底下,是行李箱,裏面有內褲,不過是我穿過的,你穿不合適。不過,還有衛生巾,是沒用過的,要不你墊上試試?”徐小花咬着牙,紅着臉說道。
“好,我試試,謝謝小花哦。”翠花翻出衛生巾,然後爬上床鋪,刷,還把擋簾拉上了。
卡車卧鋪在駕駛室座椅的後方,卧鋪和座椅之間有一個擋簾。把擋簾拉上后,外面的光線就照不進卧鋪,卧鋪上的人就可以好好睡覺。
刷,擋簾又拉開了。翠花探出了頭。
“把駕駛室打掃乾淨。”徐小花說。
車繼續前行。
“謝謝小花哦。”翠花說。
“嗯。”徐小花看看翠花,身上穿的還是在猴橋小花給她的外套:“要不,咱們到了攀枝花,下高速,我給你買一身新衣服吧。”
“別,咱們還是別下高速了,送貨要緊,晚了是要扣運費的。”翠花說。
拉香蕉有優惠政策,屬於“綠色通道”,簡稱“綠通”。不過貨主對時效性要求很高。別的貨以“天”計算,“綠通”以小時、分鐘計算。晚到幾分鐘,那是要扣運費的。
“好吧。不過,你真的沒事嗎?”小花問道。
“沒事,舒服着呢。”翠花說。
車一路行駛。
還是山路,但是沒有落石,明顯感到暢快了許多。
前方就是四川了。不知道為什麼,車速慢了下來,最後,竟只能停車了。
徐小花按下車窗,伸出頭前後看了看,都是車,望不到頭也望不到尾。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徐小花把車熄火,然後下車。翠花沒下車,還在車上坐着。
這段公路單向是兩車道,兩排車把公路排得滿滿的。
徐小花圍着車繞了一圈,看看輪胎,看看油箱,看看水箱,緊緊綁繩。
正拽着綁繩,背後忽然傳來口哨聲。回頭一看,是一個自駕游車隊,一水兒的豪華越野車,車裏的小青年衝著她吹口哨,打招呼:“小姐姐好,小姐姐好!”還有的拿出手機在錄像。
徐小花沒搭理他們。
“美女,看這裏!”又傳來一個老大的聲音。徐小花一時竟找不到聲音的來源,不禁左顧右盼。
“美女,在上面,抬頭!”
徐小花抬頭,見頭頂上懸浮着一個無人機,上面有攝像頭,還有喇叭。
“打個招呼,美女!”
徐小花瞅了瞅,沒說話,轉身上了車。
自駕游小青年起鬨更歡了:“妹妹要不要跟哥哥換車?”“姐姐你的車好大啊,我想開你的車!”
徐小花升上車窗,頂到頭,鐵青着臉。翠花在副駕位置上看着她笑。
徐小花白了她一眼:“怎麼?是你喜歡的類型哈?”
“嗯,不錯,我喜歡,哈哈。”翠花說。
“那你可以下去跟他們玩。”
“人家不方便嘛,嘿嘿——要不肯定下車了。”翠花曖昧地說。
兩個人在車裏說著話,忽然外面傳來吵鬧聲。二人趴車窗上看去,只見那伙自駕游小青年和一些成熟男人打起來了。
小青年明顯不是成熟男人的對手,都被干趴下了,但嘴裏兀自罵個不休。他們講的是方言,聽不懂說的是什麼,但明顯語言很惡毒。成熟男人也沒下死手,對手倒地了就不再攻擊。圍觀看熱鬧的人有膽大的上來勸架,問咋回事。成熟男人就給解釋,說的也是方言。翠花知道是四川話,但她只對川普略懂一些,純正的四川話是一句都聽不懂,就轉向小花求教:“小花你是四川人,說說他們說的是啥子嘛。”
於是徐小花就給她翻譯:“那幾個大叔是四川人,退伍兵,這次相約回雲南老部隊看看。現在是從雲南回家的路上。看到這幾個小流氓在路上滋事,本來沒搭理他們,但是後來小流氓嘴裏不乾不淨說四川妹子如何如何,大叔就不幹了,侮辱四川妹子就是侮辱所有的四川人,就打起來了。”
看熱鬧的人就向那幾個小青年求證。那幾個小青年你一言我一語,只說自己委屈:大家只是撩妹子嘛,妹子又沒說什麼,旁人怎麼多事呢?至於說四川妹子嘛,那是有人看到小花的車是四川牌照,就想當然認為女司機是四川妹子哦。現在挨了打,不能就這麼算了,肯定要報警的。
