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童子
大梁國天福三年二月初十，洛陽城還有些冰涼。
清晨，幽藍的天際堪堪升起一抹光線，小石頭就起身前往東二街，像往常一樣開始去謀求他一天的生計。
夜間喧鬧的東二街，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經散去，大街上只留下許多刺鼻難聞的垃圾，些許行人皺眉捂鼻匆匆而過，只有不遠處幾條野狗還在街邊逗留徘徊着，不時的伸出鼻子東聞西嗅，偶爾一兩聲狂吠劃破街道的安寧。
小石頭走得很慢也沒有捂住鼻子，一塊已經分不清是什麼顏色的破布將他窄小的額頭緊緊包裹，餘下兩隻靈活的眼珠不停地四處張望，就像那幾條野狗一般在街邊尋找着什麼。
忽然他的眼光被街邊遺棄的一根骨頭吸引住了，那根骨頭上面似乎還殘留着一些沒有啃乾淨的肉渣，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
“咕嚕”一聲他咽下喉頭的口水，像是發現了寶貝似的，拖着那雙小船般的破鞋朝着那根骨頭奔跑過去。
不過他終究慢了一步，瘦如雞爪的小手伸向那根骨頭的時候，“嗖”的一聲旁邊忽然竄出一條野狗，如箭一般沖了過來迅速叼起那根骨頭，旋即返身又如箭一般朝街頭奔去。
他呆了一呆，望着那條野狗跑去的方向苦笑一下，無奈的搖了搖頭。
“你怎麼不追上去，追上去那根骨頭就是你的了。”此時一個冰冷的聲音驟然在他的腦海中響起，就像有人在他耳邊說話一般，只是那聲音有些渾濁不清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小石頭沒有感到驚異，低下頭去瞧瞧腳上那雙露出幾根趾頭的鞋子，熏黃的臉上隨後露出一絲無奈的神情：“難道你沒有瞧見它和小爺比起來可是多出了兩條腿，小爺要是追得上它，那還用得着你來提醒嗎？”
“哼哼，你不是還有兩隻手嗎留着做什麼，就為了四處去撿垃圾？”那個聲音冷冷地說道：“不過像你這種人，要文化沒有文化，要力氣沒有力氣，就算變成四條腿也還是廢柴一個！”
小石頭沒有生氣，伸出那雙黑溜溜的手掌在眼前晃了晃，輕笑道：“你瞧這雙手如此精緻靈活，前兩天才剛剛逮住那隻又黑又壯的大老鼠，你這麼快就忘記了？如果沒有它你恐怕早就餓死在街頭了。”
“一隻老鼠就把你給餵飽了？你就沒有想過醉仙樓的五香黃燜雞，還有百香園那個嬌媚風騷的銀杏……”那個聲音還是冷冷的：“以前我就和你說過到西荒去，我就可以讓你擁有無上的靈力，到時侯你就再也不用受這般苦了。”
提到醉仙樓，小石頭驀然抬起頭來，那雙有些沮喪的小眼睛裏閃出了光芒，斜首望向西面的街滿是羨慕神往的表情。
那邊是都城最繁華的街道，有雕檐映日、畫棟飛雲的酒樓，有財銀滾滾、商賈如雲的錢莊，更有黛眉輕掃、風情萬種的溫柔鄉……
過了好一會，他才收回那道嚮往的目光，伸手拭去嘴角不經意溢出的口水，然後似有不屑地笑道：“你用醉仙樓誘惑了我半年多，不就是要讓小爺我帶你去西荒嘛，你也不瞧瞧小爺這身子骨能不能經得起那般長途跋涉。”
“再說小爺今年才十四歲，你就教我到百香園去找銀杏找那些弄眉擠眼的娘們，哼哼……小爺我還想再長得高大威猛一些，可不想在溫柔鄉里摧殘了身子。你這可是居心不良、禍害青少年啊……”
“我禍害你？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極！”那聲音一陣冷笑，隨即譏諷道：“你看看你，站起來還沒有那條野狗坐着高，明顯的身殘體缺、發育不良，還來怪罪在我的頭上！”
聽到這句話，小石頭臉上的笑容驟然僵住，一股莫名的悲哀湧上心頭。
今年他已經十四歲，原本是豆蔻年華、風華正茂的大好青春，可是他的臉蛋不僅小而且還熏黃沒有光澤，更要命的是他的身體也只是像十來歲的孩童那般瘦小，讓他面對許多人的時候不得不揚起小腦袋去看人家，那種仰望的感覺很不好受，以至於脖頸處時常酸疼難忍。
誰讓他從小就四處乞討要飯，有了上頓沒下頓？
不過這種生活他已經習慣了，心頭的悲哀也只是一閃而過，他忽然笑了笑，笑罵道：“小爺我千辛萬苦把你養大，你這不識好歹的傢伙不圖報恩卻還來嘲笑，小爺我今天就不去找吃的了，餓死你這個白眼狼！”說著說著乾脆一屁股就坐到地上，悠閑的哼起了他自己都覺得十分難聽的小曲。
“狗狗叫，孩童笑，小爺我拿着打狗棒進城了。金窩窩，銀窩窩，都不如小爺的草窩窩……”
“你！……你如此懶惰，活該受窮一輩子！”瞧他那副有些得意且無賴的模樣，腦海中那聲音發怒了。
“你生氣了？”小石頭攸地停住吟唱，那雙唯一能夠讓他感到滿意的小眼睛閃出一絲狡黠，隨後輕笑着說道：“我就是不去西荒，我就是喜歡你生氣卻又拿我無可奈何的樣子，哈哈哈……”
“你不思進取，頑劣不堪，像你這種人活該被你的父母親遺棄，讓你一輩子孤苦伶仃、無依無助！”那聲音雖然十分憤怒，卻也真的拿他無可奈何，只得找一些惡毒的話語打擊他。
