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朋友的醜女人（三）
偌大的食堂大廳內整齊地放置着一排排透明的小房間，就像是倒扣着的玻璃罐子，上面的led屏幕中閃耀着兩個不同的名字。“罐子”裏面的空間只夠兩個人相對而坐，中間擺放着個白色小方桌。
整個大廳除了腳步聲與奇怪的機器所發出的“嗡嗡”聲外，聽不到任何說話的聲音。
大家都默契地湊成一對，朝着屬於自己的房間走去。
我在一陣驚奇過後，想起來要尋找的李節。一陣搜尋后終於看到他端着午餐與一個男人並排而行，朝着屬於他們的“罐子”方向走去。
我趕緊走了過去，沖他揮了揮手。
李節看到了我，但臉上卻展現出了一種習慣性的微笑，眼底儘是一片抗拒與漠然。
我瞬間感到有些呼吸困難，便停下了揮舞的手臂，轉身走出了餐廳。
下班時，李節在車上與往常一樣跟我分享着工作中有意思的事，但卻未提及中午在食堂碰到我的情形。
我也沒有開口過問。
我跟李節在肉體上的親密程度遠超過了靈魂。
但他中午在食堂的舉動就像一根刺一樣深深地扎進我的心裏，於是我賭氣般地脫口而出：
“今晚你就別上去了，我身體有些不舒服。”
李節的表情是出乎意料的平淡，彷彿他早已料到我這一出一樣。
“好。阿喜，你好好休息，有事隨時聯繫我。”
說完他擺出了一副極為刻意的不舍與失望的表情。
我看着他那張帥氣溫柔的臉頰，故意忽略了他眼底那絲沒有藏住的嘲諷，迅速下了車。
快到家時我看見那個女乞丐依舊蜷縮在老地方，如果不是身體有微弱的起伏，她就如同已經死去一樣，在這個如同洪水猛獸般喧囂的城市。
每次看到她，我就彷彿是看到了我自己。在這個無比光鮮亮麗的城市中最破敗骯髒的角落棲身，獨自舔舐安慰着身上的傷口，卻不敢發出一聲嘆息。
難道僅僅是為了這樣的生活而活着么？
我將一個三明治輕輕地放在了她的手邊，快步上了樓梯。
今天晚上是麗麗交代給我的設計項目的收尾時刻。連續一個星期通宵地盯着白花花的屏幕，讓我的眼睛如同處在乾涸開裂的土地般刺痛，頭髮也掉了不少。
不過一切都值得。
早上，我捧着設計資料站在辦公室門口，如同緊張興奮的待嫁新娘般等待着麗麗的到來。
這簡直是我做過最完美的設計。經過我如同雕刻家般嘔心瀝血地精雕細琢后，整體設計完美無缺，呈現出無比流暢的美感。
我的業務能力是我唯一自信的地方。這也是我得以進入盛鼎這樣的名企的原因。
當麗麗看到這個設計，她一定會發出一聲滿意的嘆息，心裏自然會明白我對她付出了多麼大的心血，進而對我表達出最真誠的謝意。
也一定能夠答應明天中午邀請她去我家吃飯的請求。
到時候我會使出渾身解數，讓麗麗感受到我醜陋的外表下藏着一顆可愛，親切，美好的心。飯菜的味道早已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兩個惺惺相惜的女人暗自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重要的只是麗麗將帶我走出人生中孤獨的島嶼。
至於李節，我根本不願多想。昨日在食堂里的一幕已經徹底擊碎了我對他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對，我也曾幻想過與他的未來。
對，我就是這樣的“玻璃心”。
如果我是一個可以與李節相配的女人，那麼我會任由自己春心蕩漾，暢想浪漫唯美，至死不渝的愛情故事。
我會生氣地問他昨天為什麼對我那樣冷漠。
但我是一個這樣不堪，貧窮，卑微的人，愛情讓我變得軟弱。
我已經開始恨自己為什麼要玩這場“王子與野獸”的殘酷遊戲。
但我該如何跟李節表明我的態度呢？是直接說明白，還是用冷暴力將這段感情無聲埋葬……我並不知道自己的內心想如何處理。
這時身着一身淡黃色連衣裙的姜麗麗正踩着高跟鞋走來。
她的身材是那樣的纖弱，但卻容光煥發，正與旁邊的唐小笑着討論着什麼，二人看起來心情非常不錯。
如果不是我替她做了這個項目，想必她現在也會像我一樣滄桑憔悴吧。
想到這，我的心裏不禁翻湧出陣陣奉獻后的感動與愉悅，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