圍觀的人一聽就不幹了:小雜皮還想報警?老子也是四川人哈,今天老子也揍你,你一起報警吧。
那幾個小青年就又挨了一頓揍。
翠花在車上看的開心,咧開嘴樂了。
那幾個小青年終究沒有膽量報警,爬起來恨恨的,瞪了徐小花的車一眼,鑽回到自己的車裏,不再說一句話。
等了兩個小時,車流終於開始動了。徐小花的車緩緩向前挪動。前方是雲南、四川省界,看到好幾輛噴塗“中國公路”“交通執法”字樣的公務車停着,都閃着示警燈。車旁站着不少人,有穿制服的,有穿便衣的。還有一輛大板車停在路邊,平板上是一個圓柱體,不知道是什麼設備,很高,很寬,佔據了行車道和應急車道兩幅路面。圓柱體上還掛着一個紅色的條幅“老侯大件,給您帶來不便,敬請理解,謝謝。”
大板車前後各有一輛黃色的工程車,也閃着示警燈,這是大件運輸的護送車。
翠花在路上見過不少拉運大型設備的車輛。
“這玩意兒老掙錢了,一趟運費就一百多萬。”翠花說。
過了省界,壓車情形明顯好轉,車速很快提了上來。
嘀嘀。
旁邊超車道有人按喇叭。小花扭頭一看,是那個自駕游車隊。車窗玻璃落下,裏面的小子囂張的伸出胳膊沖小花比劃着中指。
自駕游車隊飛快地超過小花的卡車,然後向右並道,降低車速,死死地擋在小花的卡車前面。
小花的車速一下子降下來,不超過四十公里每小時。
後面的車開始不耐煩了按喇叭,終於忍不住了,從超車道開始超車。和小花車並排的時候,司機和小花對視了一眼。然後司機提速,又超過了自駕游車隊。
於是高速公路上出現了一個奇觀:一輛接一輛的大卡車不斷超越豪華越野車隊,大車比小車跑的還要快。
小花的臉上冷得都要結冰了。
正在這時,車後傳來了警笛聲。一輛警車超過了小花的車,然後喇叭開始喊話:“小客車靠邊停車,接受檢查!小客車靠邊停車,接受檢查!”
豪華越野車隊乖乖地靠邊,停成了一長溜,就像一條噁心的節肢動物。
小花向左打了一把方向盤,從車隊旁邊呼嘯而過。
警車停在了車隊前方,兩名交警下了車。
“壓速行駛,該罰!駕駛證吊銷了才好呢。”翠花恨恨地說。
小花的臉色緩和了許多。
“應該是路過的大車司機報的警。”小花說道。
因為在省界壓車耽誤了時間,又被自駕游小雜皮堵了好久,所以小花遇到攀枝花服務區沒有停留,而是直接放過,一路向北。直到傍晚五點多,小花才尋找下一個服務區。
西部地區的太陽落的晚,此時天還很亮。前方出現一個服務區:米易服務區。小花放車進了服務區。
在服務區吃了飯,又把暖瓶灌滿熱水,小花和翠花兩人向車走去。這時候,一列車隊打着雙閃浩浩蕩蕩地開進了服務區。小花定睛一瞧,眉頭皺了起來:是那列自駕游車隊。
自駕游車隊進了服務區,速度慢了下來,在停車場逡巡,最後在小花的卡車前停下,車裏下來一堆人。
這時候小花也走到了車前。
“啊哈,美女,你好啊,我們又見面了。”一個小雜皮嬉皮笑臉地說道。
“美女,我們找你好辛苦啊。這一路上每個服務區我們都進了,都沒有見到你們。還好你們是大車,要是小車我們還真不一定能追得上呢。”
“嘿嘿,小娘們兒夠狠啊,居然還舉報我們慢速行駛。”
其他的小雜皮跟着七嘴八舌地說。
“我們沒有舉報!”翠花說道。
“嘿,不是你們,那是誰?你說啊。”
小花冷着臉,攔住翠花不讓她再說了,然後對着雜皮們說道:“你們什麼意思?直接說出來免得浪費大家時間。”
“嘿嘿,小娘們兒還挺辣。哥們兒沒啥意思,就是讓你道個歉,另外,哥幾個的醫藥費你得出了。”
小花瞅瞅他們:“你覺得可能嗎?”
