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謎團
大山深處,密林之中,一個不起眼的山頭之下,有一個破舊不堪的院落。
院落的圍牆是用水泥澆鑄的,有些發黑,且攀附有不少的苔蘚。圍牆上牽有網,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做成的,雖有一些破舊,但在藤蔓的纏繞下,卻也還算完整。兩扇銹跡斑斑的大門立在圍牆背陰的位置。
院落之中,一條長滿青草的小徑通向一座早已年久失修的民房。房子右方垮塌嚴重,其地面形成一個小土堆,圍繞土堆則是滿地的灰磚爛瓦。房屋之後,一棵巨大的菩提樹蓋住一個寬闊的草場。草場盡頭,山崖之下,無數灰白的鵝卵石形成一條淺淺的水溝。順着水溝,一泓清泉自山腳下淙淙地流出。
逆流而上,在出水口的位置,你便可看見一個巨大的近似於天然的山洞。以此為中心,方圓約一萬公里之內無人煙。這裏是異世界飛機製造廠。
在反擊狼蛛邦的侵略戰中,由於英勇無畏的突出表現,異世界職業技術培訓學校的E老師受到了表彰和提拔,成為這裏的新成員。與翠花不一樣,他的事迹不但沒有在媒體上披露,他的行蹤也迅速地淡出了公眾的視線,因為,畢竟是專業蛛才,他要進入的又是保密部門。
他本寄望,藉此機會進入巨蟹蛛邦高層管理團隊,一展宏大的志向,殊不知,政治和科研是聯邦組織架構早已分割開來的兩股主要力量。政治着眼於社會實踐,科研潛心於思維想像。將想像變為現實,無限放大現有資源的價值,然後,藉助政治的凝聚力,把民眾的意志統一,才可以釋放出巨大的力量。此即為人類先賢所謂的“術業有專攻”,但也只在這個地方得以全面地推行。
因一直從事機械製造研究,他得到邦裝備製造部主要領導的召見,希望他全身心投入精工科技製造領域。想想,這也正是自己的專長,他便欣然接受任命,來到飛機製造廠。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通過自身的努力,他的科研課題成功立項。於是,他組建了一個科研團隊,獲批了一大筆科研經費。研發不受阻力,項目推進順利,這讓他真有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只是有一點讓他感到失意,那就是關於他的稱謂。這不是說失去了“手術刀”的外號,連他的姓名也沒有被保住,進入廠區他就只是一個代號。
課題研究完成階段性任務,經請示,他的團隊獲准了休假。對於科研蛛員來說,這不光是給他們放假,最主要的還是給大腦放假。而一旦大腦得到空閑,那些平時無暇顧及的俗事便迅即將其佔領。
“好一段日子沒有跟翠花聯繫了。”手術刀在心裏說。接着,駕起飛碟,與大家一道,從山洞魚貫而出。
走出軍事禁區,他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喂,您好!請問,您是哪一位?”聽到這一聲清麗的呼喚,他好半天說不出話,然後,就聽見斷線的“嘟嘟”聲。
收拾心情,打好一個腹稿,長時間地等過一段電話撥通的提示音,他緊張地問道:“您好!是翠花嗎?”還好,翠花沒有換號碼。
他又忐忑不安地問:“您在哪裏?過得還好嗎?我想去找您,有空嗎?”“有空。”簡單的兩個字透露出的卻是巨大的信息量。這可是出自一個女性之口,幾乎可以等同於“歡迎”。他感到激動萬分。
翠花的作息是這樣安排的:白天在地球牧場工作室,夜晚入住夢姈的身體。當夢姈一覺醒來的時候,她便驅使夢姈逐步實施其個人行動計劃。
可以說,異世界都是些工作狂。因為,他們幾乎感覺不到疲倦。這並不是說,他們不知道疲倦為何物。當感知身體睏乏的時候,他們便急急地奔入噴淋室,打開龍頭,趴下身子,抖動毛髮,一團霧氣便由身體湧出,疲倦即隨之消散。如此簡單高效明快的處理方式,足見其先進性,這得歸功於那一副難看的軀殼。
