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齊王攸審時度勢 中撫軍眾望所歸

第一章 齊王攸審時度勢 中撫軍眾望所歸

第一章

齊王攸審時度勢中撫軍眾望所歸

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幻卷崖雲樹,名娃金屋,殘霜宮城。箭徑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時靸雙鴛響,廊葉秋聲。

宮裏吳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獨釣醒醒。問蒼天無語,華髮余出青。水涵空、闌干高處,送亂鴉、斜日落漁汀。連呼酒,上琴台去,秋與雲平。

━━上調《八聲甘州》

這首詞寫的是古人登臨岩山所見與吳王夫差有關的歷史遺迹,抒發了作者弔古傷今的哀思。吳王夫差因美色而亡國,這與歷史上因淫於女色引起的亡國之禍有着很多相似之處。陳後主《玉樹後庭花》詞曰: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艷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這首亡國之音,其實就是陳後主沉溺聲色犬馬,不思乾綱而至亡國之禍必然寫照。陳後主亡國之時,帶着蒝寵幸的美人張麗華、孔貴嬪兩人躲進景陽殿前的一口水井裏,被攻進城中的隋軍瓮中捉鱉,釀成千古笑柄。及至後世大詩人李白也曾諷刺此事曰:“天子龍沉景陽井,誰歌《玉樹後庭花》?”此“貪淫亡國”之事雖然是陳後主叔寶之經典曲,天下恐無人能夠過之。不過,西晉王朝從開國至滅亡,短短几十年的歷史,從鼎盛漸至滅亡,也是可以用貪淫二字來作概括的。故以此八聲甘州引起下文。

話說咸熙元年冬月,晉太祖文王司馬昭正為王位傳接一事感到煩心,獨自在書房中徘徊,魏司徒、朗陵侯何曾和魏中護軍賈充未經通傳即推開了書房的大門,徑直走了進來。司馬昭一見,立即熱情地招呼二人就座,命人備來茶水。他知道,此次兩公一起來見自己,一定可以從他們身上找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

何曾,字穎考,陳國陽夏人。其父名叫何夔,曾受官至魏朝太僕、封陽武亭侯。何曾好學博聞,從小就承襲父親的爵位,與同郡人袁侃齊名。當文帝為晉王時,何曾已與高柔、鄭沖三人位列魏朝三公之尊位,但他知道這魏朝的江山社稷終究會是司馬氏的天下,因此對晉王司馬昭十分尊崇。一次,他與高柔、鄭沖一起入見晉王,高柔與鄭沖見到晉王時,僅揖手作揖行以普通禮儀,而何曾卻跪地致拜,由此可見其對晉王司馬昭的尊崇到了何種程度。晉王司馬昭對何曾也是尊崇有加,不同於對待其他人,禮致十分周到,並稱他與荀勖為君子之宗,更是籍此以倚為心腹之任,凡遇棘手之事便會召何曾一起商討,然後定計。

與何曾一起進見的賈充,字公閭,平陽襄陵人,其父名叫賈逵,是曹魏時期的豫州刺史,受封陽里亭侯。賈充自幼喪父,承襲其父的爵位為侯,官拜尚書郎,典掌制定朝廷法令、兼管度支考課。因功累升為黃門侍郎、汲郡典農中郎將。后因隨大將軍司馬師討伐毋丘儉和文欽建功,受到司馬師的賞識,令其擔任司馬昭的司馬,後轉右長史。司馬昭執掌朝政大權之初,擔心鎮守四方的魏室朝廷大臣有異議,便派司馬、右長史賈充前往諸葛誕那裏,借商議討伐吳國諸事宜的機會,探查諸葛誕的意思。賈充從諸葛誕那裏回來后,根據自己觀察到的情況,分析認為諸葛誕必定會造反,便進言司馬昭在魏皇帝那裏進諫把諸葛誕徵調回朝為司空,以架空他的權力。魏朝其時已被司馬氏掌控於股掌之中,魏皇帝唯司馬昭之言是從,立即徵調諸葛誕回朝任職。諸葛誕也是聰明人,他知道是司馬昭在朝中弄鬼,自己此次受征回朝是假,大禍臨頭才是真,哪裏肯輕易回朝,於是便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舉兵造反,明確打出反對司馬昭的旗幟。賈充因到過諸葛誕那裏,熟悉其軍情,便隨朝廷派出的司馬昭大軍討伐諸葛誕。諸葛誕滅亡后,賈充因隨軍征討立下大功,進爵為宣陽侯,升廷尉,後轉為中護軍。當初魏皇帝曹髦攻打司馬昭的相府時,賈充率眾拒戰於南闕。賈充不敵將敗,騎督成儕的弟弟、太子舍人成濟驚惶地問賈充:“今天的事怎麼辦?”賈充大聲喊道:“大家跟他們拼了,大將軍豢養着你們,為的正是今天,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在他的號召中,成濟於是抽出寶劍,勇猛衝殺,利用自己太子舍人的身份,殺死了魏皇帝曹髦。待到魏朝的常道鄉公曹奐即皇帝位(即魏元帝),賈充又被司馬昭薦封為安陽鄉侯、加散騎常侍。賈充對司馬氏家族忠心耿耿,司馬昭一直很器重信任他,他與裴秀、王沈、羊祜、荀勖、何曾等人同受司馬昭心腹之任,深受司馬昭的寵遇。

