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在即
傳說人死後,要先過鬼門關,出了鬼門關便踏上黃泉路。沿路栽着只開花,不見葉的彼岸花。花葉生生兩不見,相念相惜永相失。
父親失去了生命,而我,永遠失去了父親。
楊逍坐在教室里發獃,全然沒有聽見台上的吳政在說些什麼。他的父親去世半個月了,他請假回家,又整理心情歸校,喪父的陰影卻始終揮之不去。
明明母親已經從黃蓉蓉家離職,帶着他搬回了老院子。一切似乎都來到新的起點,一個沒有父親拖累,沒有寄人籬下的生活新篇章。
可是這些還不夠。楊逍抬頭,他機械般的轉動腦袋,去尋找周詩謠的身影。
不知道什麼時候,周詩謠被他揉成碎片裝在心裏,不安或者無助的時候,他總要看到她,看到她就感覺些許慰藉。
“白月光。”楊逍的目光鎖定了坐在教室第一排座位,斜對着他,露出秀氣側顏的周詩謠,低聲輕語着。
沒錯。他想到一個時髦的詞來形容周詩謠在他心裏的位置,白月光。
可是,“白月光”居然喜歡吳老師。
想到這裏,楊逍清郎的峨眉緊皺。這是他親眼看到聽到的事實--周詩謠對吳政說:吳老師,我喜歡你。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眼眶紅了,臉頰發燒又灼痛,像是挨了一鞭。
楊逍下意識摸摸臉,真實的觸感將他拉回到現實,幾乎同一時間,教室里
聒噪嘈雜的碎語逐漸清晰起來。
“楊逍。你小子是真可以。全班就只有你被分配在武興電視台實習。左卓都沒有份兒呢!”室友劉亮坐在一旁,羨慕又崇拜得看着他。
“哦?實習分配出來了么?”楊逍的反應故意慢了幾拍,以此來掩飾心中的尷尬和失落。他是斷不想在武興電視台實習的。一來本身關於他和黃蓉蓉的緋聞就令他苦惱,現在這勝之不武的結果更像是坐實了戀情一般。二來,無論從學分還是在校表現來看。班上唯一有資格進入武興電視台的只有左卓。可他的“後門”把左卓擠走了,實在羞愧難當。更要緊的是,周詩謠定瞧不上他了。
“是呢!實習分配表新鮮出爐!剛剛吳老師讀了一遍。然後他說將表貼在教室門上了。讓我們下課以後自行去核實。”楊逍看着劉亮的眼波流轉,像是轉到了教室前排的麗影--劉嘉那裏,輕嘆了一口氣:“哎。實習基本就意味着畢業了。有些同學可能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面了。”
“呵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有喜歡的人啦?那你就去表白呀!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機會咯!往後你們有可能就像兩條平行線,再沒有交集了。”
楊逍打趣道。心裏卻一陣絞痛。劉亮說的沒錯。相比於初中高中的畢業分離,大學的散場來得悄無聲息,卻更殘酷。實習已然把大家分配在江湖的天涯海角,畢業后直接進入不同階級,不同行業,弱肉強食的社會。生活的苟且則會加快時間的進程,加快彼此分離的速度。
劉亮彎起嘴角,微眯着眼說:“算啦吧。女孩子呢就像渾然天成的藝術品。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周詩謠的確是個藝術品,還是雅俗共賞,妙不可言的那種。
“周詩謠分配在哪裏啊?你有聽到么?”楊逍望着周詩謠的背影,他發現,周詩謠正望着講台上的吳政。又沒好氣的加重語氣道:“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吧,就是跟你女神劉嘉一個寢室的,長得不怎麼起眼的那個女孩。我一兄弟喜歡她,向我打聽來着。”
“知道啊!不過,我覺得她長得挺好看的。就是內向了些,寡淡了些。”
劉亮絲毫不懷疑楊逍口中的兄弟正是楊逍自己,因為在他心中,楊逍跟大美女或者大富婆才能匹配,他接着道:“我有印象,周詩謠被分配在江陵縣,具體什麼單位我給忘了。”
江陵縣。
楊逍震顫了一下,嘴裏胡亂嘀咕着:“周詩謠。江陵縣。”
突然。下課鈴聲響了。
“周詩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吳政等這個下課鈴聲等得好辛苦。自從那天從江珊處提前得知實習分配的結果,他就沒能睡過好覺。從沒有一個人,能讓他如此心慌和擔憂。周詩瑤無疑是特殊的存在。