在工作室,翠花的主要工作還是學習。她已經明白,自己接手的那個玻璃球體就是銀河系,地球牧場就處於銀河系最核心的位置;自己出入銀河系只有一個通道,那就是黑洞,也即是地球牧場的聯合收割機;那載着她出入銀河系的格子屋,之所以具有飛天遁地的能事,不光是因為它具有比光還快的速度,它還有反速度,這種速度的深層推力那是她目前仍無法理解的。對於牧場管理條例,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對於銀河系太陽火焰的控制,她只管定時按標準補充燃料,也不是好費神的事。她現在的主要精力就是,監測並控制銀河系各個星球的運轉軌跡,確保地球的位置不偏移。這得從速度上去控制,使星球之間保有適度的引力。茲事體大,關乎牧場存亡。對此,她很用心。
由翠花工作的特殊性不難看出,夢姈的作息由不得她自己。即使在白天,有些時候夢姈也需要休息。那是因為,牧場工作室的監控發現了問題,需要翠花及時去處理。這套監控系統並不單一地監控生產,還得對工作室內捕獲的信息進行全面分析和處理,包括上級指令、市場回饋和重要的個人來電,過濾掉干擾和無關痛癢的事,只將重大的敏感的急迫的問題第一時間向翠花傳遞。
其實,翠花最上心還是那專為地球投送的養料包。儘管華夏大地物華天寶,但貧油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那作為養料的石油,其儲存地點位於銀河系的邊緣。它是一個液態的球體,相當於地球的加油站,其消耗和補給在賬面上必須持平,是不好動手腳的。養料包的填裝和投送過程雖是全部由自己把持,但投送方位得經上級審批后才能落實,而一批批獲准投送的請示大多關照了中東那一些不毛之地。於是,她便打起了非法開採石油的主意。然而,生命樹的樣子,樹上的石油控制閥門的位置,卻始終都是個謎。她實在太想要找到這些東西。
收到監控系統的提示,翠花急急地趕回牧場工作室。接到手術刀的電話,翠花心中燃起了希望。興許能從對方那裏想到法子,至少也能通過對方獲得相關的信息。帶着這樣的想法,她小心地發出了“有空”的暗示。
地球牧場,華夏大地,巴山深處,續寫着一段感人的故事。
一隊人馬喊着號子,揮汗如雨地將一大捆電線拖運到一個無名高地。稍事停留,大家便將分得的電線盤成一個大大的線圈,只低頭把身子往裏一鑽,便形成一個怪異的合體。那線圈似乎受到了刺激,立馬裹起一具具鋼筋鐵骨的身子,翻山越嶺地奔向各個指定的位置。
一根甩動的馬尾辮,如一面小旗,引着其下那一具精瘦幹練的身子,邁動沉重的步伐,在那一片嶙峋的山石中吃力地攀爬着。看得出,那是一位女性,透射出的卻是無比堅強的內心。
這是石油山地物探隊的一個放線班,夢姈是其中唯一的女性。她是今年進廠的新工。放線作業可不是一份輕鬆的工作,要不是她一再堅持,單位是不會允許的。
大家熟知的是,在革命戰爭年代,在一些關鍵位置,通常都得埋設炸藥;在一定的距離,在安全工事中,則設有由作戰人員操控的引爆裝置;兩者之間,得布一根電線,才可將爆破指令進行及時準確地傳遞。地震勘探的放炮作業過程與此類似。
現在,炸藥已填裝進炮井,引爆裝置集結待令,夢姈他們要做的就是布線。與作戰部隊不同的是,地震勘探沒有工事掩體。要保證安全,就只得延伸距離。電線的質量大大好過以往,都是清一色的銅芯皮線。夢姈他們得背負起這幾十斤的皮線,爬坡上坎地往返好幾公里山路,其辛勞程度是一般人無法想像的。
人們陸續撤退到指定的集合地點。一點人數,卻少了夢姈。作業只得宣告暫停。眼下,大家的首要任務就是找人。兩個人一組,三組人馬沿着可疑的山路,朝着夢姈分配的炮位搜尋。
當人們發現夢姈的時候,她正在呼呼大睡。在一個土坎之下,在一處臨崖的位置,電線還纏繞着身子,她斜靠着一塊山石,隨時都有墜落的危險。