司馬昭見是心腹賈充和德高望重的司徒何曾造訪,立即熱情相迎。主客分賓主坐下,便有丫環僕人獻上糕果點心,一如皇宮中的御用珍味。

何曾和賈充此行主要的事情之一是要與晉王司馬昭商討為顯大魏朝天威軍威,如何奏請魏皇帝曹奐關於派遣使臣前往吳國,曉諭吳國皇帝烏程侯孫皓有關魏國已經滅掉蜀國一事。之前的朝議上,這件事經晉王司馬昭提議,魏天子要晉王拿出一個方案。晉王司馬昭便奏請天子,讓何曾、賈充、裴秀、羊祜等退朝後詳細計議。五人退朝後,直接到何曾府上聚會,已經商議好了此事的大概,只是派何人出使,以何種方式才能收到最大的示威效果等細節問題仍未落實。這些天,幾人經過好幾輪的磋商,終於想出了一個絕好的主意,賈充和何曾經過眾人的推薦,直接到晉王府,向晉王陳述主意,以讓司馬昭先行定奪,然後再轉呈皇上。於是,兩人剛用過早膳,便急匆匆地趕到了晉王府。

賈充善於察言觀色,他見晉王司馬昭雖然在熱情地招呼自己兩人,但卻臉有郁色,便開口問道:“晉王日理萬機,公務繁忙,但仍要注意休息,微臣看您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試問這世上還有何事可以讓晉王您憂慮如此呢?”何曾也在一旁以恭聽的眼神望着司馬昭,一臉關切。

司馬昭微一皺眉,隨即爽朗地笑道:“兩位大人來得正好,本王最近還真有一件大事梗在心頭,正自左右為難,二位大人不妨為本王斟酌斟酌。”

賈充何等聰明,他知道,此際對於已受封晉王司馬昭來說,第一等要務就是如何禪代魏天子曹奐以讓自己司馬氏坐上皇帝的寶座,但他卻不願言明,當然也勿須言明。晉王還沒有說出他的憂慮,賈充即用傳承接轉的方式道:“晉王,依微臣最近從朝中得聞的消息,莫非您真想立安昌侯為王室繼承人?”

安昌侯、衛將軍司馬攸即是司馬昭過繼給兄長司馬師的繼嗣。司馬昭見賈充一語即道破天機,面色微微一凜,隨即顯出有幾分驚訝地道:“安陽侯何出此言?”

賈充道:“回晉王,衛將軍也是您的兒子,而且也是您過繼給景王以承子嗣的人。晉王是承兄而繼承王位的,您英明神武,又心襟寬厚,仁達四方,現在定是這件事讓您面有憂色了。當今朝中大臣多有議論,言及您可能會效法古代聖主還位於景王,而現在景王的兒子,其實也是您自己的兒子,這本來不會令您憂慮,但現在中撫軍司馬炎是眾望所歸,這一定是令您左右為難的事了。據微臣猜來,能成晉王憂慮事者,也莫過於此了,是以大膽直言”。

司馬昭聽他說完,也不發表意見,拿眼神盯着賈充和何曾,好一會才道:“何公何大人也是這麼認為的嗎?”