“麗麗，我把“明日之花”的設計做好了，你看看哪裏還需要改動……”
“好的，謝謝阿喜。”
麗麗微笑着接過，當她漫不經心地翻開文件看到裏面的內容時，從容的臉龐閃過一絲驚訝。
我不由地彎起嘴角。
沒錯，就是這種表情。
“哇，麗麗，這就是“明日之花”的設計么？”
三兩個同事走到我們的身旁，探頭看着那份文件。
“是啊……終於做出來了，我跟小小的眼睛都要累瞎了。”
姜麗麗迅速合上文件，語調溫柔自然。
“哈哈，小氣鬼，再給我們看一眼嘛。”
“別急，我們還要再改改……”
“不用改啦，這次你們五組要風光啦。”
她們依舊似往常一樣將我當做空氣，兩兩一對笑着走過。
我望着他們的背影，只覺如鯁在喉，眼前似乎變得模糊不清。我恍惚踉蹌着來到衛生間的隔間，忽然兩眼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頭好痛。
我緩緩睜開眼睛，恍惚了一會兒才想起剛才那猶如車禍現場般慘烈的場景。
現在已經比上班時間過了二十多分鐘了。消失了這麼久竟都沒有人發現啊。
我不禁自嘲道。
麗麗，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我艱難起身，朝着辦公室走去。
“這次五組的設計項目，“明日之花”完成度非常好。感謝姜麗麗與唐小的辛苦付出，公司一定不會虧待你們的。”
主任站在會議桌前，欣慰地看着二人，大家跟着主任鼓起了掌。
姜麗麗與唐小相視一笑，臉上流露出理所應當的驕傲的神情。
明明是我殫精竭慮才完成作品，對它就像對我的孩子一樣熟悉，一樣憐愛，如今卻被我這樣悄無聲息地送作他人……
不過，若可由此換來與麗麗的友誼，那麼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啊！
“吳喜，你的頭怎麼了，趕快進來。”
我趕緊進去找了個座位坐下。我本想朝麗麗展示出友善的笑容，我想告訴她沒有關係，人人都有自私的時候。但是她的目光一接觸到我，便看向了別處。
我還是讓她心有愧疚了，我怎能讓她難受啊！
“姜麗麗，你可以說下此次設計的想法么？”
姜麗麗剛剛愉悅自豪的表情瞬間凝滯，原本白皙的臉蛋慢慢呈現出豬血色，她緩緩起身，微凸的嘴巴半張着，額頭已然浮現一層細密的汗珠。
在場的人也都驚住了，不敢相信平時獨斷獨行又惜字如金的主任竟會想要傾聽他人的想法。
看來此次的設計一定深得她心。
時間變得異常緩慢，在場的人一片寂靜，目光都聚焦到姜麗麗的身上，彷彿在等待一場好戲。
“主任，這個設計太完美了，我想麗麗現在一定累壞了。但我能感覺到純粹的愛與自由是麗麗此次設計的初衷，為我們展現出了一個沒有疾苦與煩惱的世界。”
我抬起頭，盡量讓自己聽起來語調平穩，看起來一定是鎮定自若。但我那雙在桌子底下的雙手正如鎖鏈般用力絞在一起，大腿也在止不住地顫抖。
我繼續道：
“不好意思主任，麗麗的設計太棒了，我就忍不住替她說了這麼多。”
“不過你說得很貼切，麗麗你先坐下吧，下午你先回家休息。來，我們看下這幅作品的細節……”
麗麗低着頭，拿起桌上的筆飛速在紙上寫着什麼……
我親愛的朋友，你知道的，我會為你奉獻一切的。只要你能感受我最真誠的邀請，我最痛苦的渴望，那麼什麼都值得了，親愛的麗麗。
散會後，我趕緊來到麗麗面前。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與警惕后，便恢復了平時柔弱的語調，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開口道：
“阿喜，剛剛……”
“麗麗，明天中午你有時間么？”
我打斷她問道。
既然我的朋友不習慣與別人道謝，那我又何苦非要讓她說出來呢？
“你有什麼事么？”
“可以請你在我家吃頓飯么，中午十二點。”
麗麗的目光中帶着驚訝與不解，不過她好似想起了什麼似的，便展露笑顏柔聲道：
“好啊，正巧我也有事要跟你聊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