有人匍匐上前抓住她的右腳,有人用繩索套住了線圈,一個人輕聲地呼喚,接着,大家就齊聲地喊,終也不見醒來。於是,繩索上用了力,將其拖倒到安全的地面。如此大的動靜,她竟渾然不覺。男人們落下了眼淚,有人心疼地道一句:“可憐的妹子。”人們便七慌八忙地將她抬了起來。
這樣的情況已不是第一次。單位領導早打算將她調去後勤,但她不願意。她實在太需要在艱苦的環境中好好地表現。在夢姈看來,苦點累點沒有關係,睡一覺也就好了;然而,作為一名女工,這種超越常人的歷練卻是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有時候,夢姈也有一些警覺。每當入睡的那一剎那,似乎總有一種靈魂出竅之感;而後,便晃晃悠悠地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糊裏糊塗地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這是她所無法理解的,只當作做了一個荒唐的夢。她不知道的是,作為她的宿主,翠花已騰雲駕霧而去,留下的只是那一具殘存有生命體征的空殼而已。
夢姈這一覺直接睡進了當地的醫院,直到第二天早上八點半,才像沒事人一樣醒了過來。這的確是一次深度的睡眠,用人們現有的經驗和醫學理論都可以作出合理的解釋。但這又是一次失魂,它來得是那樣的真實。當醫生反覆細心地診斷,當人們由呼喚轉變為等待,在人們近二十個鐘頭的焦慮不安中,她居然沒有任何的反應。但就在這個讓人窒息的時間空檔里,一位人類命運的開拓者,一名地球牧場的管理員,正以非凡的勇氣和不屈的意志,專註於生命的價值和意義,奮力探索世界的奧秘。
“兩年了。”翠花在心裏說。兩年的工作經歷,雖積累了豐富的知識和經驗,卻也平添了無數的謎團。工作室里有許多資料,但多是專業性強的東西,無法涉獵更為廣闊的領域。在這個地方,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儘管上級給你留有充分的自由,但你要私自外出,卻不可以使用牧場交通運輸工具。當你無法克服那遙遠的距離,也就只好一個人獃著。
她好想傾訴自己內心的苦悶,或者找個人使使性子,即便是吵嘴罵架,即便是神侃一氣,在她看來,甚至好過玩一場遊戲。算了算,手術刀過來還需要半個多小時,她便抬腿走出了工作室。
正值收割季節,太陽被提早投放了出來,成片的農田將大地妝扮得分外妖嬈。火紅的是高粱,金黃的是稻穀和玉米棒子。它們都懸停在各自成熟的位置。遠處,在一個廠房的附近,形成三個分別由高粱、稻穀和玉米棒子組成的巨大漩渦。仔細觀察,她猛然發現,在這些農產品上,事先已布好了絲線,進而形成三張巨大的網。當根莖被土壤消化,藉助那自下而上的風,它們便順順噹噹地被帶到倉儲中心。看到如此巧奪天工的收割方式,她不由得嘖嘖稱奇。
遠處的山,近處的水,這一切山川地貌的美景恰與地球極為相近,只是水色略顯不足。她翻閱過大量的歷史書籍,反覆核查過聯邦地圖,除有一條長河、一大片濕地及少量的湖泊水庫之外,卻不見汪洋大海。聯想到人造太陽,聯想到人工降雨,她不敢相信,沒有海河的循環運移,怎麼可以成就這一方四季如春的天地?難道說,巨量的水體運動也全是人為的?這讓她頗費思量。
這時,她想起一個百思不解的謎團。靈魂不是從地球牧場收穫來的嗎?為啥總有靈魂自其它地方被定期打包投送到工作室來?難道還有別的產地?為什麼要把它們封凍在那些飛行器里?那些飛行器為啥始終處於枕戈待旦的臨戰狀態?難道說,蛛類世界如此強大的實體也隨時準備逃離?難道說,無論何處,戰爭都在時刻威脅着每一個群體?自然界的暴戾何時才是一個盡頭?為什麼不能共同構建一個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相互尊重互幫互助的和諧世界?
