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這一晚徐清睡得不太安生,半夜嗓子疼,起來喝水,才發現手機沒電了。

她拿充電器插上手機,洗了個澡,回到床上沒了睡意,又看幾遍給何南做的項目預案,查了舞獅相關資料,臨到天亮時,換上衣服出門。

原星叫她一塊去晨跑,她沒拒絕。

門合上后,留在房內的手機震動了幾下。

原星是個路痴,帶着她亂兜圈子,回酒店時兩人都晚了,險些遲到。她來不及看手機,隨便沖洗兩下就下了樓。

馬路對面,何南已經在茶樓等他們。他穿着條紋襯衫和短褲,很迎合當地喝早茶的着裝風格,徐清也穿得簡單,短袖加米色中褲,腳下是一雙平底運動鞋。再看看原星,她多怕他穿一身香奶奶高定,結果這位主比他們還應景,夾個拖鞋,頭髮沒幹透就大喇喇坐下了,張嘴嚷嚷着渴死了,問何南要來幾壺茶。

何南沒有架子,問他們早上去哪了,原星就把晨跑的見聞說了,開始跟何南聊本地的風土人情。他特別能聊,南北差異異次元文化信手拈來,何南居然也不落後,偶爾回幾句,都能打在七寸,徐清就知道他對廣州很熟悉。

他們喝完早茶又出去溜達了圈,看看基督教堂,滙豐銀行舊址等,那是原來的法租界,現在還有很多歷史遺迹。中午吃完飯後開始進入正題,徐清主要負責介紹項目主體,原星坐在一旁,並不插嘴,偶爾為他們添個茶水,完全不復早晨的口若懸河。

徐清有獨立自由的表達空間,一一解答了何南的疑問,何南很滿意,說晚上請他們同游珠江。中間原星陪何南出去抽煙,徐清開了手機,看到早上的未接電話。

她給程逾白回過去,沒有接通。

她又打開監控,徐稚柳不在家裏。

原星返回來拿打火機,看她對着手機發獃,略有些哂笑的意味:“在等死心塌地君給你電話?”

她沒和他計較,放下手機問:“何南呢?”

“在外面。”

“你們聊到合同了嗎?”

原星被她逗笑了:“小姐,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人家才剛剛打消疑慮。晚上你好好表現,爭取游完珠江就把合同拿下。”

“你的意思是他隨身帶了合同?”徐清起身向他走去,“你怎麼知道?”

兩人離得近一點,原星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很淡,但持續了一整天。他有心想問問是什麼牌子的香水,怕唐突她,又怕她以為這是不死心的搭訕。他笑着說:“你當我一早上隨便侃大山呢,和人閑聊的時候最容易看出一個人性格,何南是個穩當人,有點完美主義,性子也比較果斷。他既然親自跑一趟,就一定帶了合同。”

徐清忽然對他有點改觀。

跟何南聊項目主體的時候,他也不干預,是完全信任的姿態。

“我這人也奉行一個宗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要帶你,就會相信你的專業。”原星轉着打火機,朝她抬了抬下巴,“你對我還不太了解,以後驚喜多多。”

說著就往外走,忽又回過頭來,“那什麼,別盯手機了。你要有這閑情,不如去盯下晚上的飯店?最好是土家的,有獅元素的。”

徐清說好,拿上包跟他一起出門,先去探店了。

晚上吃飯時,何南回憶起許多幼時趣事,滔滔不絕,這時候原星變成了安靜的聽眾,他很認真在聽,沒有一點分神。倒是徐清,時不時在他和何南之間轉一圈,有些意興闌珊。

到了輪渡上,連何南都看出她有心事,問道:“徐小姐在想什麼?不會是在想如何完善預案吧?”

何南善解人意,徐清順勢下台階說:“您提供的思路很好,我在想怎麼調整。”

“你的方案已經非常接近我的需求了。不瞞你們,在此之前我物色過其他設計師,也托許多朋友幫忙推薦,一直沒有找到滿意的,只有你的作品,讓我看到一種可以回到故鄉的可能性。”

徐清問是哪件作品,何南拿手機給她看圖片。

竟然是她上大學拿新人設計獎的一個名叫“籠”的作品,用黑金主色,仿巢穴的杯體,是一把嵌蓋茶壺。

那時評委說,她的專業技巧還不夠強,僅憑感受,反倒靈氣四射。

程逾白事前隨便指點了兩句,她腦子裏炸滿煙花,嗶剝嗶剝,火星子四濺,一夜沒睡把設計圖畫了出來,很順利就拿到了新人獎。

她沒想到何南看中的居然是“籠”。

“這個是我比較早期的作品,您是怎麼找到的?”

