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詭異葬禮
正月初七,立春,忌安葬,祭祀,入殮。
“紙錢,紙人...行我記住了劉叔,對了叔兒,我明天要出去一趟,要過陣子才能回來...喂,喂?破電話,怎麼又斷線了。”
青年放下手裏的老式座機,看了一眼已經起毛的電話線,嘴裏嘀嘀咕咕:“沒頭沒尾的,這是昨晚又喝大了?”
青年沒太在意,將座機推到角落,又打了個哈欠,背着手向後屋走去。
青年名叫王辰,道號正泰,本是雲羅山寧雲道觀的道士,師從寧雲道觀第八任觀主,雲溪上人王松鶴。
說起這寧雲道觀,可謂是歷史悠久,早年間也曾盛極一時,往來尋仙了道之人更是絡繹不絕。
只是時代更迭,世事難常,盛極而衰,日中則昃,實乃自然之理。
山中道門亦是如此。
到了近代年間,來觀中上香、看事兒的人一日少過一日,直至門可羅雀,道觀也就逐漸衰敗了。
觀中的道士有的還俗,有的另尋別處。
能拿的都拿了,能賣的都賣了,到了王老道的師傅歸天後,整個道觀只剩下破屋兩間,道士一人,他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觀主。
據王老道回憶,王辰大概就是在這個節骨眼兒出現的。
一日清晨,老道開門掃地,發現了裹着舊衣物被遺棄在門口的嬰孩,便收養了下來,說是一搭眼就覺得爺倆兒有緣,以後人丁興旺了不說,自己也算後繼有人了。
自此,觀中多了一個小道士。
因為老道發現他的時候正好是辰時,隨老道的姓,得名王辰。
又按照輩分,到王辰這兒恰好是正字輩,故取正泰為號,作平安祥泰之意。
王辰還小的時候,每日間除了修行,就是隨着老道幫人操持白事兒,做法事,經常往來各地,可以說從小就見識頗多,更是從師傅那學得了不少的本事。
爺倆就這麼相依過活,日子雖然平淡,但貴在平安是福。
時間去到了王辰十五歲那年,年事已高的王老道在一個雪夜駕鶴西去了,走的很突然,留下了他孑身一人。
悲痛中的王辰為老道料理了後事,又獨自守孝三年,這才遵了師傅的遺願,關了大門,入世修行,另謀出路。
此後的四年間,他的足跡踏遍了名山古迹,見聞頗豐,這也讓他更加明白了一個道理。
有時候,出世與入世只在一念間,不入世,談何出世?
直到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偶然遇到了王老道的舊識劉富貴,在老劉的勸說和幫助下,王辰才開了這間小殯葬店,算是落了腳。
到如今,已是半年有餘了。
當天下午五點鐘,王辰開着他的二手麵包車,在約定時間趕到了二十公裡外的東口港。
這東口港說來位置有些偏僻,雖是個中型港口,但多以貨運為主,所以附近幾乎沒有住家。
聽劉叔的意思,今天這家主顧正是要從這裏出海,舉行海葬。
對此王辰也不甚了了,只知道是近些年興起的一種葬禮形式,老劉之前也給他介紹過幾單類似的買賣,都是先送貨到殯儀館,再由殯儀館統籌安排一條龍,像今天這樣直接送到港口的卻正經是頭一遭。
停好了車,取下裝着冥器的大黑袋子,王辰抬頭看了眼陰沉沉的天空,緊了緊身上的夾克,快步向港口內走去。
“選這麼個日子,又選了個天地朦朧的時辰,這下的哪門子葬,誒?怎麼一個人也沒有。”
他邊走邊打量着四周。
此時大廳內空無一人,冷颼颼的沒有一絲暖意,盡頭處閘口大開,旁邊有個房間,透過房間的玻璃窗依稀可見裏面坐着一個人,似乎正趴在桌子上睡覺。
他連忙快步走了過去。
“你好,我是給今天辦葬禮那家送貨的,應該是打過招呼了...你好?”
