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二)
神夢宮。
神夢宮居於仙界的羽梔島上,雲霧飄渺,鍾靈毓秀。
清風吹過,奇峰異景時隱時現在雲霧之中。古老神秘的峽谷叢林,溪瀑縱橫的奇山峻岭,到了瀑布腳下,昂首仰望,瀑布傾瀉而下,發灑飛流擊在岩石的稜角上濺起朵朵美麗的玉花。
鳳梧七彎八拐地帶着逸麒來到了一處殿門前:“日後,汝便居這了。”
逸麒拉住鳳梧的手臂:“師父師父,徒兒對這裏還不熟悉,師父能不能帶我走走?”
逸麒小心翼翼地看着鳳梧。
鳳梧瞥了一眼逸麒放在自己臂上的那隻手,又見他一臉可憐兮兮的樣,輕嘆一聲,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臂:“走吧。”
“謝師父!”
逸麒蹦蹦跳跳地跟在鳳梧身後,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
鳳梧扶額,她突然後悔收了這個徒弟了。
溜達了一圈,鳳梧手中化出一卷書。
“以汝的資質,劍術不適合汝,日後便練習陣法和符咒吧。”
逸麒接過書卷,嘟囔道:“這麼厚啊!”
“是,師父!徒兒一定好好學習!”
鳳梧點點頭:“若是這卷書中的內容汝可以全部學會,吾便教汝吾的獨門技法。”
逸麒如小雞啄米般點着頭。
兩個月下來,逸麒見到鳳梧的次數屈指可數。
“師父!師父!”
逸麒火急火燎地跑到主殿內。
鳳梧正在打坐,看見逸麒這着急忙慌的樣子,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
“師父!我學會了!”
鳳梧:“???”
逸麒晃了晃手中的書卷:“這裏面的內容,我都學會了!”
鳳梧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不夠。”
“不夠?”
逸麒一臉疑惑地看着鳳梧。
鳳梧放下手中的茶盞:“可運用熟練?”
不等逸麒回答,鳳梧便畫出符咒朝着逸麒襲去。
二人你來我往,鳳梧最後露出了讚賞的目光:“不錯。”
逸麒笑得像個孩子:“真的嗎!師父表揚我啦!”
鳳梧見他這樣不由得勾了勾嘴角,逸麒見狀笑道:“師父你笑了哎!”
鳳梧重新換回冷漠臉,故作咳嗽。
逸麒走上前,拉了拉鳳梧的嘴角:“師父,你笑起來很好看。”
鳳梧抓住逸麒的手,揉了揉他的頭:“明日,和我下界歷練。”
我?
逸麒看着鳳梧,她對自己稱“我”而不是“吾”了!
這或許,是鳳梧承認自己的一個開始。
鴻蒙宮。
長璆躺在軟榻上,聽着菁霜彙報神夢宮的一切。
“她要和那個小仙下界歷練?還對那個人自稱‘我’?”
“是。”
長璆眼中的殺意一閃而過。
鳳梧對眾人一向冷漠,就算對玉淵也沒有多大的表情變化,千年來都是自稱“吾”。
一個認識不到三個月的小仙,不但收他為徒,還開始對他自稱“我”?
這個小仙究竟是什麼人?能得鳳梧青睞有加!
“菁霜,你去查一下,這個逸麒是什麼來頭。”
“是,小仙這就去。”
再說飛星宮,司命星君慕寒正在觀天象。
“熒惑守心。”
角木為主,昴日為輔;危月守北,軫水鎮南……
此乃大凶之兆啊!
見此天象,慕寒連忙朝着鴻蒙宮而去。
“大凶?”
長璆皺眉:“你可看清楚了?確是大凶之兆無疑?”
“小仙擔任司命已有千年,絕不可能看錯。”
長璆沉思,除了當年主神隕落的那次,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大凶之兆,這次突然出現,莫不是又會有什麼上仙隕落?
“慕寒,守好飛星宮,若有變化,及時來報。”
“是,帝君。”
逸麒喜滋滋地在自己的寢殿內準備下界歷練的東西。
鳳梧散着三千青絲,身體正浸泡在華清池中。
“小鳳凰?”
玉淵站立於華清池一側的屏風后,背對着華清池:“小鳳凰,出事了。”
鳳梧起身,將衣服穿好,走出華清池:“熒惑守心,大凶之兆。”
“你知道了?”
“嗯。”鳳梧斂眉:“魔族之事,不可再拖了,等吾歸來,即刻發兵。”
原本歡歡喜喜的逸麒來到這裏找鳳梧,結果就聽見了這句話。
他放下準備推門的手,轉過身,離開了華清池。
鳳梧帶着逸麒一路下山來到人界都城。
都城熱鬧非凡,車馬粼粼,人流如織,耳邊還傳來商販頗具穿透力的吆喝聲,偶爾還有一聲馬嘶長鳴。
鳳梧那傾國傾城的臉龐在人群中暴露無遺。
來來往往的人無論是男是女,走過鳳梧身旁的時候都會駐足,男子目光痴迷,女子有羨慕有嫉妒。
“小娘子?”
