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城
皇帝大喪,舉國哀悼。
皇上因身體孱弱,多年來疑心太重,殺妃嬪無數,子嗣寥落,除了一女外,余皆病卒,導致無子繼位。故此,雪霽長公主持詔宣讀左南王繼位,朝堂之上皆無異詞。
“這些大臣們,見風使舵的本事學精了,本宮要是真放心上,恐怕就不是頭疼那麼簡單,而是心絞痛了。”長公主這段時間忙於兄長喪禮,又因為左南王登基而疲憊不堪,此時正躺在榻上休息。
侍女們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生怕惹着長公主煩心。
新帝即位后,依舊如京帝一般對長公主恭敬有加,甚至准其垂簾聽政。長公主坐在簾幕後,雖然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但也被言官彈劾,甚至傳出先皇乃長公主所害,后又有傳言說先帝另有子嗣……
屏風燭火,檀香裊裊。
一襲白衣者端坐於軟榻下,修長的手指搭在了長公主的頭上,輕緩地按着穴位,緩解着她的頭痛。“真不用警告警告?”
白衣者,乃白樓之主,秦阿挽,也是長公主的親傳弟子,在門中排行老大,以古琴練就詭異的音殺術,既惑心神,亦能以音殺人於無形。
長公主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那下一次言官就要在朝上撞柱而亡了,本宮可不想做他人的刀。”
秦阿挽的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哀傷和輕蔑,她微微一笑,說道:“師父還是心軟了。”
“世人皆說皇家好,潑天富貴,權勢滔天,可他們哪裏知道皇家的苦楚。”長公主看着秦阿挽,想起了故人。“若假以本宮有重來的機會,誰會選擇當這個長公主,哼,都是桎梏,不得自由,不能有多餘的情感……我終究做不到他這般狠絕,他是真狠啊,戮父屠兄,殺妻殺友,貪色薄情,寡恩無德,偏偏要偽裝成芝蘭清雅。每每看到他虛與逶迤的樣子,我就會想起那些故人的音容笑貌。”
“師父,斯人已逝……”秦阿挽欲言又止。
“是啊,斯人已逝,往事已不可追。”長公主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這時,一名身穿鎧甲的男子走了進來,跪身行禮。“啟稟殿下,那孩子有下落了。”
“哦?他還真有子嗣?”長公主揮開殿內伺候的內侍和侍女后,方問。“那孩子在哪?”
“飛雪山莊沈清波的義子,現名沈溫。”
“沈溫?沈清波……怎麼會是他,消息可靠嗎。”長公主倒沒想到沈清波會卷進朝堂里來。
“那孩子身上有塊玉,極有可能是失蹤的天子玉。另外,九星舍那邊也有異動,似乎也在調查此事。”
“九星舍?”雪霽長公主抬眼。
“九星舍雖隸屬朝廷,但也涉江湖之事。卑職不敢肯定九星舍目的,但卑職覺得,須小心謹慎。”
“你可知飛雪山莊沈清波的來頭。”長公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顧渡,當年他也是軍中翹楚,卻因為出色而遭人嫉恨,被人誣陷出賣軍事機密,身陷囹圄。按理說,這種事情交給軍部處理,她是不會插手的,但姜九弦特意為此事來找她,她也就救了。
不過,人心不足蛇吞象……
“屬下不知。”顧渡搖頭。
“沈清波的飛雪山莊,以鑄劍而聞名,其中一把劍,名為山泉。山泉一出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救我於千杯劍之下。”
“生死有命的千杯劍?”顧渡是個練武之人,對刀劍特別獨鍾,據他所知,千杯劍乃是前朝魏武侯李方休的配劍,傳聞此劍為鑄劍師燈千戈和李家血脈李驚鴻聯手所鑄。以鐵英為胚,以千酒鑄之,浴血而生,快如風,收如影,風刺骨,影隨氣,無形變化,含而不露,生死有命。
“沒錯,千杯一出,生死有命,但敗在了山泉劍下。”長公主記得當時沈清波拿着剛鑄好的山泉劍匆忙趕來蘭若寺,千鈞一髮之際丟劍至她身前,替她擋下了千杯。在她以為自己的生命就要就此斷送的時刻,山泉劍出鞘,一襲寒光,擋在她面前。
千杯碎裂,持劍者身受重傷,狼狽逃離。
山泉劍一戰成名,讓飛雪山莊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勢力,一躍成為江湖絕頂。後來,沈清波自稱庸才,拒絕朝廷招攬,只做江湖上的閑散莊主。
“將那孩子帶回來。”長公主道。
“是。”
“這次,我會讓九弦跟你一起去,你聽她命令行事。”
“屬下遵命。”
秦阿挽放下按壓穴位的手,走至顧渡身旁,跪下道:“師妹才遊歷歸來,還是讓徒兒替師妹去吧。”
長公主道:“九弦常在江湖上行走,她去會比你方便些。”
秦阿挽垂下眼帘:“是。”
“顧渡,如果那孩子因為你的緣故有了閃失,後果你自己清楚。”長公主語氣雖輕緩溫柔,卻帶着威脅的意味。“你可千萬不要為了一己之私,毀了這似錦的前程,你要記住,九星舍雖然不歸我調配,但我還掌着白樓,你的行蹤我可謂一清二楚。”
顧渡,一個她救回來的孩子,在羽翼漸豐的時候起了不該有的心思,竟然瞞着她請來了藥王谷的人。
短暫的沉默之後,顧渡開口了。“殿下放心,屬下一定會將那孩子毫髮無損帶回來。”
沒有人敢忤逆長公主就算是京帝在世之時,京王也不曾約束過長公主,甚至還給予了長公主更大的權力。顧渡曾經夢想着成為戰場上的英雄,開疆拓土,建功立業,向父母證明自己才是最優秀的孩子。但事實卻是,他被人用陰謀詭計捅進了監獄,又被權貴輕而易舉地救起,成為賣命的奴隸。
…………
…………
李長生策馬來到了城門前,看見城門門戶緊閉,門口還有人攔路盤查,看起來倒不像是官衙的人,也不是守軍駐兵。
“你要出城?”有人上前問他。
李長生看了一眼前來詢問的士兵,翻身下馬,開口問道。“為什麼現在不能出城了?”