說話間王辰來到了玻璃窗前站定,向裏面看了一眼。
桌上空無一物,一個身穿制服帶着帽子的人趴在桌上,從身形看應該是個男人。
他的帽檐壓得很低,從外面完全看不到他的臉。
側頭再看,王辰不禁暗自輕“咦”了一聲。
他發現男人的頭似乎並未貼在桌上,而是懸空着的,雙手垂在桌下,姿勢有些古怪。
足足過了十幾秒,正當王辰準備抬手敲玻璃時,男人忽然慢慢抬起手,指向了閘口。
他的動作有些僵硬,手也有些蒼白。
王辰盯着他看了兩秒,這才點頭道了聲謝,提起大包轉身幾步消失在了閘口。
就在他消失的一剎,男人抬起的手臂猛然落下,似要再次放回身側,卻因為用力過猛,帶的身體一震,接着,只聽“咚”地一聲輕響,男人的腦袋從勃頸上齊根斷落,在桌上“咕嚕嚕”滾了幾圈后,跌落在地,斷裂處漆黑一片,沒有一滴血液。
可男人依舊在動,他慢慢伸出雙手,僵硬地捧起腳邊的腦袋,緩緩直起身體后朝着脖頸就按了下去。
蒼白褶皺的皮膚,黑洞洞的雙眼,彷佛線條勾勒出的口鼻平平地貼在臉上,臉狹上掛着兩抹極為反差的酡紅,此時他正面朝通道口,兩邊嘴角翹得老高,似笑非笑的表情格外詭異。
“這人好像不太對勁...而且自打進了港口我這眼皮就跳個不停,真是奇了怪了...”
王辰暗自琢磨着,下意識加快了速度,邊走邊東張西望,尋找電話中老劉提到的白色輪船,希望趕緊辦完事早點回去。
天色逐漸昏暗,港口貨物又多,他沿着口岸足足找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在一個拐角的泊位上發現了一艘白色巨輪。
船的造型很特別,通體純白,泛着強烈的金屬光澤,從觀景窗判斷,船艙大概有三層,窗內燈光明亮,不見人影,首舷處的弧度彎曲向上,尖銳且長,宛若雪白巨獠,顯得格外霸道。
后舷寬闊,甲板上的桅杆高低密佈,旗幟暗紅,圖案朦朧,看不真切。
不知是中段船艙的阻隔還是其他什麼原因,那些旗幟在海風中竟紋絲不動,看上去極不協調。
王辰來回打量着眼前的大船。
“船體明明很新,卻透着股滄桑感,還有這種壓迫感,簡直和當年在靈禪寺看千尺大佛一模一樣,甚至更加強烈,海葬要用到這種東西嗎?”
王辰皺着眉頭,面露疑惑。
就在這時,他忽然瞥見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現在視野中,正站在舷梯上,不斷朝他擺手。
他下意識眯起了眼。
由於高低落差,加上他離着船有一定距離,從這裏望去,船舷距艙門起碼二十米以上的距離,一目了然,以他五感之敏銳,加上精神高度集中,只要有人接近船舷,他必定能發現。
可事實上,他對此毫無所覺,那人就好像憑空冒出來的一般。
一種怪異的感覺湧上心頭,不禁令他想起了之前的低頭男人。
遲疑間,他的視線掃過冥器袋子:“萬一是自己疑神疑鬼,耽誤了事兒,肯定會讓劉叔難做,況且店裏已經半個月沒開張了...”
或許是為了報答王老道當年的接濟之恩,劉富貴這幾年待他確實不薄,一直用自己的關係幫他介紹買賣,就連開店的錢也是老劉東拼西湊來的。
耽誤這一單老劉是不會說什麼,可王辰卻有些過意不去。
一瞬間前後種種在他腦海閃過。
“我一沒仇人二沒錢,況且法治社會朗朗乾坤,還能把我怎麼樣不成,即便真有什麼情況,我未必不能應付一二。”
雖然他也有那方面的猜測,卻覺得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王老道曾說過,他們這種人,鬼遇到都得繞着走,再者他從小到大根本就沒遇到過一次超越常識的事兒,所以他向來把那些傳說當故事聽,自然也就缺少了一些畏懼。
想罷,他伸手提起大包扛在肩上,打算靠近些與對方交談,沒成想,就在他低頭的瞬間,船舷旁的人竟然再次不見了蹤影,與先前出現時一般無二。
“裝神弄鬼。”
一連串的古怪經歷非但沒讓他害怕,反而令他覺得有些煩躁,當下他暗自冷哼一聲,心中默念着清心訣,大步踏上了舷梯。
待他扛着袋子走上舷梯時,正見到剛才招手的人背對着他站在艙門口。
從背影看,這是一位穿着制服的年輕女子,體態婀娜,黑髮飄揚,制服款式與閘口處的低頭男人相似。
王辰打了聲招呼,或許是海風太大導致女子沒聽見,她沒有回應,而是一步邁出進入了船艙之中。
王辰嘀咕了一句,快速跟了上去。
很快,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了船艙入口。
此時再從外面看來,泊位上空無一物,哪還有什麼白色巨輪的影子。
天,更陰了...
