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修女
“感謝主，賜予我們陽光、食物和水，願主的光輝鋪灑大地，指引我們這些卑微的羔羊，到達天堂的彼岸，阿門。”
在修女的帶領下，我進行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禱告，然後直接撲向桌子上的食物。
說真的，我覺得現在的我，就是桌子，也能吃下去。
雖然耶斯卡修女很謙虛地說只有牛奶和麵包，實際上，耶斯卡修女不但給我們準備了麵包和奶油濃湯，甚至還有一小份土豆泥。
雖然東西不是很值錢，但對於我們這些飢腸轆轆的人來說，這已經是足夠豐盛的一頓晚餐了。
一口土豆泥下去，柔和順滑的口感彷彿在喝一杯濃稠的果汁，根本不需要有任何動作，土豆泥便已經順着喉嚨流淌下去，再加上一口溫熱的奶油濃湯，那種香濃而溫暖的感覺，讓我彷彿置身於溫泉里一般，渾身都暖洋洋的，舒坦得不行。
“太好吃了～”
“小弟弟如果喜歡的話，廚房還有很多。”
修女耶斯卡臉上的褶皺很深，鷹鉤鼻的旁邊，還能看見斑斑點點的老人斑，左臉頰有一顆很顯眼的黑痣，說實話，長相實在是不怎麼討喜，哪怕是穿着修女的衣服，也顯不出多少神聖感來。
不過從她的言行來看，這位修女的性格可以說是十分地和善了，見我很喜歡她準備的食物，不由得也露出了幾分開心的表情。
“真的是好吃啊，耶斯卡的手藝，真是這麼多年都沒變過啊。麵包再給我一個。”加里弗吃的同樣很開心，大嘴一抹，又向耶斯卡要了一個麵包。
相比於我和加里弗不成體統的樣子，月島亞紀倒是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板一眼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別說是說話了，就連咀嚼的聲音，都幾乎聽不到。
纖細的背部筆直地挺立着，在校服的襯托下，顯出一道柔和的線條，如同一支百合花，柔和而又堅定，坐姿極為優雅。
明明是坐在教堂的長椅上，卻如同坐在王座上一般端莊。
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練出來的。
我不動聲色地看了加里弗一眼，發現他也在偷瞄我。
於是我倆心照不宣地繼續胡吃海喝。
不關自己的事，不要隨便多管閑事。不管這個月島亞紀到底是什麼來頭，總之，和我們沒關係。
現在的我，可不能再給自己找麻煩了。
“月島小姐的家境，想必很好吧？”
我們在一邊悶頭吃飯，另一邊的耶斯卡修女卻出了聲：“您的舉止，真是優雅。”
“哪裏。”月島亞紀發下手中的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衝著修女微微一笑：“只不過是父親大人的要求的而已。”
“能教導出這麼出色的女兒，想必一定是日本政商界的名人吧？”耶斯卡修女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看向月島亞紀：“我這裏雖然只是一個小修道院，卻也經常有名人過來的，說不定我還認識您的家人呢。”
“不，我的父親並不是日本人，而是德國人。”月島亞紀說著話，伸手撩動了一下自己的頭髮：“但我卻是在法國長大的。”
聽到月島亞紀的話，我不禁看了她一眼：
這傢伙，明明不久前還跟我說，自己是在日本長大的。果然都是騙人的。
“真是豐富多彩的經歷啊，我也很想在晚年多走幾個國家看看呢，聽說法國很美。”耶斯卡修女臉上浮現出一絲嚮往的神情。
“是啊，法國很美，不過西班牙也不差不是嗎？”月島亞紀黝黑的眼瞳如同黑色的寶珠一般，微微一轉，閃出一絲亮彩：“聽說巴爾德莫薩很美。”
見兩人聊起了西班牙，加里弗也放下了手裏的刀叉，罕見地露出了認真傾聽的表情。
我其實很想再吃點東西，耶斯卡修女給我的食物，都是兒童的分量，完全不夠我填肚子的。但現在，看他們都談興正濃，顯然不是讓我大吃一頓的好時機，我也只能跟着靜聽了。
