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馬克思主義不等於共產主義,共產主義僅僅是馬克思主義的一部分。學習馬克思主義,並不意味着是來學習它的共產主義。不準備接收共產主義思想的頭腦,也仍然能夠從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寶庫中得到滋養……”
這是亦笙剛一推開自己的宿舍門時,便看到的情景,許久不見的宋婉華,正情緒激昂的進行着一場小型的演說。
小小的宿舍里圍坐了不少的人,有她的舍友,還有鄰近宿舍的,或許是因為宋婉華的演說太富有感染力了,無論是聽眾還是演說者本人,都沒有發覺她的到來。
“……無論是三民主義,還是馬克思主義,都是人類所創造出來的和還將創造出來的眾多的科學理論中的一種,我今天做這個演說,並不是強迫大家從今日起就開始信仰馬克思主義,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即便是我本人,也是經過了很長時間的了解比較,才最終選擇了我的信仰。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夠以一種廣博的心胸,好學的態度,愛國的熱情和振興中華的使命感與責任感,嘗試着去了解這一學說,然後在實踐當中比較和探索,最終選擇屬於你自己的信仰!我的話講完了,謝謝大家!”
宋婉華在掌聲當中結束了她的演說,一偏頭看見亦笙,於是笑道:“久侯你不來,就先借貴寶地一用了。”
亦笙也回了她一個笑,上前與她相擁。
待到她的同學們都走了,宿舍里只剩下她們倆的時候,亦笙笑問:“婉華姐姐,你可真叫我沒想到,這才一年不見,你都成了馬克思主義的傳播者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你還記得在海上的時候,牟允恩借給我們的那本書嗎——《我的馬克思主義觀》,這便是我認知的啟蒙。後來在阿利昂法語學校補習法語的時候,他們重慶留法勤工儉學預備學校的同學也在那裏,一來二去,大家就熟識起來了。”
“這一熟識,連帶你的演說功力都提升了不少,這麼有感染力的演說是即興呢還是事先早有準備的呀?”亦笙笑問。
婉華也笑,“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呀,稿子是允恩寫好的,算作我們的宣傳稿了,你是沒有親耳聽過他的演說,那才是真正的振奮人心呢!”
“婉華姐姐,你好象改變了不少。”
“小笙,你應該說我進步了不少,其實如果你和他們接觸,你也會像我一樣被打動的。”宋婉華沉吟道,“歐戰初停,法國工廠大量倒閉,你便可以想像他們勤工儉學的學生生活條件有多惡劣了,可是即便是這樣,他們也從來沒有動搖過改變祖國命運的堅定信念。就說允恩吧,他住的地方連10平米都不到,除了一張單人床和一張小木桌外,什麼都沒有,可就是這間小房子,不僅是他的住所,更是我們宣傳和開展活動的陣地!小笙,你不知道,我每次去找他,他不是在找人談話,就是在伏案奮筆疾書。他吃飯常常是幾片麵包,一碟蔬菜,有時連蔬菜都沒有,就用麵包就着開水吃。然而他卻從不言苦,更沒有絲毫動搖過自己的信仰。”
亦笙停了片刻,還是輕聲開口問道:“那婉華姐姐你是真的想好了,甘願放棄家裏早早幫你安排好的巴黎大學音樂學的課程,要跟着他們千辛萬苦的去鬧騰里昂的中法大學?”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雖然兩人鮮少見面,但書信一直是斷斷續續的來往着,所以亦笙大概能夠知道宋婉華的動向。
“這怎麼是鬧騰,這是爭取我們應有的權利!”宋婉華聞言激動起來,“小笙你不知道,當我們聽說要在里昂創立中法大學的計劃時,有多激動,我以為那麼多的莘莘學子,終於可以脫離困境,全心全意致力於尋求救國之路了——可是我們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決定只在中國國內進行考試和招生,也就是說,法國方面拒絕接受我們現在已經在法國的學生!”
亦笙其實並不明白為什麼宋婉華會如此激動,在書信當中,宋婉華曾不止一次熱情澎湃地向她闡述她的信仰,然而在亦笙年輕的思想當中,卻一直未受感染。
在她看來,明明宋家給宋婉華早早安排好了巴黎大學音樂學的課程,那麼里昂的中法大學招不招收如今在法的留學生於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這些話,她不會說,因為她知道宋婉華絕不愛聽。
於是她只是扮演了一個很好的聽眾,聽宋婉華繼續慷慨陳辭——
“我最沒有想到的是,我們中國的決策者們在這個時候卻畏縮不決,我們曾經聯名上書給相關人士,希望此事能引起重視,但沒有得到任何結果,現在又聽說中法大學吳稚暉校長即將要帶着第一批中國選拔出來的學生到達里昂,所以鄧大哥、允恩還有吳傳鳴他們都決定要行動起來,我們已經向中國駐巴黎公使館申請路費資助了,打算到里昂去,爭取我們的權利!”
路費資助?亦笙怔了一怔。
宋婉華看出了她的心思,有些無奈的苦笑了下,“爸爸並不認同我的決定,對我實施了經濟封鎖,我只好捉襟見肘地過日子。”
“我這裏還有一些閑錢,婉華姐姐你先拿去用吧。”亦笙聞言連忙起身去開自己的箱子。
宋婉華抿了抿下唇,內心激烈交鋒良久,終是深吸一口氣接了過來,“謝謝你小笙,我本來不該要的,可是我知道,這些錢對於你來說,就像曾經的我一樣,不過是多幾件漂亮的衣服和首飾,可是對於如今的我們,太重要了。”
亦笙忙道:“婉華姐姐我明白的,你快收好就是了。”
又坐了一會,宋婉華便起身告辭,臨行,忽然想起什麼來似的,向亦笙問道:“小笙,你認不認識薄聿錚這個人?”
亦笙笑,“‘南薄北張,少年傾世’,大名鼎鼎的少帥,天下幾人不識?”
宋婉華略微着急的搖了搖頭,“不是的,我是問你和他有沒有什麼私人交情?”
亦笙詫異,“這些軍政要人,向來與我們平民百姓都是牽連不到一處的,婉華姐姐怎麼這麼問?”
宋婉華道:“是因為上一次你們家的生意不是出了點問題嗎,聽說就是靠這位薄少帥出面周旋才化解了的,我還聽說這位少帥因着年紀輕輕便掌重權、負方面,因此性子深沉難測,極難親近,卻出人意料的替你們盛家開了口,我還以為你們兩家是不是私下有交情所以才問的。”
亦笙隱約記得父親的來信中提過這件事情,只因為寫信時一切已經雨過天晴,因此也並未太在意,現如今宋婉華這一說,只有個模糊的印象,於是搖頭道:“好象是有這麼一回事的,但我並不十分清楚,從小也就沒見父親和薄家或者是馮家的人走動,薄聿錚那更是只有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的份了。”
宋婉華聞言,略微有些失望,“這樣啊,那就算了。”
“婉華姐姐要找薄聿錚有事嗎?”
“聽說他不日即將赴歐考察海陸空軍,法國會是其中一站,我雖然不喜歡他們這些殺人如麻的軍閥,但畢竟‘總理一顆印,不如薄聿錚一句話’,這樣一個實權人物,如果肯為我們說話的話,局面會大有不同的——算了,即便爭取不到他的支持,我們也還是可以去里昂求見校長的。”婉華重新打起精神,樂觀的說道。
亦笙聽她這樣一說,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略帶抱歉的朝她笑了一笑。
那時的她,並沒有想到自己與這件事情,與薄聿錚之間會有絲毫牽扯,也忘了,最善於捉弄人的,往往便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