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大年三十那天，戚小易沒收到一分壓歲錢，頓悟自己長大了。村裏的鞭炮此起彼伏的想了一天。有大些的孩子在耍獅燈，從大年三十開始可以一直到元宵節。獅燈發行必是那些做了新房或者年內娶了媳婦的人家開始，然後再一家一家耍，每家還得鞭炮迎接，給錢。所以，三十之夜，註定是個熱鬧的夜。
戚小易和家人坐者烤火。三十夜的火，元青夜的燈，這是個習俗。戚父是十二月二十回來的，趕着過二十四的小年。看電視，他這時正在結算賬目，什麼張家幫忙耕田，一天核算二十五元，什麼十月八號借了五十元給王家的。密密麻麻的一大篇。戚母在旁看，還不時提醒一下。戚小易出神地看着火。爐子裏燉着豬蹄，散發著肉香，瀰漫了整個房間。好久了，戚小易剛準備起身去看電視，戚父就停了筆，示意其坐下。戚小易知道父親要說起學習的事了。果然，戚父問起學習成績來。戚小易如實回答，他知道戚父是早知道的。戚父又問是什麼原因。這回，戚小易沉默了。戚父見不回話，倒氣了，大聲指責。戚小易依舊沒說話。戚母給了戚父一個眼神，戚父才低了聲音，維續說著。戚小易看着火，只看到戚母中間加了兩次柴，戚父什麼時候停的話頭也不清楚。戚父見兒子這樣，搖頭嘆氣，拿着賬本起身和戚母出去了。戚小易去看電視，畫面正在回放香港回歸的一些鏡頭。
寒假，戚小易不怎麼快樂度過去了。新的學期像花一樣如期開放。
開學那天，咸小易一大早就去了報到，剛進校門，碰到王龍。兩人就談起寒假的事來。後來王龍說這學期換班主任了。威小易忙問是誰。王龍說是冷如貴。戚小易又問那葉正風做什麼。王龍說要調任他校去擔任團支部書記什麼的。戚小易說這廝好運氣啊！王龍糾正說是好關係。說完，兩個人大笑。
冷如貴，年近四十，頭有點禿，為了遮掩，每天用摩絲定發，整顆腦袋看上去油光可鑒，頗有魯迅筆下清國留學生的風姿。他也擔任政治教學，但比葉正風有方法些。他最喜歡向學生回憶，他父親(也是一個老師)因無法承受屈辱而自殺了，他說他不痛恨那個年代，只是極懷念他的父親。還說往事是要回憶的，只有回首才會有切膚之痛，才不會麻木。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是嚴肅的，但在班級管理上，他卻沒嚴肅過。
葉正風走的那天，用汽車搬運傢具。冷如貴叫了幾個學生去幫忙。戚小易也是一個。他們幾個搬了電視機又抬了床，忙了半個小時，幹得氣喘甚急。葉正風沒向他們言謝，只顧和冷天成等說話。經過半年時間，他已經明白中學教師與小學教師的差別其實並不怎麼大，唯一不同的是，中學教師升遷的機率大些。然而，如果從領導重視的角度來看，中學教師還不如小學教師。一個中學裏教師眾多，除了特別優秀者外，很少受到重視。小學就不同，因為教師少，每一個教師領導都得重視。另外，就師德而言，小學教師除了粗暴外，能安心執教。中學教師卻善巴結，在巴結中等待升遷。他這次升遷，冷如貴不就諂媚嗎。他不鄙視別人，因為他知道每個人其實都一樣。但在心裏還是不屑別人的。別看他現在臉上滿是笑意，那可是偽笑。汽車發動，葉正風大聲和冷天成等說道別的話，然後一屁股坐進車內。他看到冷天成等向他揮手，他也把手伸出車窗外揮着。這時，鞭炮劈里啪啦地響起來。他很得意地笑着。校園已經給鞭炮聲環繞，老師們無法講課，只好停下。有的還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用羨慕的眼光看着。
開課兩星期了。戚小易在班幹部的選票上仍是最多，於是被再次任命為班長。他繼續保持以往的工作態度，令他欣喜的是，冷如貴對此似乎沒什麼不滿。他跟王龍講了這事，王龍也是納悶。他們已不再是同桌了。冷如貴按高矮次序編了次座位，非常公正。戚小易現在和黃禺坐在一起。兩個人整日打打鬧鬧，常常引來學生側目。戚小易為了黃禺的愛情，跟王若水已經換了很多次座位，只要不是冷如貴的課，基本上能看到黃禺和王若水的頭挨在一起。他們的關係班上全知道，就是學校也有很多人知道，所以兩人坐在一起，大家認為很自然。威小易老取笑他們說這是對野鴛鴦。這對野鴛鴦會回罵。然後，三人開懷地笑。威小易把中午的時間打發在籃球場上。他的球技已然不錯了，十投八中。王龍很羨慕。他也打籃球。只是他喜歡玩些花動作，所以命中率不是很高。二人在球場上歡笑如花。