“您知道巴爾德莫薩？”一直神情安詳的耶斯卡修女，第一次流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是啊，我父親是一名虔誠的基督徒，尤其喜歡遊覽各地的修道院，巴爾德莫薩的修道院，父親大人不止一次和我提起呢，說是個非常美麗的地方。”
“那個修道院我也曾經去過，真是個很美的地方，聽說以前，蕭邦也曾經住過那裏。”加里弗插嘴說了一句，臉上滿是懷念。
“是啊，那裏很美，也是一個歷史很悠久的地方，每天，修道院的修女在一起做禱告，唱聖歌，給鎮子裏面的小孩子發放食物和零食，鎮子裏面的每個人臉上，都掛着笑。真的好像是天堂一樣的地方。可惜後來，那個修道院變成了著名的遊覽勝地，小鎮原本的安寧就被破壞掉了。”耶斯卡修女嘆了一口氣。
“耶斯卡修女很了解那個修道院呢，難道以前，修女你在那座修道院修行過嗎？”月島亞紀好奇地問道。
“額，不，並沒有。”耶斯卡被月島亞紀問得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我也只是聽說而已。”
“是么。”月島亞紀不置可否，也跟着嘆息了一聲：“真是可惜了啊，聽說那個修道院，以前還幫助鎮子裏的人家接生孩子呢，修女們都很和善，可惜現在，那個修道院裏的修女，也只剩下那麼三五個人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修道院都已經變成景點了，哪裏還留得下那麼多修女。”加里弗安慰月島亞紀道。
“是啊月島小姐，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只要人們都能幸福的生活，這個世界，又有什麼不能變的呢？”
耶斯卡修女說著話，站起身來，衝著我們說道：“時間已經不早了，各位請早點休息吧，還有月島小姐……”
“嗯？”月島亞紀不明所以地一歪頭。
“有機會的話，您可以請您的父親來這座修道院參觀一下，相信這裏，一定不會讓您虔誠的父親失望的。”
“謝謝修女，我一定會轉告的。”月島亞紀也隨着耶斯卡修女站起身來，朝着耶斯卡修女微微鞠躬：“祝您晚安。”
“祝各位晚安。”耶斯卡修女端起一座燭台，衝著我們微微一鞠躬，然後對加里弗說道：“這位先生的住所，月島小姐會引領您去客房的。至於小弟弟……”
耶斯卡修女彎下身子，笑眯眯地看向我：“你跟我來，我另外給你安排客房。”
“修女，客房的話，我記得後院左邊，應該還有兩個空餘的床位吧？就不用給這位小弟弟單獨安排了吧？”
還沒等我回話，月島亞紀便向耶斯卡詢問着說道。
“這……哦，對，我記錯了，那邊是有兩個空餘的床位。”耶斯卡修女擠出一絲無奈的笑容：“人老了，記性越來越差了，月島小姐，請您領着他們過去吧。”
“交給我吧。”月島亞紀爽快地點了點頭。
“咕咕～”
一陣腹鳴的聲音，讓原本和諧的場面停滯了下來。
“那個……住哪裏無所謂。”見幾人的話終於說完了，我有些尷尬地用手指撓了撓臉：“總之，修女奶奶，能再給我一份吃的嗎？”
“哈哈哈哈哈～小鬼果然是小鬼，除了吃就是吃。”加里弗大笑着拍打着我的後背，讓我的尷尬更多了幾分。
“我正在長身體，不行啊？”我狠狠地白了加里弗一眼。
“沒關係。”耶斯卡修女微微一笑：“請跟我來，食物的話，這裏還是不缺的。”
說著，耶斯卡修女便手持燭台，當先朝教堂後面的出口走了出去，手上的一點燭光，也一點點地遠去。
“那我走了啊，吃飽了我就回去。”我對着加里弗說道。
“哦，好，可別吃多了，直接睡在廚房了。”加里弗沒心沒肺地衝著我齜牙笑着。
“等一下。”
我剛要跟着走，卻突然被月島亞紀出聲叫住，搞得我差點一頭栽在地上。
“額……月島姐姐，有什麼事嗎？”我回頭看向月島亞紀。
“你……小心別吃太多了。”月島亞紀猶豫了一下，最後只是叮囑了我一句，便轉過身去，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東西。
“嗯，我知道了。”我點頭應下，隨後便朝着耶斯卡修女的方向追了過去。
