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黃茅山
老夏圍繞着梅林地走了兩圈,他面無表情,雙目無神,如丟了魂一樣。他緊緊地抿着嘴,他想像村口的那些村民一樣,宣洩埋怨或者吶喊,可不知為何,他始終不說一話。他痛心的看着被風吹斷的梅樹,和散落一地的青梅。眼淚已在眼眸里打轉多時,老夏強忍着,始終沒有讓淚水流下,他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很潰敗。老夏撿起地上兩顆青梅,他凝視着,從嘴裏硬生生的擠出幾句話。
“我不會倒下的,我不會就這麼被擊垮的,我不會崩潰的。我是個男人,我有老婆和孩子,我還有你們這些梅樹。我們可以從頭再來的。老天爺,我不會屈服的。我還要好好地活下去呢。”老夏隱約聽到村口有夏大的聲音,他好像在說,自己借錢的事情,他在擔憂接下來老夏拿什麼來還他昨晚借來的錢。老夏怔住了,驀然,他仰天大笑,如一個突然瘋了的人一樣,顧不得別人對他投來異樣的眼光,甚至沒有理會夏強對他的說話。回到自己的家裏。
老夏坐靠在正堂內的高椅上,嘴裏喃喃自語。
“老夏,你這是怎麼啦?難道剛才夏二喊的是真的嗎?村子有難了?”
“是的,有難,我們家是難上加難。昨晚的一場暴風雨,把我們村上的梅子都吹掉了,把樹都吹斷了。”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梅林,我們的梅林。我不信你說的,你是騙我的吧。我是絕對不會相信你說的。”張惠仙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
這人哪就是這樣,在不經意間所發生的事情往往會讓你措手不及。在你無任何防備的時候,一下就擊垮了原本可以很堅強的內心。張惠仙,在老夏跟前轉了兩圈,急急地奔向村口自家的梅林地。夏文夏武聽到張惠仙的話以後,也跟隨其後,一道奔向村口梅林地。老夏依舊坐在椅子上,時而沉默,時而憨笑。
梅家村雄雞畈稻田,稻秧平順地卧倒,像是平鋪着的一團團綠色的幕布。偶爾有些秧苗整根浮在水面,露出白色的根須。這片稻田裏的秧苗種下去不過幾天,但昨晚的這場暴風雨讓它們難以幸免於難。它們有的連根拔起,有的卧倒於渾濁的水中,有一些秧苗被風吹到一些角落,相互簇擁,也有一些孤零零地飄於水面像個被遺棄的孩子一樣。雄雞販那口平日裏村民們灌溉用的水塘也裝滿了水。水在明媚的陽光照耀下波光粼粼,有一隻翠鳥停歇在池塘邊上的荊棘樹上。荊棘樹旁是一大片紅紅的山莓。由於雄雞販離梅家村要過兩個山崗,路相對較遠,要不然這一片紅的熟透了的山莓肯定會被梅家村的小孩子們採摘。儘管有時候大人會來採摘,但也只限於來幹活灌溉的時候發現,才會摘去。
今天的雄雞販顯得非常平靜,翠鳥在荊棘樹上緊緊地盯在水面,此時這一口池塘就像一面鏡子。池塘上面是好幾座山,其中有一座叫黃茅山,黃茅山早年在張惠仙父親的嘴裏有過不少神話。黃茅山,也算是這附近一帶最高的山了。平時鮮有人去山上砍柴打獵。當初張惠仙的父親張老道就說過,此山非一般的山,山上聚集不少修鍊的精怪。若有人進山,就要提防被這些修鍊的精怪給迷惑。早年現任村長夏三的父親,夏不忍還在世的時候也經常會在梅家村的祠堂里聊一些關於黃茅山的傳說。夏不忍曾是梅家村的驕傲,早年是遠近聞名的秀才。懂四書五經,也知曉周易,奇門遁甲,關於黃茅山上曾經出過豬妖,也是出自這個早年秀才口中。據說山洪爆發的時候非常容易出豬妖,雞妖之類的精怪。一旦黃茅山出這樣的妖,雄雞販這一大片田就會遭遇。所以往往一到梅雨季節,梅家村的村民就會擔心,黃茅山出妖。張惠仙的父親張老道曾經就來黃茅山施法鎮妖。
老夏突然收住了臉上憨笑的神態,他似乎想到什麼。突然奪門而出,大踏步地往雄雞販方向走去。此時雨露不再濃重,野草吸吮着陽光,不知道從哪跑出來的小黃狗,一路跟隨着老夏來到了雄雞畈。
老夏看到雄雞畈大片稻田遭殃的樣子,心裏甚是緊張,他跺了跺腳,哎呀一聲,飛快地跑向自家的稻田。他氣喘吁吁地渾身發抖,張着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這是被眼前稻田裏的樣子嚇壞了。老夏,拍拍自己的胸膛,淚水,從他凹陷的眼眸里流了下來。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沁出。從昨晚開始,到今天早上,老夏經歷了這大半輩子都未曾經歷的事情,他好像有些扛不住了。崩潰正一點點開始把他內心裏的堅強撕裂。
老夏蹲下身子,從稻田裏撈出一棵秧苗,他皺着眉頭,緊緊地盯着。秧苗還沒蔫掉,綠色的葉子,白色的根無不顯示着它要繼續生長的渴望。老夏的淚水滴在了這棵剛長出白色乳根的秧苗上,他的手是抖動的,他的心痛的如刀絞一般。他無言再責罵蒼天,也不敢再褻瀆神明,他默默地低着頭,倒像是在懺悔。
陽光,撒在大地上的綠色植被上。同樣,它也撒在老夏的身上,這個曾經一度過分自信堅強的男人。如今的老夏黯然神傷,淚流滿面,他無法感受到陽光的溫和,風的清涼。從他瑟瑟發抖的身子看來,他應該是萬念俱灰的。他的心是冰冷的,冷的如冬日裏的厚厚的白霜。梅林地里和雄雞畈這一片水稻田裏慘不忍睹的模樣。也確實難為了這個一直為生活操勞而早早老去的男人。
老夏瞄視了一圈水田裏橫七豎八的秧苗,蔫蔫地走出雄雞畈,向黃茅山走去。老夏在黃茅山山腳下,朝着雄雞畈和梅家村的方向跪了下去。
“別的,仙;別了,我的兒子們;別了,梅家村;別了,雄雞畈。生活太難了,我真的抗不下去了。仙,對不住了······。”
老夏跪拜以後,頭也不回的朝着茂密的黃茅山走去。荊棘灌木劃破了他的衣服,黝黑的臉上一道傷口溢出鮮紅的血,老夏沒去擦拭,徑直朝着茂密的山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