“嘿嘿,你說呢?”雜皮們把小花和翠花團團圍了起來。翠花嚇得躲在小花身後,渾身直哆嗦。
小花看了看她們:“好吧,我去給你拿錢。”說著,就要上車。
“別,”為首的雜皮攔住小花,“用微信轉賬。”
小花強壓着怒火:“你們是不了解卡車司機吧?卡車司機出門都是帶現金的。”
“嘿嘿。好說,去拿錢吧。”雜皮說道。
小花拉開車門,讓翠花從駕駛座一側上車,低聲對翠花說:“把車門鎖好。不管出什麼事,不要下車。”
雜皮看着她們,突然感到不對勁:“你停下!你拿什麼錢?我還沒說金額呢。”
與此同時,小花一轉身,啪的一聲把車門關上,手裏已經多了一把刀。
那刀寬刃,刀寬兩寸,刀長一尺半,像一把西瓜刀。刀刃閃着青色的光,鋒利無比。
“呀嗬,還動刀是吧?”雜皮紛紛返回車裏拿出棒球棍、鐵鎖鏈等物件,只是沒有刀。
刀,歷來是治安管理的重點。這些自駕游小青年是從長江下游來的,出門是找樂子不是打架,不敢帶刀,怕惹麻煩。棒球棍是體育器材,還有個託詞。
看雜皮的架勢,在家的時候沒少打架的。徐小花一聲冷笑:你們爹媽沒教過你們出門別惹事嗎?
徐小花左手持刀護住卡車。這裏是西部,山區,少數民族地區,對刀的管理和東部地區略有差異。
都已經是動刀的陣仗了,居然還有人看熱鬧。三三兩兩的司機散落在四周看着他們。
雜皮們仗着人多勢眾,對方又是一個姑娘,為首的一喊,眾人一擁而上。
是你們先動手的!
徐小花毫不含糊,大刀揮舞,外帶腳踢,有幾個小青年被打倒了,哭爹喊媽。
圍觀群眾居然有人喝彩:“好身手!”
雜皮就是烏合之眾。為首的想跑,被徐小花追上,一腳踢到腿窩處,咕咚一聲就趴在了地上。
雜皮一翻身,想跑,小花大刀壓在了他的脖子上:“別動!動了要你的命。”
雜皮現在是臉朝上,恰好能看到刀背。刀頭抵在地上,刀把攥在徐小花手裏,刀刃壓着雜皮的脖子,只要刀刃向下一壓,雜皮的脖子就斷了。
雜皮嚇得不敢動。
其他的雜皮也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有圍觀群眾看出門道,那些倒地的雜皮身上沒有刀傷,徐小花是用刀背砍的,說明徐小花很理智,掌握着分寸。
為首的雜皮哆哆嗦嗦地說:“姐姐姐姐,你饒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麼?”
“不敢得罪你了。”
“什麼?”
“不敢惹四川人了。”
“四川人惹你了嗎?”
“沒有沒有。”
“那你和四川人有仇嗎?”
“沒仇沒仇。”
“沒仇?沒仇你為什麼到處打四川人?”
雜皮暗暗叫苦:都是四川人打我,我什麼時候打過四川人?但他不敢這麼說呀。
徐小花的刀把向下壓了壓。力度恰好,可以讓雜皮感覺到,但是又不會傷到他。
“姐姐你饒了我吧,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雜皮哭了。
空氣中瀰漫著惡臭氣息。
哐當一聲,車門大開,翠花從車上跳了下來,手裏拎着一把菜刀。那是車上做飯的傢伙。卡車上備有電磁爐或瓦斯爐,如果路上遇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況,或者飯店花費太貴,卡車司機就會自己起火做飯,所以必要的廚具和餐具都是有的。
翠花拎着菜刀,氣勢洶洶地走到近前。看到雜皮褲襠一片洇濕,顯是嚇尿了,翠花厭惡地踢了一腳:“廢柴!”
這一踢,把徐小花嚇的不輕。翠花踢了一腳,那雜皮的身體就隨着動了一下,脖子離刀刃更近了,都已經貼上了!動作幅度再大一點,刀刃就進肉了!
小花趕忙仔細觀瞧。還好,只是貼上了,沒破皮。
翠花還要踢,小花趕緊阻止她:“你去把其他雜皮攏過來。”順勢把刀把往上抬了一下,離脖子遠一點。
翠花把雜皮們叫過來,“跪下!”
雜皮們乖乖跪下。
小花就勢站起,把刀也收了起來:“你們聽好了,我和你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們先是調戲,后又壓車,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負我們兩個小姑娘?今日之事,如果你們能夠道歉,我也不再追究。”
“姐姐我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們吧。”雜皮說道。
“走吧。”徐小花一揮手。
雜皮們如蒙大赦,爬起來鑽進車裏一溜煙地跑走了。
翠花得意洋洋,徐小花也感覺出了胸中一口惡氣。
圍觀群眾漸漸散去。有人還豎起大拇指:“姑娘了不起!”
小花和翠花收起刀,準備上車。這時候不知哪裏傳來一個聲音:
“姑娘你太惡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