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錄取通知書

老夏聽到張惠仙說兒子夏文考上重點高中，自豪感從心底油然而升。他幹練，樸實，黝黑的臉上洋溢出一絲絲微笑，可沒一會笑意就消失了。他高興自己的兒子有出息，村裏的孩子很少有考上重點中學，大部分都是讀幾年小學就草草結束。特別是女孩子，在梅家村的村民心裏，女孩子讀書比男孩子讀書更無用處，就算會讀，能讀，那都是替別人家讀的。因為女孩子一旦上十四歲就會有媒婆前來定親，只要親事定下用不了多久就早早地去了男方家裏，洗衣做飯生娃，完成一個農村女人該完成的使命。梅家村的人對女孩子讀書頗為反感，他們自個也會經常笑話彼此，說女娃子就是一個賠錢貨。至於老夏為何笑意迅速消失，純粹是因為他現在身上的擔子，壓力太大，這些年他為了一家的生活早把自己的最好的歲月獻給了莊稼勞作。特別是父親意外一走，沒多久母親也隨之跟着而去，原本日子就過的擰巴的家裏算是難上加難，後來兩個兒子又陸續上學，都需要費用。作為一個大半輩子都在莊稼地里扒拉的農民來說，也着實讓他為難。兒子夏文考上重點高中，那又會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老夏把農具放到屋后，走到兒子平時看書的小偏房，他目視着正在看書的夏文夏武，心情漸漸沉重。他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背過身走了過去。專註看書的夏文夏武全然沒有發現他們的父親曾悄悄地來過。

“哥，你可真厲害，輕鬆就考上了高中，還是重點高中。這比我們鎮上那所高中要好很多，我們學校能考進去的寥寥無幾。明年我考試也要考到你的那所中學去。”弟弟夏武一臉認真地說道。弟弟夏武從小就是學習尖子，論成績比他的哥哥夏文還要略勝一籌。

“小武，你沒問題的，你的各科成績都這麼優秀，肯定行。只不過我們讀書，家裏是不是還有錢能繼續供我們啊。你看看我們的父親，他都老的不像樣子了，再看看別人家的父親，比我們父親年輕多了。其實這一次我挺想考砸的，這樣就可以早點的在家裏幫父母們搭把手。可又擔心考砸了，父母對我會很失望，他們會在村裡抬不起頭的。”夏文跟弟弟夏武說出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曾經他就親眼瞧見過，父母為了籌集學費，好長一段時間都捨不得吃一個雞蛋，有時候吃飯就一點梅乾菜或者豆醬將就一下。原本他想認認真真的讀書，以優秀的成績作為對父母的回報，可讀書需要的也是一大筆開支，家裏唯一的收入除了那一片梅林，還有就是養的雞鴨兔子可換點錢糧，可這都是杯水車薪。夏文覺得他的父母過得真的是太難了，要不是因為自己和弟弟都在讀書，或許家裏的日子還會好過一些，而今真的捉襟見肘。

錄取通知書的到來讓家裏人都很開心，送通知書的老師們專門在梅家村的村口敲鑼打鼓，這也讓老夏家裏風光無限，村裡一時議論紛紛，都說老夏家裏的祖墳冒青煙了。為此張惠仙還給前來送通知書的老師們燒了九個雞蛋。

老夏心事重重地坐在屋內正堂的高椅子上，他拿着父親留給他的長煙竿，眼光獃滯。他粗糙的大手從裝煙絲的布袋裏拿出一小撮煙絲，然後緊緊地塞進銅製的煙頭內。又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破了殼的火柴。“唰”火柴點着了，它和煙絲碰撞，然後升起一縷藍色的煙。老夏左手拖着長煙竿，把吸吮了上萬遍的黃褐色的煙嘴送進自己嘴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緩緩地朝外吐出。一股長長的煙霧漸漸地在這個簡陋的屋子裏瀰漫開來。

老夏細細地端詳着門后角落的農具，眉頭皺的緊緊的。他時而抽煙吐煙，時而皺眉時而嘴角露出笑意。等他抽完煙后，把煙頭往凳腳上輕輕地敲了敲站了起來徑直向兒子的書房走去。夏文和夏武幾乎同時發現了父親的到來，弟弟夏武讓出自己的椅子給父親老夏坐。起先還是面帶愁容的老夏，在見到兒子時瞬間就變了個模樣，他笑呵呵地讓夏文把錄取通知書拿來自個看看。

老夏執着紅色的通知書，一邊看，一邊讀了出來，一副樂融融的樣子。“好，好啊，我兒子爭氣，給我長臉了，給夏家長臉了，給你梅家村都長臉了。高興，今天晚上吃飯得叫你媽給你加個蛋。”老夏強裝着一副高興的樣子，對着兩個兒子說道。

“爸，我們都好久沒吃雞蛋了，上一次吃肉還是過除夕的時候，算算，到現在都快小半年了。爸，我好想吃雞蛋，我這就和媽說去。”夏武眨巴着眼睛，邊說邊向養兔子的偏房找他的母親張惠仙去。

老夏看看夏文，又默默地看看手裏的通知書，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文，你看書吧。”

“哦。”夏文目送着父親離開小書房，他感覺的到父親是有心事，這心事大半應該是來自己去讀高中的費用，他不知道該如何幫父親解憂，也許只有自己放棄這次讀高中的機會，才能真正的替父母解困。他思考着，猶豫着，他開始為自己這個考慮漸漸地下起了決心。他想把這個念頭先告訴自己的母親張惠仙。

老夏走出書房，在正堂不斷地來回踱步，他腦子裏飛快地轉動着家裏還有哪些值錢一點的東西，皺紋在他的眼角額頭顯得越發緊密。他才三十三歲啊，這原本正是一個強壯男人處於蓬勃上升的歲月。可生活的勞累硬是把這個精壯的男人壓成了一個乾癟的老人一般，他走路時背都有點躬了，步子明顯比以前慢了很多。他老了，起碼可以看到五十歲的樣子了。

屋外天空昏沉，風吹得越發緊張，它的聲音像在怒吼，從屋頂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這是風吹起來瓦縫裏常年沉積的枯葉，它這是想吹毀這個淳樸的村子嗎？在外幹了一天的梅家村的村民們早就窩在自己的家裏休息了，而他們各家的梅林地里，枝條亂舞，青色的梅葉被怒吼的風硬生生地從樹枝上撕落下來，就像是一隻只青色的蝴蝶，漫天飛舞。這種情況若在早幾年前，梅家村的村民們肯定會到各自的梅林地里看看，擔心風會毀壞掉他們主要的經濟收入來源。那一年風也是很大，村裡不少村民都趕到村口看自家的梅林，結果也只是掉落一些葉子。梅樹上的梅子並無大礙，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村民們放鬆了警惕。

豆點大的雨在風中開始一滴滴砸下，風一點都沒有要停歇的樣子，整個梅家村都籠罩在莫名急促的緊張氣氛之中，雨點砸到瓦片發出混重的聲響，這該是一場暴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