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第五十六回

(女生文學)

亦笙自那一日之後便很少說話。常常一個人不出聲的長久凝視着窗外。沒有受傷的左手總是無意識的覆上自己的小腹。然後緩緩的。握緊成拳。

紀桓常常過來看她。雖然她並不常開口與他說話。他也知道此刻所有的勸慰對她來說都是蒼白無力。他只是靜靜的在一旁陪着她。心疼卻也相信。她有足夠的堅強能夠挺過去。面對今後的人生。

然後。在那些夜深人靜的夜裏。在她沉沉睡去之後。他總是會伸出手。替她順一順鬢間微亂的發。替她蓋好被子。動作那樣輕。唯恐擾了她。唯恐驚醒了自己的夢。眼光。一刻也不捨得從她身上移開。

忍不住。戒不掉。拔不出。那樣沉迷。女生文學第一時間更新貪婪又眷戀。他知道。他是在透支着自己餘生所有的溫暖與陽光。

渡邊醫生曾對她說。盛小姐。你需要呼吸一些新鮮空氣。我推着你到樓下的花園走走好不好。

她卻只是搖頭。只願鎖在屋裏。靜靜的躺在床上。然後儘可能的配合著醫生的一切治療。

那時。他便知道。她離開這間屋子的時候。也就是他夢醒的時候。而這一天。終於到來。

在她清醒過後的第三天。她身上的傷甚至都還沒好。她便對他說。她要離開。回陸公館。

他儘可能的放輕聲音勸道:“小笙。我不是同你說過。我已經知會了陸風揚。你還沒醒的時候他就來看過你。你自己也同他通過電話。所以沒什麼好着急的。安心養傷。等你傷好了我再送你過去好不好。”

他想起她在電話里對着陸風揚說話的樣子。心底還是會有些窒悶的疼。那時的她。對着話筒。語氣平靜而堅決。她說。這次的事。不要告訴紹之。

話筒那頭的陸風揚沉默片刻。開口。我沒有。

電話有些漏音。就在旁邊的他也聽得清清楚楚。然後看着她因為這一句話。眼底竟蘊上安心。彷彿一直以來壓在心上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

而他的眉間。卻是抑制不住的一抽。。不能再看。

“不了。在哪裏養傷都是一樣的。”她的聲音輕輕響起。拉回了他的思緒。

他轉眼看她。她卻微垂着視線。並沒有看他。

他忽而仰面。無聲而笑。眼中微覺刺痛。語氣中帶了太沉的蒼涼與自嘲。“在哪裏養傷都是一樣的。那為什麼執意不肯留在這裏。是因為我。還是因為我和中村次郎的關係。讓你覺得需要避嫌。好讓你的丈夫放心。好讓他的好名聲不被牽連。”

她的眼中閃過掙扎和難受。他幾乎是話剛出口便後悔了。何苦呢。讓她這樣為難。不管什麼自己一個人擔著也就是了。為什麼這樣沉不住氣。偏要引她跟着一道難受。更何況。女生文學第一時間更新本就是他先放手的。他早就失了那資格。

他正想再開口說些什麼。卻見她忽而垂眸。飄忽的笑了笑。復又靜靜抬起眼睛。看着他開了口:“你還說漏了一點。除了紹之。我更不想讓我姐姐被人說閑話。你看。我真的是不適合再在這裏了。送我去陸公館吧。姐夫。”

他看着她。點了一下頭。又點了一下。慢慢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他的面色。鎮靜中蘊着空茫。蒼白如紙。終於轉身推門。踉蹌而去。

初雁在紀桓出門之後不一會兒便進來了。隨她一道進來的還有渡邊醫生和幾個看護。幾個人一道兒替她收拾整理。

許是紀桓已經交代過什麼了。那渡邊醫生雖是一臉的不贊同。卻到底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細心的盡最大可能避免牽動她的傷勢。

其實。她也並沒有什麼需要準備的。因此不一會兒便也就一切妥當。出房間門的時候亦笙輕輕開口去問身後的初雁。“還記得我交代你的話嗎。”

那初雁目中含淚。哽咽着說。“記得。絕不告訴任何人孩子的事。尤其不能讓姑爺知道。”

亦笙點了點頭。面色如落雪一般沉寂默然。同樣的話她也對紀桓說過。那時的他沒有說話。可她相信他終會答應。

她任由初雁推着自己出了門。這是她第一次走出這個房間。更多更快章節請到。卻沒有想到。房門外的景緻讓她本已蒼倦麻木的心。忽而沒來由的一顫。

身後的初雁卻是渾然不覺。依舊推着她往前走去。她眼睜睜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旋梯慢慢近了。又要遠去。錯身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輕道。“等等……”