何曾見問,即道:“回晉王,安陽侯所言,老夫在朝中也略有耳聞,既然安陽侯直言不諱,老夫也認為此事是唯一能令晉王現在憂慮的事了”。

司馬昭聽二人都這樣講,便微微頷首道:“難道兩位大人已有高見?”頓了一下,又道:“不妨說出來讓本王聽聽。”

賈充道:“這件事,何公更是關心,他已經三問微臣了。”

司馬昭顯得有些興奮地轉頭看着何曾說道:“何公之見,本王定當考慮,不知何公是何看法。”

何曾立即雙膝跪地道:“老臣有罪,不該妄議晉王府中之事。”

司馬昭笑道:“何公快快請起,何必如此見外呢?你有什麼高見儘管道來,本王有你等分憂,高興都不不及,何罪之有?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何曾這才站起身來,看了看賈充一眼,道:“晉王,老夫哪有什麼高見,不過對此事,也曾多次考慮,老夫此次與安陽侯一起前來王府,除了要稟奏有關曉諭吳國之事的諸般細節外,其實也正是為此事而來。”

司馬昭笑道:“本王能得何公操慮,真是感激不盡。朝中大臣均紛紛猜測本王將傳位給攸兒,這其實也正是本王一直在考慮的事,攸兒親賢好施,文、牘皆為世所稱道,才望均不在炎兒之下,且深得景王喜愛。況本王之位是王兄傳繼的,晉國本就是景王的天下,本王當奉還於他的後人。再說,攸兒也是我的親生兒子,讓他來繼承晉國王位,現在把他立為晉世子,不是於情於理於國都說得通的嗎?”

何曾聽他先說出自己的心思,知道他的本意是不願這樣,而是因為朝中議論過多,言路左右了他的思想令他有些左右為難,便道:“晉王英明,但古有弘訓曰:有謫立謫,無謫立長,傳長不傳幼,傳賢不傳暴。雖然中撫軍(指司馬炎)和衛將軍(指司馬攸)均是文韜武略、聰慧賢達,都可以繼承王位,但中撫軍乃是長子,又是嫡親,才能均有過而無不及之處,而且更難能可貴的是中撫軍為人寬容厚道,慈善好施,有容人之量,乃眾望所歸,這是上天垂憐社稷而降生的人,應該立他為世子,奉受國之社稷”。

賈充也道:“中撫軍聰慧明智,神明威武,才能出眾,是曠世少有之材。您看他立發垂地,手長過膝,這可不是一般的長相啊!微臣門生丘道文夜觀天象后,曾見過中撫軍一面,他曾對微臣說:中撫軍有帝王之象,我等應該擁立其為世子。”

司馬昭聽賈充和何曾都盛讚司馬炎,與自己想立司馬攸為晉世子的想法不符,心中本有淡淡的不快,但他聽賈充說司馬炎有帝王之象,怔了怔,知眼前兩人乃是自己的心腹,便盯着賈充不眨眼,好一會兒,才道:“賈大人勿要妄言,此事就此打住,不過本王會充分考慮兩位大人的意見。只是依本王看來,攸兒聰賽諸葛,才蓋孟姜,威武八面,文武雙全,更合本王之意。”

何曾與賈充聽司馬昭之意,不知他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便再三堅持已見,尤其是賈充,竟急得鬚髮皆張。司馬昭看在眼裏,也不理會,話鋒一轉,便談及派使臣前往吳國一事。

何曾和賈充見自己一時說服不了晉王立中撫軍司馬炎為世子的決心,根本無心於“曉諭”之事,匆匆陳述了一下眾人議謀好的措施,便離開了晉王府。

司馬昭把兩人送出王府,看着二人離去的身影,臉上微微露出笑意。

再說安昌侯、衛將軍司馬攸,自打咸熙元年父王司馬昭被封為晉王后,他的父親司馬師也被朝廷由舞陽忠武侯追贈為景王。他雖是司馬昭的兒子,但因為過繼給了景王司馬師為子嗣,又襲父爵,是以也因父親被封王而升遷為衛將軍,並出任散騎常侍、步兵校尉。此年,他剛剛年滿十八歲,卻顯得英氣襲人,出任步兵校尉后,綏撫營部,在兵士中盛有威望。