吳政用餘光掃了一眼,實習讓孩子們興奮不已,教室像沸騰的水,嘰嘰喳喳冒泡。好像沒有人在意他找周詩瑤單獨談話的事。他未做停留,朝着辦公室走去。
其實沒有什麼特殊,甚至有些臨時起意的味道。他作為老師,希望學生有機會留在機遇更多,格局更開闊的大城市不是理所應當的么?更何況,周詩瑤原本就有留在武興市的能力,她早就受到了腥聞社張東升的實習邀請。為此,他特意調查了有關腥聞社和張東升的訊息,得到的結論是,無論從實習經驗和發展前景來看,腥聞社都是頂好的,這也是他沒有想到的。
如果周詩瑤能在腥聞社工作,就能有更好的就業機會,就能留在武興市…
吳政打心底微笑起來,但只是一瞬,微笑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冷漠。他察覺到自己正處於危險的境地。
青春末期的大學生多是散漫的,你可以看見他們在導師的辦公室穿進穿出,臉上洋溢着粉色的希望。
周詩謠慢慢踱步到辦公室門口,卻沒有勇氣敲門。她現在的心情說不出的複雜和失望。
“該死的實習!”她低着頭惡狠狠地自語了一嘴,實習不僅將她推到離吳政更遠的地方,還將她們312寢室的姐妹徹底分割成四半了:左卓去武興鄰近的花石市,劉嘉如願在武興市傳媒中心,李惠媛回老家,周詩瑤自己在江陵縣。
儘管面對分離,她們總是避開不談實習,但這一鎚子砸下來,沉重的談話在所難免。
方才在教室里,李惠媛想要安慰左卓說:“左卓。花石市也很好啊!雖然不如武興市繁華,但總比你回老家那窮鄉僻壤的地方好。”
“是啊。花石的美食很多,挺適合我這種吃貨。”左卓笑着嘆了口氣:“不過,我是要考研的,實習對我的意義不大。”
李惠媛又將矛頭轉向周詩瑤:“周詩謠,你在江陵縣挺好的,我覺得,你這種文靜素雅,賢妻良母一樣的人,就適合在報刊社,每天寫寫稿,排排版。空閑之餘再找個男朋友,畢業就結婚。簡直完美!我打賭!你定是我們當中最先結婚的!”
“天啦!我看上去那麼無欲無求么?”
周詩謠哭笑不得,不知該做什麼回應。
“李惠媛。你太小看周詩謠了!她可是有野心的!”劉嘉塗著口紅插上一嘴,朝周詩瑤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然後還不等話題繼續下去。就聽到下課鈴響了,周詩謠被吳政約談。
“喲呵,周詩謠,吳老師居然主動找你!他這三年多來都獨來獨往,近乎冷淡的樣子,你到底對人家做了什麼?”李惠媛油腔滑調的調侃。
“不要瞎說了。李惠媛!這種事不好開玩笑的!影響不好!”
對吳政的影響不好。這是周詩瑤要說的全句。
她的臉色蒼白又嚴肅,留下個堅決的眼神,就飛速逃離了現場。
可是,到了辦公室門口,周詩瑤才認清,就算離開了口舌的是非,她還是擺脫不了與吳政相關的主題。
比如:上次醉酒的表白,吳政當真了沒?吳政喜歡她么?或者討厭她么?她該對吳政死心?還是鍥而不捨?吳政現在要見她,是好事還是壞事?
上課鈴又響了。
好多好多疑問在周詩謠腦海中浮現。她像根柱子一樣立在門口,從虛掩的門縫中,可以看到吳政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修長的手指正敲打着桌面。
“周詩謠,你要進去么?”
這時門開了。
似水如歌的熟悉女聲回蕩在周詩謠耳畔。
“江老師好!”這節課是江老師的英語課,周詩瑤不好意思的說:“江老師,吳老師找我有些事,跟您請一會兒假。”
“准了。”江老師始終是漂亮精緻的樣子,眉眼彎彎,嘴角帶笑:“吳老師在裏面呢。快進去把。”
“謝謝江老…。”
周詩謠禮貌得回應差口氣才說完,就聽得身旁言語又起:“江老師,我也要跟您請會兒假。我有要緊事找吳老師,這是這周最後一節課,我怕待會兒吳老師走了,周末更找不到他了。”
是個好聽的男聲。
周詩謠轉過頭,發現楊逍在她身側。
“好好好。我猜,你們是為實習的事。畢竟實習地兩天後就禁止修改了。老師能理解你們。”
江老師真是個天使。周詩謠在心底由衷地感嘆。
她沒有正眼看楊逍,因為左卓的事情,她對他頗有微詞。
楊逍許是感受到了她的厭惡,喉結微微滾動,問:“周詩謠,你怎麼杵在這不進去?吳老師在裏面呢!”
周詩謠咬着下唇不說話。
忽然間,楊逍居然貼着臉湊到周詩謠耳鬢邊,溫和的鼻息吹得她皮膚痒痒的,說:“也是。如果是我跟吳老師表白了。我也不願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