小石頭的臉色忽然變得十分難看，攸地翻身躍起側頭大聲吼道：“你給我閉嘴！閉嘴！閉嘴！”
那句話顯然刺痛了他心靈的某個地方，只見怒吼聲中他飛腳踢向面前的一堆垃圾，像是要把滿腔的怨氣統統踢走。
散發著異味的垃圾飛散開來，嚇壞了旁邊路過的一個行人，扭過頭來驚異地看了他兩眼，趕緊繞過他急沖沖的走了過去。
吼完那一句，那個聲音忽然就消失了，小石頭喘息了幾聲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目光又開始四處遊走去搜尋下一個目標。
。。。。。
慢慢地他來到東二街的中段，初始那雙靈活的眼珠漸漸變得有些遲緩，忽然明白今天來得有些晚，那幾條野狗早就把這個戰場一掃而空！
“這都是什麼世道，真是人不如狗！”他斜過頭去重重的甩出一口清痰暗暗罵道，眼光隨即又被不遠處的一個童子吸引住了。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要吃人，嚇得我關門……”前面有個像他那般身材的童子，在那裏蹦蹦跳跳的一邊歡唱一邊堆着石子玩耍。
誰家的孩子這麼早就出門玩耍？
小石頭幾乎每天都遊盪在這條街上，這條街上的每一個人他都十分熟悉，米鋪的錢老闆，布莊的孫老闆，鐵匠鋪的王老闆……
當然他們也都認識他，在城東沒有幾個人不認識他這個小乞丐。
那個童子七八歲的樣子，小臉蛋紅噗噗的，就像熟透了的兩隻小蘋果讓人瞧着就想啃上兩口，上身穿着一件青色緊身小棉襖，頭頂扎着的小馬尾隨着他歡快的身體晃來晃去，看過去身形靈動卻有些眼生。
不過小石頭並沒有感到詫異，相反他的眼睛又發出了光。
因為童子的小手中握着一根肥碩的雞腿，像是在朝着他不住地揮手。
餓了一個晚上，此刻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事物比那根雞腿更有吸引力了，就算把百香園的銀杏叫到跟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小朋友，哥哥和你一起玩好不好啊。”他笑嘻嘻地走上前去，原本清亮的眼睛閃出陣陣貪婪的光，隨着那不住晃動的雞腿滴溜溜的轉動着。
“你找死啊！不要和他說話！”腦海中的那個聲音忽然大吼道：“趕緊給我離開他，越遠越好！”
童子停下蹦蹦跳跳的身體，揚起手中的雞腿眨着眼睛問道：“大哥哥，你是不是也想吃這塊雞腿啊？”
小石頭望着那根雞腿口水都流了出來，聽到腦海中的那個聲音並未理會，對着童子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哥哥只想和你玩……哥哥和你來猜謎誰贏了誰就啃一口，公平端正、童叟無欺，你說好不好呀？”
“你快走，你想死我還不想死！”那個聲音十分着急的吼着。
“我才不和你玩呢，大哥哥你想騙我的雞腿。”童子一陣咯咯清笑，水靈靈的眼睛望着他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圖，握着雞腿的小手忽然縮了回去。
瞧着那根滿是油漬的雞腿消失在眼前，小石頭的心裏面不禁恨得牙痒痒的，暗暗對腦海中的那個聲音罵了一句：你去死吧！
“哥哥不會騙你的，哥哥從來都不騙小孩子的，特別是像你這樣秀氣可愛的小孩子……”他臉上的笑容顯得更加和藹可親，小眼睛滴溜溜地轉動得更加靈活。
斜眼掃過周圍，遠處只有一對夫妻在那裏收拾着宵夜攤除此別無他人。
“真是天助我也……”他的心頭一陣狂喜，朝着那個童子慢慢地挨了過去。
“你……你要做什麼？……你別過來……”童子的眼中似乎有些害怕，手中的雞腿已經掩到了身後。
“你別害怕，哥哥不會欺負你……”小石頭還在笑着，忽然一個健步就竄到了他的背後，伸出髒兮兮的五根手指老鷹逮雞似的朝着那根雞腿抓了過去。
童子的身形卻有些靈活，一個轉身接着就跑出去十幾步！
“你再過來，我就喊人了！”他好像真的有些害怕，望着滿臉獰笑的小石頭十分認真的說著。
小石頭一爪抓空心頭不由得暗暗驚異，自己明明就要抓住那根雞腿了卻在一眨眼的功夫雞腿就消失不見了，這童子未免閃得也太快了！
不過那根肥肥的雞腿就在面前，香噴噴的味道一陣陣傳過來，就算天塌下來也要先把它搶到手。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正準備再衝過去，街頭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七八個騎馬的官兵很快就來到他的跟前。
【作者題外話】：作者：心中有個故事不吐不快，清多多關注並提出寶貴意見，不勝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