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五)
鬼淵,無燼海。
景煜目光冷冽地看着無燼海內多出來的怨氣。他本來是來找重痕討要一個說法的,奈何重痕卻不在。
華清池內,水汽氤氳,鳳梧全身浸泡在池水中,催動靈力,將那八十一根蝕骨釘從體內取出。
蝕骨釘一旦進入體內,就會連接血肉,如果想要取出,就要受到噬心刺骨之痛,一個不小心,還會使得修為盡散,嚴重一點的,魂飛魄散也不是不可能。
但如果不取出,每隔一段時間靈力就會外溢,日日夜夜都要承受噬心之痛。
以往受蝕骨釘之刑的罪仙都是因為受不得這樣的痛苦而自戕的。
原本清澈的華清池已然變成了血池。
鳳梧緊閉雙眼,大汗淋漓。手中還在不斷催動靈力。她的胸前一道血痕出現,蝕骨釘慢慢浮現。
整整十天十夜,神夢宮蔓延着血腥氣,猩紅的池水映入眼帘,血水上還漂浮着八十一根蝕骨釘。
鳳梧清理乾淨華清池,換好衣裳后,她廣袖一揮,神夢宮內的那股血腥氣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鳳梧離開神夢宮,一路來到紫虹殿找玉淵。
玉淵見鳳梧氣息虛弱,一張小臉慘白的模樣,一顆心被揪了起來。
他扶着鳳梧進入內殿,開始為她渡靈力療傷。
“鳳梧。”玉淵一臉嚴肅:“敢獨自一人取蝕骨釘,你這一身修為是不是不要了!”
也不怪玉淵生氣,從體內取出蝕骨釘實在是太過危險,即使鳳梧修為深厚,也難保不會……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一想到那些可能會發生的意外,玉淵就感到一陣后怕。
他生氣,他氣鳳梧不把這件事的嚴重性放在心上,但他更氣自己沒有保護好鳳梧。
他暗暗發誓,他一定要變得更加強大,他要保護好鳳梧。
鳳梧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一陣暖流涌過,她開始入定,周身靈力匯聚。
一個已經入定,一個聚精會神療傷,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一個黑影潛入了紫虹殿。
這是景煜第二次掩蓋氣息潛入仙界。
第一次是為了鳳梧,這一次還是為了鳳梧。
在景煜還在蒼山派做首徒的時候,他曾聽別人說起過,所謂的“一見鍾情”往往都是“見色起意”而已。
可景煜自認為自己不是一個沉迷美色之人,但偏偏見到鳳梧的第一眼,他就喜歡上了,沒有任何理由的喜歡。
景煜站在暗處,雙手合十,化為一縷靈息,進入了鳳梧的神識海。
神識海內,鳳凰樹開得正盛,火紅的鳳凰花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
雖然開得正盛,但景煜卻能感覺得到,這鳳凰樹在枯萎。
鳳凰樹在枯萎……
意識到這個問題,景煜心中一驚————鳳梧受傷了!
而且這傷還不小。
“什麼人!”
景煜轉過身,後面站着的,是鳳梧的元神。
前有元神,後有原身。
“一介魔物竟敢闖入吾的神識海!”
話音落下,耳邊就傳來了雷聲。
紫紅色的雷電劈開天空,猙獰又恐怖,直朝鳳凰樹而去。
鳳梧揮手,在鳳凰樹周邊設下屏障,她轉頭看向景煜:“吾不管汝是來做什麼的,馬上離開!”
鳳梧說著,放出全身威壓震懾景煜。
景煜依言讓出路,但並沒有離開。
鳳梧也不管他,來到鳳凰樹下,盤腿而坐。
一道天雷劈下,這時候景煜才知道,原來鳳梧是要渡劫。
神識海外,被迷暈的玉淵緩緩睜開眼睛,他晃了晃腦袋,看向鳳梧。
外面雷聲陣陣,鳳梧周身靈氣四溢,玉淵暗道一聲不好,開始為她護法。
剛剛承受過銷魂蝕骨之痛,靈力去了大半,如今又要遭受雷劫,若是無人為她護法,那面臨的就會是法力盡失,魂飛魄散。
四道天雷接連落下,鳳梧的面色漸漸發白,汗如雨下。
背後的鳳凰樹枯萎的跡象越來越明顯。
景煜顧不得三七二十一,將全身魔氣聚在一處,為鳳梧抵擋一二。
在外護法的玉淵見鳳梧周身突然多出了魔氣,眉頭皺起,卻絲毫不敢分心。
三十六道天雷過後,鳳梧已經是精疲力盡,嘴角有鮮血流出。
雷劫度過,鳳凰樹的一些根枝變成了焦炭。
鳳梧站起,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焦炭”折下,並注入靈力,重新賦予它生機。
景煜深情注視着鳳梧的背影,哪知自己背後一道掌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他襲去。
景煜來不及躲避,直接被打出了鳳梧的神識海。
他從地上爬起,玉淵的劍橫在他的脖頸上,鳳梧已經醒來,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景煜。
“魔君景煜,你闖入小鳳凰的神識海,是想幹什麼!”
玉淵放下劍,兇巴巴地問景煜。
鳳梧臉色不是很好,她戒備地看着景煜。
“我只是想看看師父怎麼樣,好不好?”