“嘟嘟”兩聲,打斷了翠花的思緒。只見,一架飛碟當空懸停,倏忽落進了一處草地。艙門打開,手術刀奔跑着在向她揮動着螯肢。不知為何,她竟然也感到激動萬分,快步跑向手術刀,將頭深深地埋進了那個強壯的胸膛,嗚嗚地哭了起來。
“實在不好意思,我竟然兩年都沒有與你聯繫。”手術刀一臉的歉意,並用螯肢輕輕地梳理翠花的毛髮,“你上次走後,我被調到一個保密單位。一到那裏,對外聯絡就中斷了,且通常都沒有假期。”見翠花不吭聲,他便給出一個提議,“為彌補我的過失,我想滿足你的一個心愿。快說,我們現在去做啥?”
翠花揚起頭,望着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一種患得患失的心情讓她幾乎難以自持。她迅即進行掩飾,把早就準備好的想法抖了出來:“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行,我這就帶你去週遊世界。先看生命樹。”手術刀大大方方地應承着,摟着翠花,登上飛碟。
這裏是異世界的公共地界,一棵通天接地的巨樹孤單地聳立着。它通體粗壯,枝幹發達,樹葉濃密。樹榦上,密密麻麻地長滿數不清的龜裂的樹皮,狀如刀劈斧削的山石;放遠一點去看,則形似一片片鱗甲。蛛類稱其為龍鱗。每一片龍鱗的大小相當於一個太平洋的面積。龍鱗極為緻密,這給飛行器提供了便利。飛行器來到這裏,只需伸出形如刀狀的停靠錨齒,向龍鱗上一紮,便可穩穩地着陸。沒有誰測量過枝幹之間和枝幹到主幹的距離。據粗略估計,起碼也得有數十億公里。在每個枝幹上,都結有一個巨大的團狀的蛛網,那即是一個聯邦,是一個蛛群共生的小世界。
才一飛出邦界的大門,卻見身後那一個與大門銜接在一起的巨網上,密密麻麻地爬滿晶亮的小飛蟲。翠花好奇地問道:“那是什麼蟲子?”
“那就是你們研究的對象,是從公共地界捕獲的靈魂。”手術刀藉此賣弄起學識,“沒有誰知道它們來自哪裏。但可以肯定一點,那就是,這裏所有靈魂的初始形態就是這個樣子。”
原來,在地球牧場,身體是泥捏的,靈魂是種植的。這就好比在泥土地里埋下一粒種子,泥土便轉化為根莖,托舉着靈魂,接受陽光雨露的滋養,直至成熟。接下來,牧場再對靈魂進行收割和優選。高品質的用來壯大自己的隊伍;不合格的,一部分被再次封凍起來,另一部分則作為牧場管理者生命的調劑。當然,絕大多數還是作為果實,用於開展市場貿易。
聽這一說,翠花想到了“女媧造人”的典故。一種榮耀感油然而生,她禁不住自問道:“難道我肩負的就是如此神聖的使命?”接着,她又感到極為痛心。想到靈魂被當作果實,遭受口齒的啃咬和機器的壓榨,一股胃液便差一點返流出來,她實在無法接受這殘酷的現實。她扭頭對手術刀說:“還是去看看別的吧!”