在寢室，饒江等人樂此不疲地與樓上的女生夜夜吵鬧，沒得半刻安寧，威小易很少參加進去。他不喜歡嘲弄也不討厭別人吵鬧，只聽着。後來王龍也加了進去，有一次，饒江發現樓板上有一個半徑大約二厘米的圓孔。興奮不已，中午，他就用木棒慢慢頂起上面的被子，然後從圓孔里斜眼看上面的世界。如此一來。有許多人也常來偷窺，在夜裏，他們還有時用木棒頂睡在上面的女生。女生驚叫之後，罵了幾句，不過。有意思的是，那女生並沒有挪位。戚小易沒從那圓孔看過上面，當饒江說上面也沒什麼好看的，除了被子還是被子。他也就打消了好奇心。有天中午，饒江又去看。他只是想知道睡在圓孔上的是誰，他已看了好幾天了，也不曾見到，所以很不甘心。那天，戚小易沒去打籃球，正舒服地躺着。饒江剛移開上面的被子，忽地掉下一張紙條。他避了一下，以為是什麼東西。戚小易眼疾手快，一把抓了過來，他打開看。念了一句，原來是寫給饒江。饒江聽念到他的名字，忙搶奪過來。他快有人比他還快，一把死死扯着他，還示意戚小易念下去。威小易清了清嗓子，念了起來。
饒江:
冒昧寫信，望見量。
我不是那種輕易給人寫信的人。我寫這信是有原因的。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移到別的地方去睡嗎?那是因為我只想多看你一眼，所以望你體諒我的苦心，不要再和你的同學吵鬧了。我們都是學生，休息對我們來說很重要。你也要注意休息，不應該浪費時間在這無聊的吵鬧上，知道嗎?
黃姍
威小易念完了信，幾人才放開饒江。饒江紅着臉撲過來搶，被戚小易閃過。饒江急了，戚小易才從容給他。饒江看着信有些不信。這時，有人吵着要他買東西吃，他發窘，拿求救的眼神去看戚小易。戚小易裝作視而不見。饒江無奈地笑着。這時有人說話了，他說:“誰不知道黃姍是初二年級的美女啊，你小子有此艷福，還敢不快點去買東西，小心折福哦。”饒江聽話說到這份上，怕掃了大家的興，說:“哎，只好認命，誰叫碰上你們這幫鬼東西。”大夥一聽，說:“還算你夠意思，快去快回啊。
分了吃食，饒江把手上剩下的丟給了戚小易。戚小易一邊吃東西一邊說:“想不到你命絕桃花，偏有桃花向你綻放，難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饒江沒心情開玩笑，只是問:“我該怎麼辦?”戚小易故意問:“什麼怎麼辦?”
饒江白了一眼，說:“當然是回信一事.”
戚小易哈哈大笑，說:“想不到我們的大情聖也有向人討教寫信一事，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
饒江一本正經地說:“媒婆的婚事還不是得請別人說合啊。一樣的。”
戚小易一想，也是，有這麼一回事。但他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只好如實說。饒江聽戚小易也沒主意，於是從最初的激動中平靜下來，只好自己琢磨了。這種情況不比黃禺，那是男生追女生，這是女生追男生，回信自然得費番思索。信，如果回得太熱切，就變成主動追求了，如果回得太冷淡，會讓對方產生誤會不喜歡她。所以，第一，既然是對方主動，就得守住面子，做一個徹底的優勝者:第二，既然也喜歡對方，就不能讓對方有所失望，得為下一步發展留下路來。饒江思前想後，決定採取折中的方法，寫一封不溫不熱的回信。中庸的思想於愛情同樣可見，真是無孔不入啊。晚上，饒江就寫了信，從圓孔中遞了上去。然而，信猶如石沉大海，一連好幾天，沒得迴音。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幾天，戚小易也等着不耐煩了，對這事的熱情就減了。倒是王龍等人，礙於饒江的情面，一直沒再和上面的女生吵鬧，又見黃姍遲遲沒回信，幾欲發作一次，奈何饒江苦苦相求，只好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