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次子
人類無論如何發展,灰色地帶永遠無法消除。
大唐驛卒若只靠俸祿,連溫飽都解決不了,往來客商和官員給的福利才是他們收入的大頭。一捆馬料放長安最多二十個錢,放在這,哪怕已經不新鮮,叫價都是一百錢,不買還不成,這幫殺才把方圓幾里內長草的地方都給割平了,別說馬,羊都刨不到吃的。
徐懷恩在鰲厔縣城把錢花得精光,買草料和飲水只能用鹹肉和糧食換,驛卒樂得嘴咧到腮幫子上,那東西可比錢還值錢。
很愉快的交易到了盧坦這就不行了,死胖子搬出《大唐律》,大聲呵斥:“本官乃聖上欽點,按律一應食飲皆由館驛供給,何來付錢之說,再敢胡言,本官必將爾等送至刑部聽審!”
《大唐律》確實規定驛站負責往來官員的飲食,但這並不包括隨從的,因此,大部分官員都遵守花錢吃住的潛規則。碰上盧坦這種貨色,驛卒自認倒霉的同時,把盧坦一行的馬料悄悄換成枯草。
崔瀚興許是騎馬太累,躺在乾草堆里喝下大半碗茶湯才緩過勁來,杵着下巴小聲說道:“四郎,這事有些不對勁,前任戍州刺史一月前便回了長安,南詔就是再示弱,聖上也會防着點。你我二人此時赴任,倘若兼程而往,倒是不會出啥大亂。可明知那人患了痔病,還讓隨着我等入蜀,這再耽擱下去,怕是.........”
李晆努努嘴,笑着回應:“你也瞧出來了,早不犯病,晚不犯病,非到鰲厔才犯,還拉着咱們一同緩行,我估摸聖上派往戍州的兵馬使怕是已經出了儻駱道!”
崔瀚斜眼瞪得老大,許久才回過神悠悠地道:“呵呵,本官還當這一路能耍猴,沒想到現在被當猴耍,想必當日陛下答應本官防禦使之位時,西蜀平南將軍也已啟程赴任了!”
李晆搖着頭苦笑:“我本是聖上的眼中釘,職配邊域本就不對勁,又加上你這個不請自來的防禦使,聖上要再裝下去,那才是禍呢!別看,你把長安宅子送人的事已經傳開了,要不你以為弄面破旗就能讓我放下戒心?”
崔瀚狠狠朝牆角吐口唾沫,恨恨地說:“五姓七望,五姓七望,什麼狗屁名門望族,自打武周之後,崔家連農戶都不如,但凡有點才俊的不是橫死就是不封,祖父之資在崔家只是下品,可偏偏就得了相位,吾兄大才,年過四旬不得考功,可笑本人平庸之輩卻入了朝堂......”
大唐對士族的打壓一直在持續,寒門需要爭奪士族控制的官權,皇家需要平衡貴族與平民的勢力,因此,崔家被當做打擊對象很正常,起碼李晆在唐朝之後的歷史中,很少聽過崔家出現驚才絕艷的人物,估計大唐皇朝已經是清河崔氏最後的輝煌時期。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呀!你以為李家又好到哪去?”李晆長嘆一口氣。
“呵呵,比之當年南梁,您起碼還無性命之憂不是?”崔瀚隨口道。
尼瑪,南梁皇室都滅族了,有啥可比的?李晆決定不跟這斜眼計較。
兩人正胡思亂想着呢,程述捂着嘴衝進屋子,一副便秘般的表情小聲說道:“哎呀呀,哈哈........哎呀,主家,那姓楊的綁回個醫官,哈哈.......哈哈,活不成咧........”
李晆和崔瀚望傻子一般看着程述滿地打滾,然後同聲罵道:“莫名其妙!患病請個醫官有啥可笑?”