司馬攸與司馬炎同是晉王司馬昭的親生兒子,均是文明王皇后元姬所生。文明王皇后共生九男,司馬炎系長子,司馬攸為次子,除兩人均才華出眾外,其餘的不是過早夭折就是患有疾病無緣於社稷。因而,當司馬昭被初封為晉王后,立晉世子的事就自然成了兩人首先考慮的第一要事,因為幾乎天下人都知道,今日的晉世子即是他日晉朝的開國皇帝。

司馬攸被司馬昭過繼給兄長司馬師后,便居於景獻羊皇后府中,景帝司馬師崩時,司馬攸悲慟十分以至到了不能進食的地步,左右以稻米等食物揉碎做成丸子喂他他也不肯吞咽。他因悲慟大哭而數日不肯進食,以孝聞名於當時。因此,當他在魏朝始建五等爵位的制度后,便被封為安昌侯,並遷衛將軍,由於治軍有方,又深得兵士之心,朝野推崇。這些天,他一直在思索着如何才能被冊封為晉世子的事。他知道,要想被立為晉世子,必須得到父王司馬昭的心腹大臣們的鼎力支持,否則,前途黯淡。但他自慮年幼,又不像兄長司馬炎那樣常年在父王身邊受寵,那些德高望重的大臣不一定支持自己,但為了自己的命運,為了不留遺憾,他還是要去搏一搏。

司馬攸說動就動,他首先想到了中書郎張華。

張華,字茂先,范陽方城人。其父張平,是魏國時漁陽郡的太守。張華年少時,受到漁陽人盧欽(盧欽,是司馬懿時期魏國的太傅,後到陽平縣當太守,並遷淮北都督、伏波將軍,再後來因政績卓著拜散騎常侍、大司農、遷吏部尚書、進封大梁侯。)的器重並舉薦,後來一路升遷,郡守鮮於嗣又薦張華為太常博士,後來轉任河南尹,未上任,又拜佐著作郎,不多久便遷長史、兼中書郎。張華文奇思謹,深受晉王司馬昭的賞識,甚受寵幸,其朝議表奏,多見施用。張華性至孝。司馬攸當初為景王守喪,那傷心欲絕的行為,深受張華推崇。由此,他對司馬攸一直很是讚賞。司馬攸知道張華見多識廣,四海之內是瞭若指掌,也一直十分敬重他,把它比為“子產”,視為異人。因此,他首先便成了司馬攸想要拉攏問計和求得支持的對象。

這天天剛黃昏,司馬攸便換去一身戎裝,輕車簡從,親自登門拜訪張華。

司馬攸知道父王屬意於自己當立世子,雖然兄長司馬炎人氣旺,擁護支持的人多,但關鍵還是要像裴秀、張華這樣的寵臣的話才夠份量。如果他們能在父王面前美言幾句,說不定就定了父王立自己為世子的決心。他知道眾人拾柴火焰高和水推船行的道理。否則,眾口爍金,朝中大臣都不支持自己,父王的立場也會在眾多的反對意見中發生改變。

張華何等聰明,見衛將軍司馬攸到來,立知其意,但也不說破,裝作十二分熱情地樣子,以君臣之禮迎他入內。

司馬攸見到張華,急忙讓他免去一應繁瑣的禮儀禮節,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兩人邊談邊說些客套話,進入大廳之中落座。早有侍從捧上洛陽特產。其時張華正要晚宴,便命人撤去筵席,重新準備。司馬攸為了在心理上拉近與張華的距離,笑着止住他的吩咐,說就要原來準備的晚宴即可。

張華再四推辭不得,只得由着他。於是又一起起身入席。

席間,兩人談古論今,不多時早已酒足飯飽。張華命人撤去筵席后,司馬攸仍未提出問題,張華久經官場,雖心知肚明,但也絕不可能送肉上砧板。

司馬攸本打算在同張華的談話中藉機吐出自己的心意,但張華老謀深算,豈是他這種年紀的人所能比擬的。眼見天色已晚,司馬攸終於忍不住了,他讓張華屏退眾人,然後道:“張中書,當今天下,唯我晉王一呼百應,父王英武賢明,雄才大略,這魏室江山社稷,遲早是我晉王的天下,不知中書大人以為然否?”他一開口,就用話把張華逼入死角,讓他幾無反抗之力。