再說王辰進了船艙,跨過短窄的通道,映入眼中的是一間邊長過百米,仿若立方體一樣的大廳,或者應該稱作大殿更為貼切,人在其中會不自主地生出渺小之感。
大殿的頂部為純白色,材質似琉璃,正中央倒掛着一口白色大鐘,鐘壁上雕刻着山川河流,氣勢恢宏。
下方的地面同樣為白色材質鋪就,反射着刺目的光澤。
大鐘的下方有一口“棺材”。
說是棺材,卻沒有蓋兒,而且大的過份,以王辰的身量起碼能並排躺下四個,不知是何種材質堆砌,宛如一塊塊純白色的磚牆。
除此之外殿中再無他物。
大殿左右各有兩條通道,內部幽深,隔絕視線,不知通往何處。
就在王辰打量大殿的當口,女人已經走到了右側第一條通道口,眼看着就要進入其中。
他連忙定了定神,又轉頭望了一眼艙門外昏暗的港口,略微遲疑,還是拔腿追了過去。
通道筆直,兩側的紅木房門緊閉,女人快步走到盡頭右側房門外站定,俯下身伸出右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依舊一言不發。
王辰自從進了通道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尤其警惕着兩邊的房間,直至來到女子身前站定:“你好小姐,我是好日子殯葬店的,這是你們定的貨,你點點,沒問題的話麻煩把賬結一下,天黑路遠,我得抓緊回了。”
說著他把大包放在兩人之間的地上,打算趁機觀察女人的臉。
忽然,他心有所感,似乎遠方的通道口有人影一閃而逝,他猛然抬頭望去,卻只見那通道口空空蕩蕩,彷彿一切都是錯覺。
再看那女子,依舊紋絲未動,保持着低頭的姿勢,彷彿她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個物件,亦或者是...死人。
“有點邪門...”
之前還有些朦朧的感覺正逐漸清晰。
此前王辰只道是這二人行為舉止不合常理,顯得有些詭異,潛意識排除了那方面的可能,打算上來看看這些人到底有什麼貓膩,說到底還是被好奇心驅使着。
可通過剛才的近距離接觸,仔細觀察之下,他終於發覺那種不對勁的感覺來自於何處。
對方似乎根本沒有生氣,甚至,沒有呼吸...
此前面對男子時因為隔着一層玻璃,加上並未仔細觀察,故而沒發現異樣,直到此刻,他終於有所覺悟了,當即不動聲色向後撤了一步,拉開了距離。
“那個,哦對了,小姐,你這邊先點着,還有兩架紙橋在車上,一趟拿不下了,我現在去取過來,呵呵...”
王辰乾笑一聲,嘴上說著廢話,心思急轉:“真是牆角崩開口,歪牆開旁門,不行,得趕緊撤...”
說完他斜着一步邁出,避開女子的位置,又跟上一步,正要與對方擦身而過。
就在女子即將出離視線之際,王辰忽覺身側有異,餘光一瞥,不禁心頭一跳,以至於邁出的腳落地都慢了半拍兒。
原來那女子不知何時已然直起了身體,似乎正側着頭緊盯着他!
王辰心道一聲“不妙”,猛然側身看去,卻發現原地空無一物,長發制服女子,不見了...
片刻之間,他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白毛汗。
“真見鬼了...”
呆愣了兩秒,王辰從驚懼中回過了神,拔腿就要繼續奔逃。
然而還未及轉身,身側異變再起。
一陣陰冷的氣息陡然拂過肩膀,就像有人正趴在他的身後吹氣,那氣息陰寒透骨,使得他脖根發硬,一時間竟無法轉頭。
接着細密的毛髮劃過他的耳朵,同樣帶着絲絲陰冷,令他渾身汗毛倒豎。
身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