“哈哈哈........哈,主家,您二位有所不知,那快馬趕得急,半道上瞅見個背藥箱的就給綁了過來,誰知,誰知.....哈哈哈哈哈.......誰知那是個給牲口瞧病的,眼下正在責罰呢!”程述活不成了,臉都笑成豬肝色。
李晆認為楊直叔很值得同情,手下腦子不好使也就罷了,還嘴笨,估摸光說請個大夫,連生病的是人是獸都沒說清。
“行了,別笑了,去把那獸醫請來,給咱們的牲口瞧瞧,有病治病,沒病就備些藥材,免得半道上惹了疫疾。”李晆朝程述的屁股踢了一腳。
.......
大唐驛站可沒什麼好食物,米麥糜子混成一鍋煮,再擱點粗鹽就算好的,論外觀,李晆就已經無法接受,吃一口就能管飽,第二口就得往外吐,敢吃三口的,就能站朱雀大街上罵娘。
目前為止只有程述和那幫民夫捧着個黑陶碗吸溜不停,別的都跟木樁般站那發獃。
“寢食難安,寢食難安!汝等這是餵豬還是喂狗?還有那草墊,為何還有蟲子叮咬?”盧坦抽風似的站在院裏大罵!
曹老頭見慣了這種抱怨,低着頭陪笑道:“上官息怒,小驛所配錢糧不豐,上月更是粒米未得,為湊得今日所需,便連庫房亦汰去大半,確實有心無力呀!”
盧坦這死胖子明顯不信,帶着幾個手下就奔倉庫去,估摸是沒啥收穫,不多時就垂頭喪氣的回來,端起陶碗硬灌一口,硬是咽了下去,然後就滿世界找水喝。
痔瘡太監哪吃過這苦,別說嘗,連瞧都不瞧一眼,非逼着人去給他做份湯餅。
“把咱們帶的鹹肉切幾塊放鍋里,沒油水走不得遠路!”李晆為自己的挑食找了個借口。
“這袋子胡椒也撒些進去,山裡夜潮,得發身汗才舒坦。”崔瀚從自己包袱里找出個羊皮袋附和。
曹老頭喜笑顏開地接過鹹肉胡椒,轉頭朝盧坦所在的屋子狠狠吐口濃痰。鹹肉呀,這可比山上的野雞珍貴,光瞅那三指厚的肥油就能饞死人,更別提還有貴比黃金的胡椒。驛卒們按照潛規則,自然能分得一份,故此對李晆感恩涕零。
驛卒們一年到頭也吃不到幾次肉,眼見李晆出手大方,好感度直接拉滿,居然還知道給送來碗野菜跟半捆干艾草。
“殿下是金貴人,可不知道這山裡蚊蟲厲害,連當年先皇的細狗都給活活咬死,要是晚間不點上,甭想睡好覺。”曹老頭邊點艾草邊小聲叮囑,見李晆不言語,又悄**的指着盧坦一行說:“那屋的和您不對付,小人打進門就瞧出來咧,盛飯時都是給的半熟貨,不吃頂多餓一頓,吃了那叫一個遭罪喲,能把茅房都給填滿!明日殿下早起,入谷三十里有道清泉,萬萬不可飲,否則不出三個時辰便會腹脹如鼓,寸步難行,需得灌醋升余方解。若是人畜皆渴,可再行七八里,見得棵老榆樹,樹下之泉可飲!”
鰲厔驛到下個驛站有六十餘里,常人走上三十里早就饑渴難耐,路邊有水肯定會喝,一喝就中招,指不定下個驛站附近就有賣醋的,人家專靠這個生意發財呢,可不能斷了他的財路。
“去外頭找人領十斤鹹肉,兩匹綢子!”徐懷恩作為當家人把事情處理的完美無缺。
曹老頭聽完賞賜卻沒歡喜,只是跪地上把頭磕得邦邦響,涕淚橫流的哀求道:“小人不要賞賜,只求殿下帶走家中次子,免得整日渾渾噩噩,跟木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