張華聽他話一出口,立即怔愣當地。因為,他此時食的還是魏朝的俸祿,雖然司馬氏把持朝廷,大權在握,但張華畢竟還不能明言。司馬攸的本意也是如此,用話先把張華逼住,然後說出自己如何為天下社稷蒼生作想,進而讓他死心塌地地為自己當說客,助自己當上晉世子。

張華怔了一會,隨即答非所問地道:“衛將軍深得晉王賞識,文韜武略,為世所稱,這是百世難得一見的王者之相啊!這江山社稷若有將軍這樣的人把守,定會萬世流芳。”

司馬攸道:“張中書還未回答本將軍的問話?我的意思是張中書以為然否”?

張華被他一逼,便道:“老夫愚鈍,不敢隨便胡言,不過,依目前情勢看,應該會如將軍所料。”

司馬攸道:“那張中書願意幫本將軍當上晉世子嗎?”

張華見他直接提出這個問題,知道今天是躲不過去了,便道:“不知將軍要老夫如何相幫?”

司馬攸道:“若張中書能在晉王面前多替本將軍美言數句,助我登上世子之位,他日魏帝學堯、舜、禹之美后,本將軍定不忘大人的相助之恩。”

張華至此,也不再搪塞,便道:“將軍此事就看旁人之功了?”

張華此話再也明白不過地告訴司馬攸,晉王司馬昭有傳位於自己的兄長司馬師後人的打算,只要晉王心意堅決,不受他人之意的左右,這晉世子非司馬攸莫屬。但同時也指出,如果晉王的心腹大臣如何曾、裴秀、羊祜、賈充等人從旁力勸其立中撫軍司馬炎的話,司馬昭會因為擁護長子的朝中大臣的力量強大而最終放棄司馬攸。

司馬攸何等聰明,立知其意,便向張華和盤托出自己的爭位計劃。張華見自己已被他捆在船上,當然也在他身上下了賭注,便任他開舵起航。於是,兩人便在密室秘密地謀划起來,直到天方四鼓方才散去。

司馬攸登門拜訪中書郎張華的事,中撫軍司馬炎當晚就知道了,在晉王立世子的關鍵時刻,他知道司馬攸和張華討論的究竟是何事。這並不令他奇怪,他奇怪的是中書郎張華怎會成了司馬攸最信任的人。這麼大的事,若不是心腹知已,豈能與之相商。

中撫軍司馬炎為了成為晉世子,當然也沒有閑着,他親自去了齊川侯裴秀府上拜訪。

齊川侯裴秀,字秀彥,河東聞喜人,其祖父名叫裴茂,在漢朝時任過尚書令,其父裴潛,魏尚書令。咸熙初,由裴秀改制官制,因功被封為齊川侯。

裴秀與何曾、賈充等也是文帝司馬昭的心腹股肱之臣,他們雖然時任魏官,食魏朝俸祿,但均知晉王終將代魏而行天命,是以對晉王司馬昭尊崇有加,心中早以臣制皇禮待之。

中撫軍司馬炎素知齊川侯裴秀是自己的父王司馬昭的近臣。裴秀時與荀頭、賈充一起定五等爵制,裴秀負責制訂並修改封官的制度,本是一個原則性很強的人。一直以來,他都推崇皇室子嗣繼承有謫立謫,無謫立長的朝廷舊制。又因為他深得文帝司馬昭的信任,所以,晉世子之立,司馬昭必定會聽裴秀的意見。因此,只要他堅決擁護司馬炎被立為晉世子,司馬炎則大功已告七成。

司馬炎到得裴府時,裴秀正率着府上的官員侍從在府門外恭送衛將軍司馬攸出府。司馬炎也不避諱,命令大轎直接避過人群進到裴秀府第門前。司馬攸上轎時見是自己的兄長到來,立即下轎快步走上前去,與正從轎中走出的司馬炎握手。司馬炎與自己這位已過嗣給景王為子的弟弟一向熱情,此時見弟弟正從裴秀府弟中出來,早料到他用意的十分,立即伸出手去,緊緊地握了司馬攸的手,一邊問候,一邊用力把他拉入懷中擁抱。

