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宋婉華去了巴黎郊區的阿利昂法語學校補習法文,而亦笙由於自小由父親請的家庭老師教授法語課,語言方面沒有太多障礙,直接進到巴黎大學學習,主修法國文學,副修美術。其他修習的科目還包括音樂、哲學、天文、植物、英文作文、辯論等等。
紀桓將她在宿舍安頓下來后,便帶她在學校里四處走走,熟悉環境。
一路上遇到他的老師和同學,看到他帶着這麼個漂亮的女孩子四下走動,不由得都好奇而善意的問起亦笙的身份。
紀桓一律微笑着用嫻熟的法文回答,是我妹妹。
帶她到學校食堂吃晚飯的時候,紀桓也沒詢問亦笙的意見,徑直幫她要了餐,一面帶着她往座位走,一面問:“怎麼樣?這一路上語言方面還能聽懂嗎?”
亦笙有些悶悶的道:“只能聽懂大半。”
紀桓揉揉她的頭髮,“已經很不錯了,我剛來的時候只能聽懂小半。”
亦笙偏過頭去躲開他的手,斜睨了他一眼,雖然沒有說話,卻擺明了不相信。
紀桓幫她拉開椅子,然後自己走到她對面坐下,“在國內學的,畢竟脫離不了書本,真正身臨其境了,你就會發覺生活並不是照本宣科,一時之間有點兒不適應是很正常的,不過如果你覺得心裏沒底,要不要先去阿利昂一段時間,你有朋友在那邊我也放心些。”
“不要,我可以的。”亦笙連忙搖頭,自己不遠千里追過來不就是為了能和他在一個學校念書,半秒鐘的分離她都不想。
紀桓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點了點頭,“你自己決定,你底子不差,應該能很快適應的,不用太擔心。”
一面又笑了笑,“實在有聽不懂的,也不是你的問題,或許是那人天生帶着口音。”
亦笙“撲哧”一笑,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就聽得一道女聲響了起來,說的是中文,嬌嬌柔柔,“紀桓,剛進學校就聽說你妹妹來了,可真是漂亮,不介紹一下嗎?”
亦笙抬起頭,便看見一個穿藍色洋裝的女孩子,亭亭立於他們跟前。
紀桓起身,“我妹妹亦笙。亦笙,這是我同學。”
他並沒有介紹她的名字,因為覺得沒必要。
亦笙卻彷彿沖耳不聞,只是皺着眉看紀桓,“不公平,為什麼你的是咖啡而我只能喝牛奶?”
“女孩子晚上少咖啡,對睡眠不好。”紀桓淡淡道,並沒有轉圜餘地。
那女子聞言有些驚訝的去看紀桓,半晌自嘲的笑了笑,“你對你妹妹可真是好,我還以為你除了自己並不會去關心任何人的,那我想我的這杯咖啡也應該去換一下了。”
她說完也不等紀桓回答,轉向亦笙笑了笑,“亦笙,我叫梁覓,很高興認識你,希望我們以後能成為朋友。”
亦笙也笑,“梁覓姐姐,通常結交朋友的時候不是應該稱呼對方的全名才顯得莊重正式嗎?”
梁覓一愣,心想這小女孩哪來的這麼多怪規矩,面上卻落落大方的微笑着伸出手去,“那麼好吧,紀亦笙,很高興認識你。”
亦笙伸出手去和她握了握,笑容甜美,“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不過你叫錯我的名字了,我姓盛。”
梁覓又是一愣,“什麼,你不是紀桓的妹妹嗎?”
亦笙還是笑,“妹妹分很多種啊,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也不是他的表妹。”
梁覓一時沒回過神來,紀桓似笑非笑的看了亦笙一眼,問,“鬧夠了沒有?”
亦笙心滿意足的坐回到座位上,笑,“夠了。”
粱覓其實仍是有些迷糊,不過人總是習慣朝着自己容易接受的方向去假設,於是她笑了笑,“原來你們在開玩笑呀,好了,我不妨礙你們兄妹重逢了,改天再見。”
待到梁覓走遠了,亦笙歪着腦袋看紀桓,半晌,忽然說道:“她喜歡你。”
紀桓啞然失笑,“你說你小小年紀都想些什麼呢?”
亦笙還是歪着腦袋看他,“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紀桓懶得理她,“快吃你的吧。”
可是亦笙還是不肯甘休,“你呢,你喜不喜歡她?”
紀桓有些頭疼的笑了笑,也只有她了,自己肯縱着她這樣放肆,“我不喜歡她,現在,可以吃東西了嗎?”
“恩。”亦笙顯然很滿意這個答案,粲然一笑,乖乖低下了頭。
就在紀桓以為自己可以風平浪靜吃完這頓晚餐的時候,卻又聽見剛安靜了沒多長時間的亦笙喚他的聲音。
“紀桓哥哥。”
“恩,又怎麼了?”他還是微笑着抬頭看她,覺得自己的好脾氣全都用在她一個人身上了。
“你聽過《長干行》嗎?”
“沒有。”即便是回到紀家大院以後,他學得最多的也是商道西學,中國古典文學這一塊,接觸過的不過是皮毛。
亦笙也不以為意,自顧自背了下去,“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她只背了前面幾句,微微笑着,笑容裏帶着某種甜蜜而芬芳的味道。
紀桓靜靜的看着她,沒有說話。
“這是我爸爸媽媽最喜歡的一首詩,說的是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共同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故事。他們兩個從小就比鄰而居,當小姑娘的頭髮剛剛長到能在前額留出漂亮的劉海的時候,鄰家的小男孩就每天跨着竹竿當小馬騎來,手持青梅繞着小姑娘的椅子轉來轉去。這一段幼年的美好時光,沒有猜忌,天真無邪。”
他其實並沒有太多感觸,卻順着她的意微微一笑,“的確是很動人的詩。”
亦笙忽而轉眼看他,“我不愛擺弄花草,你也沒有騎着竹馬成天圍着我繞來繞去,可是你會帶我去看西洋影戲,教我作難得要命的算學題,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算作和他們一樣呢?”
紀桓喝了口咖啡,笑笑,“我對古詩並不在行,你說算就算。”
“那你想不想知道下面一句是什麼?”
紀桓挑眉看她,示意她說下去。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她在心裏默默的念誦,卻到底沒有念出來,只是在想,如果換作是我,一定不會浪費整整一年的時間去害羞。
“紀桓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歡別人,因為我覺得你以後一定會喜歡我的。”
紀桓本是等着她念接下來的詩句,卻沒想到等來了這樣一句,有些好笑的看她,卻看進那雙盈盈眼波當中深蘊着的期待。
他心中輕輕一動,卻只是微笑着起身,“我已經很喜歡你了,小笙,人不可以太貪心的。”
“我們倆說的都不是一回事。”亦笙小聲嘟囔。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紀桓淡淡笑了下,眼睫微閉,在眼底投下濃重的陰影。
他的亦笙,是的,他並未愛上她,卻已深知,他終將失去她。
如同他無從選擇的宿命一般,掙脫不了,亦無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