“我哪知道,上面突然發話下來。”那名兵士道。
“知道什麼時候開城門嗎?”
“等上面發話。”兵士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這邊,低聲道。“我看你也是江湖人,這樣吧,你要是有飛雪山莊的請帖,拿請帖來換,我可以讓你出城。”
“你要這個做什麼?”李長生打量他,有些疑惑。
“飛雪山莊這次宴請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除了你們這些江湖人士外,還有幾位官場上的大人物,我這也是想進去碰碰運氣,給自己謀個前程,混出個好名堂來。”兵士壓低了聲音,唯恐被人聽到。
“我考慮考慮。”李長生也沒說自己沒有,朝兵士道了聲謝,牽着馬走到茶攤旁,把馬拴在一處青石之上,然後買了一壺清茶,坐在了茶攤前。
李長生坐在茶攤的最外處,茶攤除了他之外,左邊第一張桌子坐着商客數人,第二張桌子坐着幾個江湖客。後邊的右桌為一家三口,左桌則坐着一位少年,他背着一個長匣子,灰頭土臉,頭髮亂糟糟的,身上滿是灰塵,顯然是經過了一番殊死搏鬥。
“客官,您要的茶。”
李長生提起茶壺,看着茶水順着壺嘴流淌而出,落於茶碗之中。
然後,靜靜地聽着周圍人的議論。
后三日,飛雪山莊大公子沈臨風大婚,迎廣野王的女兒徐榛榛為妻。那沈臨風生的是玉樹臨風,端的是玉面郎君的樣貌,平日裏是百花叢中過,瀟洒自如極了。大婚消息傳出來后,直接鬧得秦樓樂坊關門閉客,而沈臨風呢,則是題字送去秦樓樂坊,洋洋洒洒四個大字,來日方長。
周圍的人說到這裏,咂巴了一下嘴,憤憤不平。“沈臨風不過是仗着飛雪山莊做靠山,除了有一個大少爺的名頭,他有什麼啊,文不成武不就的,竟然能娶到郡主。這一結親,恐怕飛雪山莊又要成為風雲榜上的江湖第一庄了,也不知道萬仞山莊怎麼想。”
“萬仞山莊怎麼了?”
“你還不知道?嘖嘖,我跟你講,在飛雪山莊還沒有名氣的時候,萬仞山莊就是第一山莊。不過自從萬仞山莊顧莊主死於千杯劍之後,萬仞山莊便如同八字走上了衰敗之路,從此一蹶不振。要不是聽師父提起,我還以為萬仞為飛雪山莊附庸勢力。”
“真的假的?我怎麼聽說是沈莊主建了個分庄叫什麼萬刃,給沈三小姐做嫁妝。”
“你們說的也不全對,顧莊主被千杯劍重創,身死道消,萬仞山莊也隨之覆滅。後來,飛雪山莊三小姐在路邊撿到了一個孩子,帶回去之後才知道,原來這孩子就是顧家之子。沈莊主就把他收為義子,幫他重建萬仞山莊。”
“運氣這麼好?”
“可不是嘛,顧家那小子還上門提親,說是要娶三小姐,沈莊主還真就同意了。要說沈臨風運氣好,顧家那小子運氣更好,兩手空空都能抱得美人歸,還有未來老丈人的資助。”
“誒,話不能這麼說。”先前說沈莊主收顧家之子的義子的那人壓低着聲音說道。“當年萬刃山莊稱霸的時候,可沒飛雪山莊什麼事,明明是飛雪山莊的沈清波覬覦萬仞山莊的秘籍,就和李玄命聯手殺死了顧守澄。”
“這話可不能瞎說啊。”
“這怎麼是瞎說,你想想,當年50餘江湖人士圍攻李玄命,都死在千杯劍下。當年沈清波何德何能,能一己之力擊敗李玄命,然後躋身江湖第一莊主?這裏面真沒有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