行出上萬公里,飛碟懸停於枝幹之上,準備着陸。翠花擺出一副指揮官的架勢,抬起螯肢,照遠方一指,用命令的口吻說:“只管飛,不要停。目標正前方。”接着,換了一種商量的語氣,“好難得出來一趟,我想看看生命樹的樣子。太近,看不出個所以然。放遠點看,應該更有意思。”於是,飛碟以最高速度疾馳。
約莫兩個半小時,生命樹的部分形態浮現了出來。從他們的角度望去。只見,粗大的灰白的樹榦從濃霧中伸出,而後,又鑽入其上那一片高高聚積的濃霧之中。在樹榦的中部,強壯的枝幹向三個方向斜刺里穿出。每個枝幹的末端,緊緊包住枝幹,結有一個狀如鳥巢的物件。
手術刀說:“那就是各個蛛聯邦。”頓了頓,他將螯肢移向右前方,“我們就生活在那個地方。我們的先輩的確充滿了智慧。據說,他們先是用樹枝搭架起一個平台,再把樹皮層層疊疊地鋪上,接着,就在平台的各個方向密密地織起一張巨大的蛛網。經過天長日久的風華剝蝕和搬運沉積,平台就石化成具有完整生態鏈的一個牢固的地質板塊。”
“難怪,在中世紀歐洲人的眼裏,地球是個盤盤,耶路撒冷在中間。他們怎麼會有這樣的認識?難道他們指的就是這裏?若是這樣,他們又是怎麼知道這裏的情況的?”翠花連珠炮似地發問,好像一名虛心的學生。沒等手術刀接話,翠花又喃喃地自言自語起來:“難怪這裏沒有海洋。海洋的破壞力會讓這裏的地質板塊承受不起,必將導致毀滅性災難。到那時,不要說銀河系,各大星系都將蕩然無存,人類的命運就更不用提了。”說到這裏,她茫然四顧,心緒不寧。
見此情形,手術刀發出了返回的指令。為了打破僵局,他摸出了那枚保有人類記憶的粉色鑽戒,將其遞給翠花,並告誡道:“這個是非法購買的。你上次用過,一定得小心。它可以瞬間激發你這副軀殼的適應性思維,進入人類記憶狀態。也就是說,你可以立馬變成人形。也許你將來用得上,但其使用範圍絕對不包括這裏。”翠花平靜地接過戒子,內心泛起一片漣漪。
飛碟在虛空中穿行,視野中偶爾會出現狀如羽翼的巨大雲團,有白的,有灰黑的,它們如那鋪天蓋地的霧氣一樣,以常人無法察覺的速度極為緩慢地運移着。手術刀根本沒當一回事,只將其戲稱為巨鳥。然而,在翠花看來,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常言說,雙木成林。說不準,這裏並不只是一棵樹,也許兩棵,也許三棵,甚至就是一片原始森林。真是那樣的話,出現巨鳥巨獸也就成為可能。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她深知,相對於蛛邦的世界而言,地球孱弱得根本不值一提。她擔心,在蛛邦之上會有更為強大的勢力。她恐怖地想像着那一條無始無終的食物鏈。她無法接受自然生態長期固守的沾滿血腥的叢林法則。為什麼非得以毀滅和破壞的方式實現征服和融合?難道就沒有一個和諧共生的最佳配方嗎?沉思良久,終無所獲。“是的,人和蘋果是無法商量的。”她嘟囔一句,便在臉上擠出一個輕淺的苦笑,然後,將注意力轉向前方正在快速接近的枝幹。
進入邦界,見翠花似乎意猶未盡,手術刀試探着問:“現在就回去嗎?”“我想去看看石油山。”翠花回答得也很乾脆,可這卻讓手術刀感到為難。想了想,他埋怨道:“選啥不好,偏要選那個地方?那可是旅行禁區,實行的是全面的軍事管制。是絕對不可以擅闖的。”聽這一說,翠花一言不發,一縷失望的情緒漫上心頭。
“我知道你在想啥子。但我得提醒你,一定要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去做那些出格的事。”手術刀一臉的不悅,“不要老是沉醉在過去。你是蛛,他們是人,現在是你在養他們。如果違反勞動紀律和聯邦法規,那是會倒大霉的。”見翠花梨花帶雨,淚眼婆娑,他又緩和了口氣,“在人類社會,有小學、初中和大學之分。當你成為一名大學生,難不成,你還會與小學生一起廝混?你也可以把人生算作一個學段。絕大多數都只是在混一張畢業證,而你卻被這裏優先錄取了。生活是要講圈子的,你得翻過人生那一頁,儘快地融入這個世界。”
