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徹底停課了。與其他學校相比，武興傳媒大學的實習期不算長。從大四這年的十二月下旬開始，至次年寒假結束。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過後，他們要出走半生，和青春揮手作別。

桌上擺着999感冒靈，礦泉水，紙巾，手機。手機不停振動閃爍着，像一張會咯吱作響的聲控催命符，害楊逍被沖劑嗆咳起來，胸膛隨之劇烈起伏着。在冬天裏感冒真是件麻煩的事情，需要在冷空氣中伸出手去撕扯紙巾，以堵住源源不斷湧出的鼻涕。

“兄弟！你電話響了好久了。不接么？”其實是劉亮被楊逍的鈴聲吵得睡不着午覺了，他朝下鋪望去，楊逍正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咳嗽着，彷彿下一秒肺就要被咳出來。又不忍心去責備他，關切得問道:“可憐的孩子，你還好么？要不要我給你叫救護車？”

“不…咳！用了！”楊逍知道劉亮有定點午睡的習慣，他拿起手機飛快得瞥了一眼，就開了靜音並掛斷了來電，又是黃蓉蓉，他本就對這個女孩沒什麼感覺，之前礙於兩家人的交情也只勉強維持着朋友的關係。現如今，他和媽媽搬離了黃蓉蓉家，但這女孩還是不時跑來找他，甚至還給他媽媽打電話詢問他的去向，簡直是個陰魂不散的惡鬼。不止一次，楊逍覺得，她的佔有欲和控制欲早就達到了精神疾病的狀態。

“你好好睡吧。我靜音了。”楊逍轉過頭對劉亮說，但喉嚨的奇癢使得他不得不鬧出吭吭咔咔的動靜來，甚至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都要耗費他巨大的體力。繼續待在寢室的話，吵鬧人不說，還可能把病毒都噴洒在房間裏。

為了不影響祖國未來花朵的健康，楊逍起身，往身上套了兩件棉襖和兩件毛褲。邋裏邋遢得朝門外走:“算了，我還是到外面呼吸下新鮮空氣把！”

“你不要命啦！外面那麼冷！”劉亮心裏過意不去，可嘴上還不忘說:“早點回來！給我帶包煙！”

楊逍背對着揮揮手，算是回應。

“我！！”楊逍剛出寢室樓門，不自覺罵出髒話，狂風洶湧澎湃席捲過來，刺骨的寒冷像匕首一樣真實得扎在皮膚上，汗毛隔着厚重的棉襖都豎立起來，渾身似乎掉進了永無止境的冰窟窿。

這種生理表現在他父親走的那天同樣出現過。父親是體面的，安詳的離開的。他也早就做好了心裏準備，以為那天只是個普通的日子。可事實證明，大多數以為普通的日子，往往是回頭看過去最銘記深刻的一天。

“楊逍！”

有人在叫他，還不等他定睛尋找呼喚的來源，一團墨綠就閃到他的面前來，能把墨綠色羽絨服穿得像郵筒一樣，不是黃蓉蓉又是誰呢？

“你怎麼不接電話？”黃蓉蓉眨着眼睛問他，表現得無辜又委屈。

“你一直在這等我么？”楊逍皺着眉頭說。善良讓他心底對黃蓉蓉還有些愧疚:“你快回去把，太冷了，有什麼事電話里說吧。我待會兒給你回電話。”

黃蓉蓉目不轉睛得盯着他，嘟着嘴說:“你騙人。我要是放你回去，肯定又聯繫不上你了！這幾天我給你發消息也不回，打電話也不接，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呢！”

楊逍咧嘴嗤笑了一下，張開了雙臂展示道:“那你看到了，我挺好的。謝謝你的關心啦。你快回吧。我要去給室友帶包煙。”

楊逍裹緊大衣下了一層台階，後背立馬就被有力得拉扯住，險些沒站穩滑倒。他面色鐵青得轉過頭，注視着黃蓉蓉。

“可是，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黃蓉蓉抿着嘴怨恨得望着他，眼睛裏晶瑩的淚水在打轉。楊逍看出來了，這丫頭此次前來，關心是假，質問才是真。如果不解釋些什麼，這疑慮會在她心中越滾越大，過程一個大雪球，總有人會遭殃的。

