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出了小餐館的門,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幾點繁星綴在夜空,分外清亮。
“城堡的天花板上,雕刻着國王與王后名字的縮寫構成的花紋……花園裏居然還設計了迷宮,我們在那些花叢里繞呀繞的,足足用了十多分鐘才走到中心的噴泉面前。”亦笙依舊帶着孩子氣的快樂神色,與他們一同分享她的旅途。
紀桓其實並非是對她所講的內容有多感興趣,卻總是沉溺於她講述時的歡喜神情,眉目間帶着些許興奮些許滿足,銀鈴一樣的笑語裏透着愉悅,讓他的心也跟着,一點一點明朗起來。
他終是笑問:“既然玩得那麼開心,怎麼提前回來了?”
馮維麟不以為然的開口道:“顯而易見的事情,還要問?”
紀桓挑眉。
亦笙生怕馮維麟將自己的心思說破了,正想把話岔開,卻聽得馮維麟的聲音已然響起,“不就是想你了唄。”
他一面說著,一面去看亦笙,她緊張的樣子他看在眼裏,當下朝她翻了個白眼,想他馮維麟是多麼知情識趣風度翩翩的一個人,會做這麼不識相的事情?
亦笙雖然心底一松,卻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到底還是鬧了個臉紅,卻並沒有出口否認。
紀桓微笑,看着女孩子薔薇花般嬌美的面頰,稍稍克制了下自己,然後抬手去看腕上的表,對馮維麟道:“幫我送送小笙,我得先回去,白爺大概等得不耐煩了。”
馮維麟立刻搖頭,“我可不答應,為了你們倆我都搭上一晚上了,犧牲夠大了,你就饒了我吧。”
“好像是某人自己硬要跟來蹭飯的,還毫不客氣的享用了一頓大餐。”
“自我犧牲的同時順道享受一點點人道主義福利,二者之間並不衝突,”馮維麟毫無愧疚的說道,“總之,出力不討好的事情你別來找我,況且,我真還有正事呢,梁覓到現在都還不肯理我,趁今天這個好日子,我得趕緊些把她給哄回來。”
聽到梁覓的名字,紀桓的目光微微沉了沉,不再多說,只是看着馮維麟大步走離,背對着他們揮了揮手,算做道別。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他對亦笙笑笑,率先邁開了腳步。
這一路上,亦笙難得的安靜,乖巧的走在他身邊,一聲不吭。
他以為她剛才說話的興緻太盛,如今興頭一過,人也乏了,所以不再想說話。
加之這頓晚餐已然耽誤了太多時間,他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完,腦子裏來來回回的糾纏着數字與生意,也因此,對她的沉默他並未太在意。
所幸,兩人自小相識,這樣默然相對的情形亦不是沒有過,所以縱然一路無語,氣氛卻只是寧靜恬然,並不見半分局促和不自在。
當然,這只是沉浸在自己思緒當中的紀桓,一廂情願的以為。
眼見得自己住的宿舍樓越來越近,亦笙一面抑制着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一面暗地裏給自己鼓勁兒,快點快點,不然就來不及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呀。
深吸了一口氣,她開口問:“紀桓哥哥,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紀桓正一門心思思量着籌建新銀行的種種,不意亦笙突然有此一問。
他想了想,明白這或許與她提前回來有關,也能聽出她聲音里透着的緊張,卻不明白所謂為何,於是搖頭,“不知道。”
亦笙粲然一笑,“今天是七夕呢。”
紀桓微微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亦笙見他反應平淡,略微有些失望,卻又在心底給自己鼓了鼓勁兒,繼續追問道:“你知道七夕的傳說嗎?”