很多很多年前。法國盧瓦爾河谷畔的香波堡。她曾站在達文西設計的那座雙旋梯前驚嘆不已。也曾用“相思相望不相親”的詩句。滿心歡喜。對着喜歡的男孩子微笑講述。

那時的她與他。都太年輕。並沒有想過。竟然就是這一句無心之語。多年之後。一語成讖。

她的視線。。一點一點上移。石質天花板上的紋路。是一種隱秘而獨特的花紋。她在卧房的時候曾經見過。卻是無力留心。

此刻經由了那雙旋梯的牽引。塵封的記憶一點一點復蘇。而她終於看清。那些隱秘的紋路。赫然便是由大寫的英文字母“J”與“S”所拼就而成的。

她的眼中。再也剋制不住的帶上了深深的震動。慢慢轉眼去看客廳當中。寂寥而立的紀桓。而他亦是靜靜飛看着她。背着光。表情看不真切。

“兩個人一起上下樓梯。雙方可以時時看見對方卻無論如何也碰不上。倒是讓我想起了中國的一句詩‘相思相望不相親’。這是這世上。最最無奈的美麗了。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

“城堡的天花板上。雕刻着國王與王后名字的縮寫構成的花紋……花園裏居然還設計了迷宮。我們在那些花叢里繞呀繞的。足足用了十多分鐘才走到中心的噴泉面前……”

很多很多年前的巴黎。夜色當中彷彿都瀰漫著羅曼蒂克的味道。女孩子銀鈴一樣的笑語輕言隨風傳來。那麼多年了。一直頑強的在他耳邊迴響。

有些時候。甚至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明明那個時候與她在一起。她總是埋怨自己分心於學業生意。可是為什麼。她所說過的每一句話。她最微小的喜好與心愿。他都記得如此之牢。。不管她是不是知道。又是不是還在意。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這裏離中村次郎的住處最近。而當日又事出緊急。她的傷勢再經不得折騰。那麼終此一生。他或許都不會讓她知道這棟屋子的存在。

外人遠遠的看着“醒園”三層高的小樓與精巧絕倫的花園。紛紛說著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的讚美。只道是紀少爺不愧是出洋歸來的。品味不凡。設計得匠心獨到。就是能進得到裏面的人。也完完全全的不知道。

維朗德里的花園。是因為她喜歡。香波的雙旋梯。也是因為她喜歡。還有藏在迷宮當中的噴泉。潔白的羊毛地毯。飄着白紗的陽台……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喜歡。。那是他與她。所共有的最美好的記憶。

他看着她眼底的霧氣和震動。本該死寂的心卻還是掙扎着起了奢望。他的語氣里甚至都帶上了微小的卑微。“要是你喜歡。我把這裏送給你好不好。”

她卻因着他這句話。驀然清醒了過來。強自閉了閉眼。將那一陣酸楚淚意用力壓下。將所有的震動凄然重新收回。開口。聲音微澀。卻仍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說出。斷了所有奢念與妄想。

“不用。要是我喜歡。我會讓我的丈夫送我。”

是的。是的。他怎麼就忘了。她已是別人的妻子。她再不是當年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後面追着跑的小女孩。春天的時候不會再纏着他去游湖踏青。冬天的時候也不會再耍賴用冰冷的小手捂住他的脖子取暖。她的喜好不再需要他來滿足。她的願望不再需要他來成全。她的笑。她的淚。從今往後。統統不再是他的。永遠也不會是他的。

他靜靜的看着她坐的車子遠去。然後一個人折轉回來。此刻下人都不在。偌大的客廳里空空蕩蕩。

他在她方才駐足的地方停了下來。仰望她方才仰望過的那架雙旋梯與天花板。同時上下樓梯的人。可以相互看見。卻永遠不會碰面。

當年的她。以一句無心之語。“相思相望不相親”。一語成讖。

只是她卻不知道。這座雙旋梯。卻也可以有另外一種解讀。

這一世。我們走在截然不同的兩條路上。無法重回。沒有交集。

可我會一直看着你。惟願你安好。待到生命終了。我們走完這架雙旋梯。便可以在死亡的彼岸重逢。那個時候。我是不是就可以牽着你的手。一起去走下一世。再下一世。生生世世。

一陣風吹過。不知是哪兒的窗欞“咯吱”一聲響。不知怎的。他卻忽而想起了他結婚的那天夜裏。她在書房裏對他說的那些話。他忽而感到恐懼。他不知道來生她是不是願意還願意等他。還願意與他一起走下去。她甚至都不願意再遇到他。

又是一陣風吹過。“啪”的一聲。那窗戶被颳得徹底關了起來。連玻璃亦是被震得微微顫動。

他緩緩的抬眼去看。透過玻璃。看到窗外。那由花叢所圍出的迷宮。以及迷宮當中的噴泉。

那是她從未去過的地方。因此。她也就不會看到。那一塊佇立在噴泉中心的太湖石上。他親手刻上的那一個字。那一個他自一句詩中化出的宅子名字。。“醒”。

其實。他並不了解中國古典文學。也不喜歡。亦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看到的這句詩。卻偏偏是只一眼。便記了下來。

棄而不能。忘而不可。時時刻刻提醒着他。過往種種。再不可追。

他也不知道這首詩的名字和作者。只記得這樣兩句。。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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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箏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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