裴秀並未即時上前參拜司馬炎,而是故作未見,準備起身進府。司馬炎偷眼瞥見,也不急於與他招呼,只是拉着司馬攸問長問短。兩兄弟委實好久沒有見過面了,一時真有着問不完的問題。

司馬炎如此熱情地與司馬攸論兄弟短長,其意當然不是做給司馬攸看的,他是表現給周圍這些朝廷大臣看的,他似乎在說,誰要是站錯了隊,到時看我司馬炎怎麼對付他。

司馬攸畢竟年輕氣盛,而此時又在致力於和兄長司馬炎爭奪晉世子之位,見兄長如此熱情,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了,現出一些尷尬。司馬炎當然把這些都看在了眼裏,但他卻顯出不以為意的神態,仍以兄長的身份對他噓寒問暖,讓人瞧不出兄弟倆半點你爭我斗的狠勁。

司馬攸素知兄長的胸襟和氣量,其時還有過不服氣的時候,但此時兩人這麼一遇,司馬攸明顯感到兄長在氣勢上已略勝自己一籌。他知道,自己這個同父同母的兄長從小到大都寬宏大量,處處謙讓着自己,就是過繼給景王當兒子這事,也是他謙讓給自己的,但他現在卻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這晉世子之位,兄長卻再不肯拱手相讓呢?

這麼想着,他就和兄長打起了哈哈。司馬炎何等聰慧,也不再去為難這位在軍事上有三軍統帥之將才的弟弟,他想:自己今後還要依仗自己這位智勇雙全的弟弟為自己鎮守江山社稷呢?

於是,兩人各懷心事,草草告別。司馬炎目送司馬攸走遠,這才轉過神來,重新讓人通報裴秀。

裴秀當然並未走遠,他此時正倚立門后,細細觀察這兄弟兩人見面的情形。適才司馬攸明確提出讓他去向晉王司馬昭當說客,讓他立自己為世子。裴秀並未當面回絕,只能委婉地說自己的意見晉王不一定聽,用這樣的話去搪塞他。司馬攸未從裴秀那裏得到明確答案,再加上出門即與兄長司馬炎碰面,兩人對對方來裴府的目的均是心照不宣,也均不言破,只是彼此相遇出表現出的君臣風範便在裴秀心中落底了。

司馬炎進了裴府,裴秀恭迎的禮數倒並不過於司馬攸。裴秀本以為中撫軍司馬炎也將和他談起有關立晉世子的事,但司馬炎卻避而不談,只同他討論關於“九品官正”的事以及滅蜀后對天下的影響等,談及吳國目前的軍事及國勢,以及如何“曉諭吳國”魏朝滅蜀的細節等。裴秀對他的看法無形中又增好三分。

司馬炎知道自己的弟弟司馬攸一定關注着自己的這次裴府之行,其暗探定在暗中關注,不多久即將回稟於他,便未在裴府多留,匆匆小敘后,即告辭回去了。

司馬攸在軍中的威望一直是司馬炎望塵莫及的。司馬炎當然深知這一點,因此,胸懷大志的他絕不會在晉世子之爭中把自己的兄弟完全推向對立面,他不想這樣做,也不能這樣做。

翌日,晉王司馬昭根據裴秀、何曾、賈充等人的合謀,上奏魏天子曹奐遣使派人入吳曉諭武威一事。魏天子准奏頒詔,並遣吳國人相國參軍徐劭和散騎常侍、水漕督運孫彧出使吳國,天子臨朝致使臣攜帶馬錦等物達於吳國,以示威風。

晉王司馬昭按魏天子的意思派出使臣入吳曉諭滅蜀一事後,身體已越來越糟,因此,立晉世子的大事就急急提上議事日程,他擔心自己如若不及早立嗣,兩個兒子也會學歷朝王室兄弟同室操戈,演出弒兄弒弟的故事。這些天,他不止一遍地聽到有關兩個兒子司馬炎和司馬攸的報告,兩個兒子請安問候的次數也比過去多了好多。但他仍左右為難,立長為嗣是歷代相傳的制度,但自己是坐的景王的天下啊!景王的子嗣理應得到自己的天下,更何況攸兒還是自己所生呢?

