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們都是命運的玩具
今天，她走了。
“小燁，去和你哥把你媽的遺照拿過來吧。”
“我不覺得她死的是一個意外，你真認為她是一起離奇的意外嗎？她答應過我，答應過大哥，她說要把一切都給我們的，而現在，連最後一句話都沒有跟我說，她不能這樣死了，她明明...明明沒有完成她答應過我的事，她憑什麼能死，她怎麼敢死？我...”
少年更咽的話語被打斷，被他對面一個粗糙的，滿臉胡茬的中年人一巴掌打斷。
窗外的嬋兒在這時也停止了鳴叫，似乎也在安靜的傾聽着這對父子之間的對話。
面對對面那摸着自己紅腫的臉怨恨的眼神的孩子，中年人沒有因此說對不起，也沒有給予少年安慰，而是對視着他的眼神，用那名為父親的口氣說道：“孩子，人是會死的，也是不會死的。你媽....書玲她雖然不能再和你說話了，但是每當你在夜晚感到孤獨，每當你感受到迷惘的時候，我希望你抬頭看一看，在你的頭上有一顆星，阿爾法犬星，這顆最亮的星，它總能給你指引準確的方向，因為那是你媽對你的寄託，也是你媽對你的指引，指引你去到那傳說中的伊甸園。孩子，我想，書玲她確實已經把一切都給了你們...”父親...李澤文輕聲的對對面這個14歲的孩子說道。
這次李燁收起了那怨恨的目光，但14歲的倔強少年不會輕易放棄，於是便大聲喊道：“我會去調查的，調查她的死因，這將是我的目標，可以為此付出終生的目標！”
“很好，孩子，我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諾，你在我和書玲眼裏都是一個男子漢，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但是在開始調查之前是不是得先把你媽媽的相片拿過來？”面對着倔強的少年，李澤文也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這次，李燁並沒有再次頂嘴。
對於李商殷來說，夏季，是一個容易被討厭的季節，它沒有春季的生機，也沒有秋季的璀璨，亦沒有冬季的寧靜。它帶來的似乎只有不幸。
李燁找到了另一個少年，這個少年現在正在拿着一副相片...一副遺照，看着上面怔怔出神，少年頭髮亂糟糟的，戴着個眼鏡，像是沒有睡醒的樣子，即使隔着眼睛，依舊能看到少年紅腫的眼睛。
大哥李商殷此時的姿態，使李燁不由得有些悲傷，“大哥，爸叫你把媽的遺照拿過去。”
“嗯，好。”李商殷的聲音實在是有些過小，要不是周圍實在有過些安靜，可能都不會聽見。
李商殷和李燁來到靈堂，來了很多親戚，一些見到過的，沒見到過得，令李商殷不解的是，他並沒有看到書裏面的“徒思赤筆書，詎有丹砂井。心悲常欲絕，發亂不能整。青簟日何長，閑門晝方靜。頹思茅檐下，彌傷好風景。”而是“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
爭論的中心來自於李燁的外公以及二叔。
“大哥，他們在吵什麼？”李燁不解的問道。
然而，李商殷並沒有回答自己弟弟的疑問。
“李澤文，你說你有什麼用！書玲她活着的時候你沒有給她過點好的生活，現在她不在了，你還想她的兒子變成你這個樣？真是昏了頭我當初會同意這份婚事！”此時一個滿頭白髮梳着個油光的背頭的老者正在與李商殷的二叔在爭論。
“伯伯，這件事您別說大哥了，就算是我也不同意！錢，你們要，可以給你，但是孩子一定不行！”
小姨用手帕擦着眼淚，“當初我就不應該松這個口，不然現在也不會是這樣！書玲跟你這麼多年，她得到了什麼？我身為她的姐姐，我看着都心疼....我那可憐的妹妹....”小姨已經泣不成聲了。
“大哥...”二叔剛剛開口就被外公打斷。
“你也不用說，你跟那個沒用的東西也一樣，物以聚類，誰知道你們當初是從哪個山裏面爬出來的，也不知道書玲被你餵了什麼迷魂藥，非要嫁給你這個廢物。李澤文，你對得起書玲嗎？你要是有點良心的話現在就把書玲這些年來的積蓄和書玲的親生孩子給我，免得到時候孩子長大了和你一樣窩囊。”
聽到這話，李燁再也忍不住了，這些姨娘姨爹幾年都見不到一次，從來沒有給過他家什麼幫助，現在母親剛走，他們就來以“一家人”的名義堂而皇之的進行“搶劫”。
十四歲的少年很衝動。
李燁瞪着外公道，“你這個老東西，說什麼呢，現在你的女兒剛走，你們這一家人就來舔着個臉來要這要那的。好，可以給你，不過前提是你先死！”
“你這個撿來的狗雜種說什麼呢，老子吃過的鹽比你吃的飯的多！我告訴你，書玲留下的東西你一點都別想拿到！滾一邊去！大人說話是你這個小雜種可以插嘴的嗎？”外公此時滿臉通紅，青筋暴起，似乎有抬手作打的趨勢。而倔強的少年根本不怕，“我是你女兒撿來的，難道你女兒不是你撿來的嗎？你有什麼資格...”