“吾沒有一個魔族徒弟。”
“師父,你聽我說,我不是……唔……”
景煜捂住自己的腹部,那裏,刺入了一把劍。
是問世。
鳳梧手一揮,將問世收回,與此同時,赤魂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景煜彎腰,撿起碎成兩半的赤魂,這是鳳梧收他為徒時贈予他的。
景煜失魂落魄地回到魅宮,他坐在自己的魔君位置上,手中一直握着赤魂。
那日過後,三界平靜了一段時間。
六個月後,仙界收到消息:妖魔在人間橫行無忌,肆意作祟,人們苦不堪言,如今的人間成了屍山血海,怨念滔天。
連續失魂落魄了幾個月的景煜突然對仙界下戰書,邀兩位主神之後在鬼淵一戰。
還在閉關修鍊的鳳梧接帝君長璆旨意,帶着三萬天兵與玉淵前去鬼淵。
見到景煜的時候,玉淵着實一驚。
景煜原本黑眸已然變成了紫色的魔瞳,臉上佈滿了魔紋,一直延伸到脖頸處。
鳳梧倒是沒什麼表情,一臉淡漠,毫不關心。
身後站立的天兵竊竊私語,膽大點的還在公然挑釁叫囂:“大膽妖魔,還不速速投降,還三界一個安寧!”
而景煜不理,目光所至,皆是鳳梧。
有些天兵注意到了景煜的目光,冷嘲熱諷:“一介妖魔,竟敢肖想鳳梧仙子!”
“就算成了鳳梧仙子的徒弟又如何?魔就是魔,永遠改不了嗜殺的性子!”
“殺了他!殺了他!”
討伐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響亮。
景煜突然出招攻擊,步步緊逼,魔瞳中的紫色越來越深。
暗處,青色身影正用着窺世鏡窺探着他們這裏的一舉一動。他的手指被無形的絲線纏繞着,若有若無地動着。
玉淵額頭開始出虛汗,他看着正在和鳳梧鬥法的景煜,喃喃自語:“不是說喜歡小鳳凰嗎?這招招致命,也不……”
不等玉淵思考,就有幾個冤魂纏上了他,皆被鳳梧手中的問世一劍斬下。
“別分神!”
玉淵回過神來,點點頭。
只可憐那些被鳳梧斬下的冤魂,再無投胎轉世的機會了。不過仔細想想,入了鬼淵無燼海,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輪迴,和如今被鳳梧一劍斬下,沒什麼不同。
鳳梧和玉淵布下劍陣,用劍陣先抵擋景煜一二,他們現在感覺自己身上的靈力越來越少,反觀景煜,愈戰愈勇,身體還在不斷吸收來自無燼海的怨氣。
就在剛才那些罵景煜罵得正歡的天兵被冤魂纏上,拖入無燼海,浪潮打在鬼淵之上,發出哀嚎。
鳳梧本就重傷未愈,玉淵也是為了鳳梧損耗了一些修為,二人被景煜一掌打出。
“怎麼會這樣?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強?”
玉淵持劍站起,疑惑地看着景煜。
鳳梧不語,目光轉向無燼海。
“不是。”鳳梧眸光深邃:“不是他的力量變強了,而是這無燼海的怨氣多了。”
景煜吸取怨氣轉為魔氣,為己所用,而這無燼海中有無窮無盡的怨氣供他吸食,猶如一個無底洞一樣。
“那我們豈不是就算全身靈力衰竭,也無法……”
“不一定。”鳳梧打斷玉淵的話:“我們可以用那招。”
那招……
玉淵知道她在說什麼,看向景煜:“也只能如此了。”
鳳梧站在原地,玉淵則是上前繼續和景煜戰鬥。
鳳梧原地設下法陣,這法陣自主神隕落以來再也沒有用過,鳳梧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成功。
見玉淵漸漸抵擋不住,鳳梧加大靈力,最終成功。
鳳梧飛身上前協助玉淵,一步步將景煜引入法陣內。
鳳梧與玉淵二人各站在法陣的陰陽角。
二人手中結印,異口同聲道:“天生陰陽,萬物有靈,以吾心脈為引,神魂為祭,封印!”
使用窺世鏡的男子捏碎了手中的茶盞,指尖那無形的絲線開始消失:“可惡!”
但很快,他又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至少他的目的————達成了。
整個鬼淵發出了紅色光芒,直衝雲霄。
整個仙界被這紅色光芒驚地一震,眾仙家紛紛走出自己的宮殿,一看究竟。
鳳梧看着景煜慢慢冰凍消失的身形,她緩緩開口道:“魔尊景煜,吾願渡汝下凡歷劫,願汝消除業障,汝可願?”
景煜的魔瞳消失,眼神多了一絲清明:“鳳梧……我願意。”
三人消失於法陣的同時,輪迴道開啟於九幽。
鳳梧仙子和玉淵仙君以身殉道,封印魔尊的這事很快傳遍了三界。
鴻蒙宮。
長璆望着封印的方向,不知在想什麼。直到菁霜踏入殿內,作揖:“帝君。”
“她走了。”
“鳳梧仙子和玉淵仙君入了輪迴道,去凡間幫魔君渡劫了。”
魔君景煜……又是他!
長璆的眸中閃過一抹狠戾,自那日他們初見后,似乎鳳梧的每件事都和魔君景煜有關。
剝去了她的情絲,還是不能改變她和景煜的情緣嗎?
他曾去姻緣樹上看過鳳梧的天定情緣,長璆曾想過可能會是玉淵,但沒有,上面的名字,是鳳梧和景煜。
所以自景煜出世直到今日,長璆對他一直充滿敵意,小心提防。他也曾查遍典籍,如何改變這情緣。
“菁霜,你替本座去一趟人間,護她一世安寧吧。”
“是。”
菁霜領命,直朝着輪迴道而去。
菁霜走後,長璆瞬移來到一處地方。
這裏漫山遍野長滿了鳳凰樹,整座山如熊熊火海。
山中有間竹屋,長璆推門而入。屋中掛滿了畫卷,畫中人乃是“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鳳梧。
坐着的、站着的、躺着的;生氣的、高興的、冷漠的……
長璆的手撫上畫中人:“等你回來,我娶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