紀桓微笑,“即便我國文造詣很差,還不至於連這樣耳熟能詳的傳說都沒有聽過。”
說話間,已經到了亦笙的宿舍樓下,他正想開口同她道別,卻見女孩子緩緩站住了腳步,神色認真的抬眼看他。
“紀桓哥哥,我好像對很多人說過我喜歡你,爸爸,婉華姐姐……但是卻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你。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可是我決定要明明白白的說給你聽,不管以後會如何,至少我可以不用遺憾。”她的眼神里透着小小的緊張與勇敢,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每一個語音都柔軟而清晰,“紀桓哥哥,我喜歡你,很喜歡,從小時候,一直到現在。”
他怔住,過了片刻,終是平淡微笑,像兒時對待鄰家小妹妹一樣摸了摸她的頭,“我知道的,我也很喜歡小笙。”
亦笙的眼神黯淡了下,卻仍是近乎孤勇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問:“紀桓哥哥,你猜牛郎和織女現在在做什麼?”
紀桓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問這樣一個問題,卻仍是配合的開口:“在看星星?”
“不對,”亦笙搖頭,緊張得連聲音都在顫抖,卻仍然勇敢的說了下去,“是像我們這樣。”
這樣,你就不能再錯會我意。
她一面想着,一面迅速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頸,然後將唇,印上了他的。
卻到底因為太過緊張、羞澀和沒有經驗,只覺得嘴唇被撞得生疼。
想她雖是自小讀西書,不比舊時閨中女子守舊,卻終是未諳情事的女孩子,亦不可能完全脫離中國禮教的熏陶,有此驚人之舉,已是借了天大的膽子,又全憑着一腔孤勇行事,哪敢再胡來。
一觸之下,旋即撤離,轉身便跑,一顆心幾乎就快要從胸口蹦出來,狂跳不已。
卻不想尚未跑出兩步,雙臂已然被人牢牢抓住,再動彈不得。
紀桓扳過她的身子,看到先前還不管不顧的女孩子此刻鴕鳥一樣緊閉了眼睛,不由得有些好笑。
其實西方女子熱情開放,自他赴西方求學以來,縱然心無旁騖,遇上的主動示好卻不知凡幾,就是強吻亦是有過,卻是從來沒有一個女子是像這般莽撞冒失的撞將上來,也從未想過,竟然就是這樣一個不能稱之為吻的嘴唇相觸,讓他向來冷靜自持的心,亂了節奏。
雙唇上彷彿還留着先前她莽撞撞上來時所帶來的疼痛感覺,他看着女孩子緋紅如霞的面容,緊閉着眼,纖長的睫毛如蝶蹁躚,掌心下的身體微微顫抖,如同春日裏最美麗的花朵一般,含苞待放,綻出純潔的羞澀。
那是,他的花朵。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防,正緩慢卻清晰無比的,一點一點潰塌。
“小笙,你在誘惑我。”尚未深思,囈語般的輕喃已然出口,低低沉沉,如同古老的咒語一般蠱惑人心。
“我哪有……”她驀然張開眼睛,卻撞見他唇邊那一抹柔和的弧度,以及眼底深處蘊着的光影。
她的膽子早在之前便已經用光了,現下又觸及到他這樣沉沉的注視,更是心慌,聲音也不自覺的越來越小,“我才沒有。”
她並沒有意識到,那一句微弱的反駁,便如幼貓撒嬌一般,輕輕撓過紀桓的胸口。
他低頭,她的眼睛裏帶着小小的閃躲,濕潤又明亮,盛滿了他的影子。
他的心中一盪,所有的自製彷彿在那一刻,全都分崩離析。
收攏了手臂,將她圈在他的世界,微微含笑,嗓音卻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些許沙啞,“那麼,換我來誘惑你。”
俯下身,對着她唇上輕輕淺淺的紅吻了下去,不同於方才她孩子般的胡鬧,那是一個真正的吻,輕觸,靠近,顫動,試探,牽引,憐惜,溫存,寵溺,索取,沉醉,盪躍,輾轉,纏綿。
整個世界都在急遽後退,而他,只願能擁着懷中的芬芳,就這樣,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