“啪！”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巴掌，李澤文的巴掌。
“李燁！誰讓你過來的，忘記我跟你說的話了嗎？你去和你哥守靈，這裏的事不用你管。”
少年還想說些什麼，但是被李澤文嚴厲的眼神嚇着，這好像是李燁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看見李澤文這樣，少年只能憤憤離去。
李澤文則轉頭對岳父說：“爸，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和他計較。”隨後話鋒一轉，“不過，你剛剛說的我恐怕不能答應，錢，你可以拿走，甚至是房子，但是，孩子，一個都不行！不然，你什麼都別想拿走。”
張彥庄對李澤文的強硬感到詫異，在他為數不多的印象裏面，李澤文一直是一個軟弱，沒有自己主見的人，張彥庄明白此時李澤文的強硬來自哪裏，可能是因為一份責任，一份名為“父親”的責任，不過張彥庄本來就沒想着要孩子，只是怕落一份閑話。
張彥庄嘴上也不能讓太多，“行，李澤文，我會一直關注書玲孩子的，要是孩子長大了還跟你這樣的話，我想我就要氣死了。至於房子，等孩子上了大學再說。”
李澤文並沒有接話，而是轉頭對着兩個孩子說：“你們兩個過來給你媽磕個頭吧，為書玲畫上一個句號吧。”
李澤文的聲音有些低沉，此時的大哥李商殷正看着白紙黑字的輓聯，“流芳百世，遺愛千秋音容宛在，浩氣常存隴上猶留芳跡，堂前共仰遺容”以及“難忘淑德，永記慈恩春暉未報，秋雨添愁”
李商殷走過去，發現哭的最厲害的居然是隔壁的王奶奶，李商殷自認為雖然母親在附近的名聲挺好的，但是應該還沒有到這種程度吧？這也讓他有些不解。
這場葬禮並沒有持續多久，吃過飯過後，各方前來祭奠的客人也陸陸續續的走了，也有一些親戚過來安慰李商殷，說著一些“不要傷心，孩子...”之內的話，也有一些給了錢，三到五百不等。
在他們給錢的時候，李商殷可以細緻的觀察到他們的表情，根據fbi微表情測定的方法洞察着她眼神與動作的協調度，他並沒有看出大部分親戚鄰居很傷心，至少沒有他們表現出來的傷心，白天哭的最傷心的王奶奶也沒有。
晚上，李澤文找到了李商殷，李商殷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李澤文則是輕聲說道：“你還記得魯迅先生說的話嗎？‘人類的悲歡是不相同的，這就是人類的真相’孩子，記住，以後不要輕易的觀察別人，更不要試圖猜疑別人的內心，不然受傷的只會是你。”
李商殷沉思了一會，自言自語般的說到：“原來人類的悲歡真的不相同，原來每個人都是演員，還真是...虛偽的世界....”
天空墜下了地獄，神聖已經被污染。
李商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也不知道白天什麼時候悄無聲息的溜走的。並且還帶走了人類希望的太陽，並且留下了喚醒罪惡的黑夜。
“商殷，休息了嗎？”
屋外李澤文的敲門聲和呼喊聲喚醒了李商殷的思緒。
“沒有。”說著李商殷拿起了自己桌上的一本書。
“商殷，我來找你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說一下，過兩天我得走了”李澤文看着李商殷手中的《格林童話》說道。
這本書說起來也有一段歷史了，甚至李商殷都忘記了這本書還一直放在自己的書桌上。這是李澤文送給李商殷最特殊的一本書，是唯一一本與學術無關的書。
李商殷對李澤文的出離沒有太大的反應，自從記事起，父親李澤文就經常離開，少則三五天，多則個把月。
只是李澤文要在最近離開還是有些不解，但是他知道李澤文還有話要說。便沒有打斷李澤文。
“這次我離開會帶走小燁，而且這次的時間可能有些長，二叔會在家照顧你的。”
“為什麼帶走李燁？”
“因為小燁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天堂之門，你也想小燁進入天堂吧？”李澤文沒等李商殷的回答，而是繼續自顧自般的說，“記住，如果我一直沒有回來，不要試圖尋找我的痕迹，也不要為此感到傷心，因為我已經通過雅各布的天梯和你媽相遇了。我們都...很好...”
李澤文的這番話讓李商殷踴躍出了許多情緒，許多話，有疑惑，有憤怒，也有關心。但是從小就患有抒情障礙的李商殷把這擠到嘴裏萬般話轉化為一個“哦”，李澤文也許知道會是這個回答，但也沒有過多解釋。
李澤文突然笑了，笑的有些坦蕩，笑聲傳遍了整個房間，“商殷，《格林童話》其實還挺不錯的，你現在想通了？”
李商殷此時才注意到自己手中的並不是自己正在看的《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而是一本自己都忘記存在的《格林童話》。
不過李商殷也沒有露出一點異樣的表情，而是淡定的合上了手中的書說道：“我只是想看看《格林童話》裏有沒有笑話而已。”
李澤文停止了自己的笑聲，嘆了嘆氣的說道：“可能《格林童話》就是笑話而已。時間會磨滅一切，我希望你能融入“時間”，早點休息。”
“嗯，你也是。”
時間，真的會磨滅一切嗎？夜晚是新舊替換的瑪奇諾防線，堅固且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