聽得出,對方是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上看問題,沒有一絲一毫揶揄的成分,倒是透露出諸多親切關懷之意。出於禮貌,出於友愛,出於信任,翠花抹了一把眼淚,然後,將自己的心事娓娓道出。
中華民族是一個自強不息的民族,也是一個苦難深重的民族。他們創造了光輝燦爛的歷史,卻也無數次遭受侵略者的鐵蹄。他們向世界輸送文明,換來的則是毒品和槍炮。雖然說,鬥爭能讓一個民族快速成長和壯大,但這種痛苦的蛻變過程卻是人類的至暗時刻。他們看不到方向,他們奮起反抗。許多人為國捐軀,無數人家破人亡。鴉片戰爭遭受列強們的敲骨吸髓,抗日戰爭又經受日本帝國主義的無情踐踏。終於,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從黑暗走向了光明。但國力貧弱,民生凋敝,整個國家已經成為一個爛攤子。他們勒緊褲腰帶,抓生產,搞建設,努力縮短與發達國家之間的距離。
人類社會已進入工業和科技時代,要發展就得要石油。為了尋找石油這種寶貴的資源,中華兒女披荊斬棘,風餐露宿,肩挑背磨,披星戴月。沒有運載工具,他們人拉肩扛運鑽機;沒有地方禦寒,沒有地方避雨,他們把泥土夯實建起了“干打壘”;沒有攪拌機,在大冷的天裏,他們跳進泥漿池,用身體來攪拌;餓了,啃一口堅如鐵石的冰凍窩窩頭;困了,就裹着身上的羊皮打一個盹……
發展到今天,國家終於有一些起色。然而,石油仍然是一個最大的問題。隨着國民經濟的發展,國內那極為有限的石油開採已無法滿足生產和生活的需要。他們只得穿越馬六甲海峽,橫渡印度洋,挺進亞丁灣,與大海博弈,同海盜周旋,往返一個多月,行程兩萬多公里,這才把中東的石油買回家。如此大費周章,卻是心懷坦蕩,只為著強國富民,讓華夏兒女活得更有尊嚴。
“那不是你在主管嗎?你那養料包一砸到地球,就是一個大油田。為啥就不把那裏作為投送的重點?”手術刀不解地問。翠花嗔怪道:“難道你不曉得,這得給上面打請示?他們考慮的是,要合理利用牧場的土地。這不?盡把石油扔到戈壁沙漠那些不毛之地,想以此為誘餌,將人們引到那裏。”說到這裏,她顯得有些不服氣,“就連草都不想呆的地方,我不相信那裏的族群就能壯大起來。”
手術刀挺了挺身子,像是拿定了主意,但話到嘴邊卻欲言又止。片刻,他專註地望着翠花,動情地說:“為了認識你,了解你,我也查閱過關於地球的大量資料。那的確是一個偉大的民族,我已經被他們堅強不屈的個性和團結友愛的氛圍感染了。這個忙,我要幫。”說著,他在心中默想了一陣,“要解決這個問題,還是有辦法的。你也不要在牧場打主意。我們的科研課題就與燃料的利用有關。我可定期去石油山多取一些。”
穩穩地坐着,靜靜地聽着,隻眼睛放着光,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好半天翠花就這樣定定地看着眼前這個男的。她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她也不打算作出任何熱烈的表示,但內心深處卻是發自肺腑的無盡的感激。在她眼前展開一幅滾動的畫面,她看得是那樣的如醉如痴。那是一幅動人的油彩畫,反映的是前進中的中國。
在灰濛濛的天空之下,在白山黑水之間,雪花紛飛,大地凍結。一群石油工人綰起袖子,緊抓長索,拖拉着一個巨大的鋼鐵架子。這一個個鐵打的漢子如一具具石雕,堅強地挺立着,直至感天動地。一時間,太陽露出溫暖的面龐,草木換上蔥綠的新裝,鳥兒發出歡快的鳴唱,河流彈奏出動人的樂章,它們似乎也在用行動歡迎春回大地。轉眼間,科技攻克了難題,機械替代了人力;用金屬簡單勾勒出的幾條粗大的線條,嵌入泥土地,形成一條石油流淌的脈絡。接着,中華大地上縱橫交錯地佈滿金屬管路。順着這條路,工業的血液承載着使命,鼓舞着鬥志,奔跑着,追趕着,湧向國家建設最需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