可他低下頭思索了一番，竟一時也不確定是什麼原因導致他不理會黃蓉蓉的。是搬離了黃家么？但他並不是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的主。是實在厭惡她么？也不準確，他對黃蓉蓉幾乎沒有任何感情的漣漪，無關愛和恨。那麼，是那件事么？

楊逍想起模特初賽那天。劉嘉跟他說的話。因為黃蓉蓉害左卓受了大委屈，所以周詩謠對他有意迴避。

楊逍從兜里掏出一張紙巾遞給黃蓉蓉，他也不好意思起來。他似乎為了周詩謠，自動給黃蓉蓉扣上了罪大惡極的帽子。畢竟在他心裏，這個性格蠻狠乖張的女孩是斷有可能做出那樣打擊他人的事情來的。

“你想多了。”楊逍當然不會說實話，他友好得拍拍黃蓉蓉的肩膀，語氣溫柔得說:“你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肯定在忙，不是故意不接的。”

黃蓉蓉擦拭下滿臉的淚痕，沉默了幾秒不說話。又過了半晌，她才整理好心情恢復平靜，眼神真摯得望着楊逍，似乎還有話要說。

楊逍嘆了口氣，有些不耐煩了。

“還有什麼事么？”

“還有兩件事。”黃蓉蓉怯懦得低語着，像在祈求，又像是在命令。很奇怪，這麼矛盾的語氣可以同時存在。

“你說吧。”

“第一件事。你能不能別去那個什麼腥聞社，還有那個什麼模特比賽。你都不要去了。你的那兩個同學，都，都挺不友好的。我怕會對你不利。”

黃蓉蓉說:“你還是去武興電視台把！只要你想去，我媽隨時可以幫你安排！”

“謝謝你的好意。”楊逍居然不咳嗽了，他本沒必要解釋，但看這情形，黃蓉蓉是對周詩謠他們有偏見的:“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去腥聞社實習是必要的人情往來，我很喜歡張社長，也很喜歡關注民生的工作。至於你說我的那兩個同學不友好。劉嘉和周詩謠？在三亞的時候你們都有見過面的，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得出這個荒唐的結論。”

“就是三亞！從三亞回來她們就針對你！”黃蓉蓉倒惡人先告狀起來:“助學金明明是有你的份的！她們卻攪黃了這件事。我恨死她們了！”

黃蓉蓉捏緊了拳頭，表情猙獰得像個羅剎。

“所以呢？”楊逍壓住脾氣沉沉得說，輕淺迷人的眉目蹙成一團，現在可以確定陷害左卓的事就是她做的了。他想讓黃蓉蓉自己承認。

“所以。所以我給了壞人一個小小的懲罰。”黃蓉蓉狡黠得笑起來，看着楊逍生氣的樣子又忽而變得乖巧道:“我跟你說，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么？”

“我不生氣。”楊逍嘴上雲淡風輕得說，心中已經出離憤怒了。

“我合成了左卓的**，發在全校論壇上了。還讓汪校長給了她退出學生會的處分。大概全校都知道她這個污點了。”

黃蓉蓉說得越雲淡風輕，楊逍就越憤怒得不能自持。

“果然跟劉嘉說得一樣！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果然只有你才做的出來！你知道什麼叫小小的懲罰么！你知道這個處分對左卓的打擊有多大么！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出生在富貴人家，動動關係就能輕易把人踐踏在腳下！你這是污衊！是假新聞的製造者！別人可以告你誹謗的！”

“那你會告我么？”黃蓉蓉流下一串淚水后冷靜得可怕，她陰鷙得看着楊逍說:“我可是為你好。你說過不生氣的。”

楊逍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控，抱歉得說:“我不生氣。”

他想把一切都挑明，想把這個可怕的女人徹底推出他的生活，看着黃蓉蓉的眼睛，認真的說:“黃蓉蓉。我們的關係從來都只是相識的普通朋友。你真的不用為我做任何事！更何況，我和母親已經搬回原來的住處，父親去世了，我們也該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了。以後，也再沒機會跟你同處一個屋檐下了。不出意外，我們的關係會越來越淡，所以，你大可不必為了我勞心勞神。你有一個好命，理應有個無憂無慮，自在快樂的人生。”

空氣瞬間變得凝固了，一片落葉被冷風吹到了地上，黃蓉蓉目光獃滯得盯着發黃的枯葉緩緩移動着，突然伸出腳來狠狠得踩下去，將還完整的落葉摧毀成碎片，隨風飄遠了。

“我知道了。”她淡淡的說，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