一個老婦人笑呵呵地站在鳳梧面前,看着她。
鳳梧突然被這位老婦人叫住,聽見她的稱呼還有些不適應,畢竟之前,別人都是叫她“鳳梧仙子”或是“上仙”的。
“這位老婆婆可是有事?”
鳳梧友好地笑了笑。
“敢問小娘子年芳幾何?可有婚配?老身家中有個孫兒,去年高中狀元,相貌也是玉樹臨風,不知小娘子可有意?”
鳳梧:“……”
不等鳳梧說話,逸麒搶先一步回答,擋住老婦人看鳳梧的目光:“多謝婆婆誇獎,只不過我家小妹已有心儀之人,恐怕要辜負老婆婆的好意了。”
“這樣啊……”
老婦人一臉惋惜:“是我孫兒無緣了。”
說罷,老婦人惋惜離去。
“小妹?”
鳳梧看着逸麒僵硬地轉過身,乾笑着看着自己,他摸了摸鼻子:“師父,徒兒這不是在幫你嘛!”
“那為何不是阿姐而是小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長兄如父,自然該是小妹。”
鳳梧挑了挑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長兄如父?
“罰你今晚不準吃飯。”
“哎哎哎!”逸麒緊緊跟在鳳梧身後:“師父~徒兒錯了~”
見鳳梧不搭理他,逸麒扯住她的袖子,不停地搖晃:“師父,師父,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你就免了懲罰吧。就算讓我練習術法十二個時辰也行啊!”
鳳梧抽回自己的袖子:“餓上一頓,也算是修行了。”
不吃飯算什麼修行啊!
逸麒低頭喪氣地走在鳳梧旁邊。
鳳梧見逸麒一臉委屈巴巴的樣,就感覺有些好笑。
悅來客棧。
為了防止和老婦人一樣的情景再次出現,逸麒讓鳳梧戴上了帷帽。
“兩間上房。”
小二一臉為難地看着鳳梧:“不好意思,客官,本店只剩下一間房了。”
“既然如此,那……”
“那便一間吧,小二,帶路。”
逸麒打斷鳳梧的話,從懷中拿出銀錠子,扔給小二。
看見手中的銀錠子,小二笑得合不攏嘴:“好嘞好嘞,客官,請隨我來。”
鳳梧有些不滿地看着逸麒,剛下界就不聽她的話了,活像個出籠的鳥兒,管都管不住。
“師父,走呀。”
逸麒拉着鳳梧,跟在小二後面上了樓。
“二位客官,就是這間了。”
鳳梧先行踏入房間內,逸麒則塞給小二一些碎銀:“拿着喝茶吧。”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那您早些休息。”
見小二離去,逸麒也踏入房間,關上門。
鳳梧坐在桌案前,悠閑地喝着茶:“上好的雲霧茶,你可要嘗嘗?”
“師父,徒兒錯了。”
“哦?錯哪了?”
鳳梧挑了挑眉,看向逸麒。
逸麒低着頭:“徒兒不該自作主張,不該打斷師父說話,不該謊稱是師父的兄長。”
鳳梧站起身,走到逸麒面前,抬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
逸麒捂住自己的額頭,只聽鳳梧道:“知錯還犯,該打。”
不知道是不是逸麒耳鳴了,他總覺得鳳梧剛剛的語氣中帶了絲絲寵溺的意味。
午夜時分,逸麒被餓醒了。
按理說一頓不吃的確沒多大問題,但是對於逸麒來說,問題大了去了。
他自小胃口就好,幾乎每時每刻都想吃東西,一頓不吃,幾乎要了他的命啊。
逸麒悄悄起身,見鳳梧還在熟睡,他便溜出房間去了后廚找吃的。
逸麒一出門,鳳梧便醒過來了,她看着那關好的房門,無奈地搖了搖頭。
至於逸麒,到了后廚之後見只有剩下的一些饅頭,他哀嘆一聲,湊合著吃吧。
他邊吃邊想着:他都拜鳳梧為師了,怎麼還混得那麼慘?居然只能吃冷饅頭。
逸麒伸了個懶腰。
“師父?”
逸麒起身看,四處張望,不見鳳梧的身影。
他推開房門,向樓下望去,剛好看見鳳梧從外面進來的身影。
逸麒奔下樓,在鳳梧面前站定:“師父,你去哪了?”
鳳梧帶着逸麒在餐桌前坐下:“附近的花鈴鎮有妖魔作祟,已死了不少百姓,一會兒用完早膳,和我一起去看看。”
逸麒聽見“妖魔”二字,接過粥碗的手一頓,他點頭:“是,師父。”
花鈴鎮。
這裏鮮花遍地,所到之處皆是花海。
鎮上有一棵菩提樹,樹上掛滿了風鈴,風鈴上還有玻璃瓶,瓶裏面裝着各家各戶的願望,所以這菩提樹,又稱為“祁願樹”。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鳳梧站在菩提樹下,抬頭看着那“鈴鈴”作響的風鈴。
“啊!”