司馬昭左右為難中,見何曾和賈充只屬意於司馬炎,便找來裴秀問計。裴秀時有後進領袖之譽,深得司馬昭信任和尊重。裴秀的答案從某種程度上說,起着左右晉王司馬昭到底立誰為晉世子的作用。

司馬炎因擔心父王最終屬意於司馬攸,曾經在拜訪裴府出門時問過裴秀一句話:順天意繼承王位的人應該長得比別人不一樣吧!裴秀先是看見他與司馬攸在府門外表現的風範氣度,現在臨分別時才問出這樣一句話,他當時雖然沒有回答司馬炎的話,但從此心中便有了主意。因此,當晉王司馬昭向裴秀問策時,裴秀便對他說道:“中撫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司馬昭聽了裴秀的話,一直懸停心中的立嗣決心便有了主意,他決定就“當世之政務及人事廢置”為題於太極殿前設座,讓司馬炎和司馬攸現場對答,王公大臣旁座為證,勝者即就儲君之位。司馬炎在這場對答考試中因其帳下參軍羊琇的早有準備而最終獲得了司馬昭立其為世子的決心。

羊琇是景獻皇后從父的弟弟,少時住在司馬炎的對門,兩人玩耍得十分親密,每次宴會都會同席而座。羊琇曾對司馬炎說:我們中假若今後有人富貴而被任用為朝廷官員后,就輪流着坐位,十年一換。當時司馬炎也是少年心性,也開玩笑地答應了他。羊琇聰明善謀,司馬炎為中撫軍,司馬炎就讓他到帳下當參軍,兩人關係一直很好。在晉王當立世子的時候,羊琇見司馬炎的聲望不及他的弟弟,而晉文帝又向來看重司馬攸,於是就暗地與司馬炎謀划。他把自己觀察司馬昭處理政事、損益法度、詔命顧問、人事廢置之類的事都默記下來告訴司馬炎,然後讓司馬炎一一默記。因此,司馬炎在這場辯論中,佔盡了上風。

這事過後,司馬攸通過張華向晉王進言,晉王心中很是不高興,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對張華不滿,後來裴秀表述了意見后,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內心深處一直是想傳位給長子司馬炎的。於是張華的意見便作罷。而當司馬炎被立為晉世子又當上皇帝后,因此事對張華有了一個“不隨己”的看法,張華從此也一直不受其重用,終晉武帝司馬炎一朝,張華僅以列侯朝見天子。此是后話,暫且不提。

司馬攸分別到過賈充、何曾、裴秀、王沈府上秘密拜訪,但除張華一人外,幾乎沒有一個人與晉王交厚並受寵的魏王公大臣明確表態支持司馬攸繼嗣,他們對他的問話都是哼哼哈哈的表態。由此,司馬攸知天命已有歸屬,自己只不過像跳樑小丑一樣上演了一場滑稽的戲而矣,在經過太極殿前的辯論后,他便主動向父王司馬昭上書陳述自己不與王兄司馬炎爭嗣世子一事。

司馬昭見自己的心腹大臣均屬意於長子司馬炎,而司馬攸又上書表陳意見,知道此事終於可以放心了,於是便於魏國咸熙元年冬月一日,上表稟奏魏天子曹奐,立中撫軍司馬炎為晉世子,魏天子曹奐於是根據司馬昭的上奏頒詔天下:進封中撫軍、新昌鄉侯司馬炎為晉世子。

司馬昭接詔,於即日在晉國內舉行了冊封世子的莊重儀式。於是,西晉王朝第一個將正式禪代魏國天子曹奐成為西晉王朝皇帝的人――司馬炎走上了歷史舞台,即為晉武帝。西晉王朝也由此正式拉開了其短短五十三年的歷史大幕。

正是:

命里有時終歸有

命里無時莫強求

天命不過人所謂

實則帝王大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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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晉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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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齊王攸審時度勢 中撫軍眾望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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