燭光如豆，我跟着修女的腳步，一步步地向著后廚的方向走，長長的走廊中，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影子，被燭光拉得長長的，在地上搖曳不定。
這地方，換做是真由和步美的話，估計要被嚇死的吧……
我一邊打量着周圍的環境，一邊忍不住在心裏向著。
和外表還算是光鮮的建築不同，這個修道院，越是往裏面走，越顯得古舊，灰嗆嗆的牆磚，甚至都找不出幾塊完好的，到處都是裂痕和灰土，簡直就像是，就像是……
“巫女的城堡。”
“呀！”
蒼老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嚇了我一大跳。
“抱歉啊小弟弟，我沒想嚇你的。”耶斯卡修女衝著我歉意地笑了一下，隨即轉過身繼續向走。
“以前也有人說過的，這個修道院一點也不像是教會，反而像是巫女的城堡。”
“啊哈哈……”這個時候，我應該說些什麼好啊？
總之，先打個哈哈糊弄過去吧，然後隨便吃點什麼，趕緊回去找加里弗，話說，這裏怎麼感覺涼颼颼的。
“沒辦法啊，這個修道院雖然看起來不大，卻也是大正時代的建築呢，距離現在，也有將近一百年的時間了，我也沒有那麼多錢給它全面翻新，只能勉強裝點一下門面了。你不要見怪啊，小弟弟。”
“怎麼會呢，能給我食物，我感謝您還來不及呢。哈哈哈……修女奶奶，廚房還沒到嗎？”
這該死的廚房，怎麼這麼遠……
“到了到了。”說著話，耶斯卡走到一個小木門的跟前，伸手從身上摸出了一把鑰匙，然後打開了廚房的門。
吱吖～～
比打開修道院的門更令人牙酸的聲音從門縫間溜了出來，露出裏面黑洞洞的空間，就好像一個怪獸張大的嘴巴。
“奶奶，咱們這裏沒有燈嗎？”這個未知的空間，讓我有一種本能的抗拒。
“抱歉啊小弟弟，這裏的電線，被前幾天的大風刮斷了，還沒有來得及整修，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用這燭光用餐吧。”
耶斯卡修女拿着燭台走進廚房，將手中的燭台輕輕放下，頓時，整個廚房都亮了起來。
黑白相間的馬賽克地板，巨大的吊頂，十米長的巨大木質桌案……這個廚房簡單地打眼看上去，起碼有兩三百平米，超乎我想像的寬敞。
“小弟弟，吃的東西我給你放在這裏，你就隨便找一個椅子坐下吃就好了，等你吃完了，我再帶你去睡覺的地方。”
耶斯卡說著話，將一個盛滿食物的托盤放在桌案上。
“這地方好大啊。”我四處打量着廚房，有些好奇地出聲道。
“是啊，據說當年，在這裏修行的修女最多的時候，有兩三百人，現在已經沒有幾個人還留在這裏了。時代發展得越來越快，人們都已經忘記主的榮光了呢。不說這些了，你餓壞了吧，快吃快吃。抱歉啊，光聽我這個老太婆在這裏嘮叨。”
耶斯卡站立在一邊，臉上露出些許悵然若失的表情，隨即掩飾過去，笑眯眯地勸我吃東西。
“謝謝修女奶奶，那我就開動了！”
我拿起一塊麵包就往自己的嘴巴里塞去，不料這麵包比我們之前吃的麵包幹了許多，差點沒噎死我。
“水水水！”好……好難受，要喘不上氣了！
“給。”
“咚咚咚咚咚～～啊，活過來了，謝謝。”清冽的清水湧進喉嚨的感覺實在是太爽了，我一口氣把一杯水喝光，這才看清楚遞給我水的人。
“月島姐姐？”
她不是帶着加里弗去客房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
“耶斯卡修女，客人那邊我已經安頓好了，接下來沒什麼事，我就帶着這位小弟弟去客房了。”月島亞紀對着耶斯卡修女微微躬身，輕聲說道。
“啊呀，都說了不必這麼著急，由我帶着這位小弟弟去客房就可以了。”耶斯卡修女輕輕嘆息着說道。
“凡事不勞二主，修女你的年歲也不小了，還是快點休息吧，這點小事，就讓我代勞吧。”月島亞紀搖頭拒絕道。
“月島小姐，你現在應該已經很困了吧？不用硬撐哦？”耶斯卡修女擔心地看着月島亞紀：“趕快回去睡吧，這點小事，我這個老婆子還是可以的。”
“不不不，我完全不困。”月島亞紀看起來完全不打算退讓，執意要帶着我去客房休息。
這是怎麼回事？
只是區區回客房休息而已，這兩個人幹嘛像是要打架一樣寸步不讓的？