“朋友推薦給我的。”

徐清微微訝異,朝原星看去。原星半靠在圍欄上,吹着江風,猶豫了一會兒,沖她搖搖頭。

何南說:“那段時間真是急昏了頭,能托的朋友都託了,朋友們熱心,也積極幫忙擴散,送到我面前的作品非常多,而我只相中了你的,可惜後來朋友說,對接人比較忙碌,你似乎也沒有時間空檔,我很惋惜,幾乎要放棄做陶瓷音樂廳的念頭了,這時原星遞交了你的資料,我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何南說,“徐小姐,我很高興認識你,和你聊完預案后,我已經肯定就是你。”

徐清向他表示感謝,兩人又聊了會關於舞獅元素的應用。徐清說,在專業度越來越高的時候,可能會喪失一部分對事物原始的感受與表達能力,也就是所謂的靈氣。為什麼許多藝術家曇花一現?因為感受是在減少的。

了解越多,感受越雜亂,表達就越稀薄。

小孩子的天真與犀利,和成年人的世故與多疑,就是最明顯的對比。

她怕何南太追求一瞬間的火花,從而讓他失望,並不忌諱直言顧慮。何南讚許了她的真誠,又說自己並不天真。

“追求夢境和夢醒是兩個結果,我清楚知道裏面的差異。你這麼坦蕩,至少會全力以赴,那我想落差應該不會太大?”

最重要的是,何南悄悄說,出於對項目的謹慎,他曾經以一種不算磊落的方式私下調差過她。

不僅早期作品,後來的作品他也全都看過,其中有一件朋友傳過來,並未對外進行公示的,足以達到四世堂標準的作品,完完全全體現了她的熱情與素養,他一下子就被擊中了。

他追問為什麼沒有交這件作品給四世堂,對方聯繫人說,這是個喜歡撞南牆的姑娘。

何南從作品裏看到了一股勁。

面對徐清的不自信,他毫不吝嗇地誇讚:“徐小姐,你完全可以自信地說,哦,你還是小時候那個艷光四射的你。”

徐清眼睛微熱,扭過頭去輕笑着說:“我是不是應該感謝那個讓我被您看到的朋友?”

“當然,但你也不要忘記感謝自己。”

何南真的很會肯定一個人,肯定一名設計師。他說,“你不是曇花,你是沙漠裏的海星花,溫暖向陽,極耐乾旱,奇怪又可愛。”

怎麼會有人一定要撞過南牆,試過痛,才肯往前走?她的另一件作品,明明那麼好。

何南對原星說:“你眼光真好。”

原星笑了:“我眼光一向好。”

徐清還沒登上名人榜時他就已經關注到她,這些年他一直關注着她的成長,私下聯繫過許多次,可惜那位驕傲的姑娘,始終沒有給過他機會。

下了輪渡,何南拿出合同,徐清額外看原星一眼,原星挑挑眉,和她確認后簽了字。

何南說明天就打算回韓國,期待徐清早點完善方案,後期實踐還需要她去韓國指導。徐清說沒問題,兩方談妥,各自分開。

原星站在原地不動,欣賞珠江夜景,燈光絢爛,美輪美奐,有些心癢,問徐清:“要不要去喝一杯?”

徐清和他對視了很久,說:“明天上海的活動,我不想參加了。”

原星一震。

“你打算回去?”

“我剛看了航班,夜裏就走。”

原星嗤笑:“我就搞不明白,那勞什子的改革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是設計師,除了陶瓷體,空間視覺體,甚至平面相關設計你都能做,明明你的路很寬,為什麼非揪着陶瓷不放?”

徐清擰眉:“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和你無關。”

“你現在跟我合作,我要為你尋找業務,怎麼沒有關係?徐清,你公平點,我說的有錯嗎?”

“你沒有錯,就像你說的,我可以有很多選擇,甚至完全沒必要留在景德鎮,但是,那不是我想要的,即便它是條康庄大道。”

“你真的太倔了。”

原星被她堵到沒話可說,他也明白,不是每個人都稀罕普世價值的成名。有些人拼了老命想往上走,想去上游圈子,想躋身奢侈豪流陣營,想擺脫給人打工的局面,可有些人偏偏要講什麼情懷,講什麼初心,講什麼願景。

你不能說他們錯,也不能說他們傻,畢竟有時候他羨慕這些人的洒脫也羨慕得要死。

他捶了下江邊護欄,自暴自棄道:“說白了你還是放不下那傢伙。”

徐清緩和了語氣,問:“你知道他?”

“稍微做點功課不難了解吧?你回去近一年裏,幾次上熱搜都和那個男人有關。”原星承認,那是個特別有火的男人。

他會吸引徐清,原星一點也不意外。

她向來不安分,喜歡冒險。

“《大國重器》的節目我全都看了,坦白講,當你站在台上和主持人談笑風生的時候,我覺得很陌生。”

那是他隔着網絡從不曾了解到的徐清,他以為她是個冷感的人,沒想到內心如此蓬勃溫熱。

“雖然陌生,但是比起剛才冷言冷語的你,我更喜歡節目裏的你。我沒有理由阻止你的去留,但你要想清楚,明天的大師沙龍來的都是圈內頂級設計師和品牌顧問,我好不容易才為你爭取到入場券,這種機會不是經常有,很可能就這一次。你再想想,那邊真的迫切需要你嗎?”

有迫切到讓你必須放棄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原星問,“徐清,我看得出你很喜歡上海,喜歡繁華,你來找我,不恰恰是有自己的路要走嗎?你確定改革於你,不可取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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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七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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