突然一聲尖叫聲傳來,鳳梧和逸麒急忙跑過去查看。
只見鎮上的百姓聚集一處,人群中間,躺着一個血人。
“讓讓,大家讓一下。”
逸麒帶着鳳梧擠進人群。
鳳梧蹲下身,開始查看那死去的男子。
“嘴唇發紫,像是中毒,他五臟六腑俱損,致命傷在腹部,他生前是雙目失明?”
聽見鳳梧的疑惑,有一人回答道:“他出生就是個瞎子,平常就做些針線活。”
“針線活?”逸麒奇怪:“一個雙目失明的人,也可以做針線活?”
那人搖搖頭:“一開始我們也覺得疑惑,可是他確實有這本事啊,我們鄰里的人們平常用的衣服被褥,都是出自他手。”
鳳梧起身,看向逸麒:“這人精氣全無。”
“啊!”有一個女子尖叫起來:“沒有精氣,莫非是狐狸精!話本上說,狐狸精最喜歡吸人精氣了!”
站在她身旁的農夫打了一下她的頭:“你一個女兒家,平日裏看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話本子。”
逸麒在人群中問道:“聽說你們這鎮上已經死了不少人了?”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一個老人拿着拐杖,馱着背,站出來道:“已經連續走了六個了,阿帆是第七個。”
阿帆便是這個躺在地上的男子。
“那你們為何不找道士前來看看,而且,都城雖說有你們這鎮上的傳聞,但也並不是傳得沸沸揚揚,按道理來說,連續死了好幾個人,並且死因不明,應該是傳得人盡皆知才對啊?”
聽見逸麒這話,眾人面露怪異的表情,鳳梧瞪了一眼逸麒。
那老人嘆了一口氣:“哪裏有錢請道士啊。”
周邊的人也紛紛附和。
“我們都是些貧窮的農家人,鎮上雖說連續死了人,官家也不怎麼會管,晦氣啊,再說此事牽連鬼神,當今皇上……”
老人壓低了聲音:“當今皇上忌諱鬼神之說,就算有人想傳,也傳不出來。”
鳳梧明了,對着老人作揖問道:“我會些術法,不知可否讓我看看那些死去之人?”
老人眼睛一亮,指着鳳梧道:“你是道士?”
“非也。”
“那你是仙人?”
鳳梧搖搖頭,逸麒替她回答道:“在下和師父只是喜歡雲遊四方的平民百姓,途中機緣巧合,略微學會了些術法罷了。”
即使逸麒如此說,那些百姓也很高興,對着他們不停地道謝。
老人帶着鳳梧和逸麒一路上山,來到了一處土地廟。
“那些人的屍身為何放在土地廟?”
“小公子有所不知,我們這些平民農戶家,哪裏有錢買地把他們安葬啊,只能放在土地廟了。”
“那從前那些死去之人呢?”
老人哀嘆一聲:“作孽啊!”
鳳梧駐足,看向老人:“此話從何說起?”
幾十多年前,官府派了一個縣丞前來管轄花鈴鎮。
那縣丞生的膀大腰圓,獐嘴猴腮,他若是個公正廉潔,鐵面無私的清官也就罷了,偏偏他是個魚肉百姓,欺男霸女,作威作福的貪官!
這縣丞一來,打破了花鈴鎮原本的安靜平和生活。
這縣丞每過一月,就要從各家各戶中搜羅年輕貌美的少女,給他填補後院空缺。
那時候的皇帝迷信長生不老之說,那縣丞為了往上爬,便抓壯丁修建佛寺廟宇;抓懂得醫術的人上山採摘草藥,為此他還建了煉丹房。
再說那些累死的百姓,全都被無情地用竹席捲起,扔到了荒山野地,任山中野獸啃食。
終於,花鈴鎮的百姓不堪受苦,拿起家中凡是可傷人的東西,直奔縣丞府。
可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哪裏是官家人的對手?不過片刻,就被一眾侍衛拿下,關入死牢。
有了前車之鑒,百姓再也不敢抵抗縣丞,只能認命。
花鈴鎮的人一日比一日死得多,不遠處的山上早已經成了屍山。
“那後來呢?那縣丞死了嗎?”
“後來……”
後來啊,傳說中天降災罰,一道天雷,劈死了正在自家府邸尋歡作樂的縣丞。
縣丞一死,花鈴鎮眾人連日慶祝,只不過那些死去的人,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所以從前那些死去之人,都只是被竹席捲起,扔進了荒山?”
老人點點頭:“不知是不是幻覺,現在一到晚上,總能聽見那山上傳來哀嚎遍野的聲音,這麼些年過去了,恐怕已經屍骨無存了。”
鳳梧眼眸一凜,不對,這老人說得不對,他一定還有什麼事瞞着他們。
鳳梧看向逸麒,點點頭,隨後朝着老人作揖:“多謝相告。”
話音落下,他們二人朝着屍山走去。
背後的老人,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