我站在修女和月島亞紀的中間，左看看，又看看，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不過月島亞紀雖然不困，我吃完東西，倒是湧上來了一股困意。
“啊啦，小弟弟你已經困了嗎？那你就先睡吧，安心，姐姐會背你回去的。”
似乎注意到了我左搖右晃的樣子，月島亞紀走到我的身邊，蹲下身子，一邊輕撫着我的後背，一邊輕聲在我耳邊說道。
她輕柔的聲音，就彷彿是一雙溫柔的手，在不停地熨平我緊張的神經，讓我越來越放鬆，困意更加洶湧。
不對，這有點不對勁。
我使勁搖了搖頭！
我之前已經被迫睡過去兩次了，就算是困，我也不至於這麼快又困第三次，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貓膩。
冷靜，想一想，我之前都做過什麼……
我吃了修女給我準備的東西，不過這東西，是我看着修女準備的，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如果是其他的……
水！
那杯水有問題！是月島亞紀！
我努力睜大雙眼看向月島亞紀，月島亞紀溫柔地看着我，嘴角噙着一絲笑意。
“怎麼了？害羞嗎？沒關係的，姐姐會照顧你的。”
月島亞紀將我攏入懷中，輕輕地拍打着我的後背，嘴裏哼着一個我不知道名字的調子。
可惜月島亞紀有些失算了。
她忘了自己身上的香水味有多濃。
本來我已經昏昏欲睡了，結果被她身上的香水味一衝，我又猛地清醒了一下！
好險好險，我差點，就又着了這個女人的道了。
後背有些發涼，大概是出了點冷汗吧。
我撲在月島亞紀的懷中，不動聲色地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肋肉，一道極為尖銳的痛感襲上我的大腦，讓我瞬間，就完全清醒了過來。
雖然精神完全清醒了過來，但我依舊裝出一副睡着的樣子來，輕輕合上雙眼。
這次，我可還沒忘，在幾個鐘頭前，我是怎麼被這個女人硬生生掐暈的。
還是靜觀其變比較好。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太陽公公回家了，小鳥回巢睡覺早，啦啦啦，啦啦啦，好吃好睡好寶寶～”
這歌真爛。
閉着雙眼，我給月島亞紀的搖籃曲打了一個“差評”。
“呵呵呵，終於睡著了，真是好孩子，尤利婭果然沒騙我，真是個可愛的孩子。”月島亞紀在我的耳邊輕笑着，我卻心中微微一動。
尤利婭是誰？
“月島小姐，你……”一直沒有出聲的耶斯卡修女終於遲疑着出聲了，聲音聽起來，有些驚疑不定。
“是不是不明白，我為什麼沒有昏睡過去啊，耶斯卡修女？”
月島亞紀將我的身體輕輕地放在椅子上，讓我靠着椅子靠背坐好，然後回了耶斯卡修女一句。聲音聽起來充滿了一種嘲笑的意味。
“看起來，陳年的食物吃起來問題不大，陳年的迷香，大概就不太頂用了呢。你不必白費心思了，這些燭台，我早就調過包了。”
“你，你……”
“真是的，直接在食物裏面下迷藥不就行了，非要搞迷香這一套，三十年前是這種手段，三十年後還是這種手段，你能不能有點創意？難道你人老了，連腦子也跟着生鏽了？”
誒？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兩個人，除了表面的打工關係，背地裏還另有恩怨？
深吸氣，慢慢呼氣，再深吸氣，慢慢呼氣……
我調整着自己的呼吸節奏，一點點地平復着自己的心態。
裝睡，其實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別的不說，萬一呼吸不穩，眼皮子顫動一下，那就鐵定要露餡了。
雖然不知道月島亞紀和耶斯卡修女之間到底有着什麼樣的恩怨，但我有一種預感：
如果我在這裏“醒過來”，恐怕，我將會是兩人合力“滅口”的對象。
面對月島亞紀咄咄逼人的話語，耶斯卡修女的聲線一變，以一種和剛才面對我們的慈祥姿態完全不同的低沉嗓音，一字一句地問向月島亞紀：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