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墨白
玄岩國，伴江林。
雖為白日，蒼穹卻被萬里陰雲遮蔽，昏暗無光，偶有雷芒在雲層中一閃而逝，暴雨將至，冷風席捲，一道極亮的銀龍撕裂天際，將下方森林照亮。
呼…呼…
森林內一道消瘦的身影正踉蹌的奔逃，那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黑髮黑眸，面容清秀，他左眼緊閉，隱隱有殷紅血液流出，皮膚因失血而慘白，他的左臂垂下，隨着身體無力晃動，奔跑間，少年時不時的望向身後，似乎是在被什麼人追趕。
伴隨着天空的銀龍消退，震耳欲聾的雷鳴緊隨其後，暴雨相伴，少年粗重的呼吸聲也淹沒在雨聲中。
雨中分不清時間方位，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彷彿一成不變的樹木間隙中，透出了一絲光，少年僅剩的右眼亮了一分，向著那光芒跑去，就在此時，一道破風聲猛然響起。
那是一隻鐵箭，在雨簾中撕開了一道顯眼的痕迹破空而來，少年的殘軀再無力閃躲，鐵箭洞穿少年的右腿，餘力竟是將他生生帶飛數米之遠。
少年悶哼一聲，咬牙將慘叫和鮮血生生咽下，他雙手抓着泥土，拖出一道刺眼血跡爬出森林範圍，然而卻再無前路，他的身前，是懸崖，懸崖之下是一條望不到盡頭的洶湧江河。
“永靈江…”
看着這漫無邊際的江河，少年獃滯了一瞬，旋即自嘲般的慘笑一聲，掙扎着將身軀靠在了一旁的巨石上。靜靜的看向森林中，等待着那逐漸嘈雜清晰的人聲。
大量的人影自森林中魚貫而出，將少年的退路圍得水泄不通，看着倚靠巨石氣若遊絲的少年，皆是面露喜色。
人群里一個灰衣老者緩緩行出，他面色複雜的看着少年，輕聲道：“墨白…請束手就擒吧。”
“老傢伙，你應該叫我墨神醫。”被稱為墨白的少年，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周祥，我在解你周家遺傳怪病時，整個周家這樣叫了我兩個月不是嗎？”
周詳的面色變得極為不自然，不敢對墨白的視線，但後者的譏諷聲音卻沒有停止。
“早聽聞你周家獅王勁威力無窮，切身體會後果真名不虛傳。”墨白用右手抬起無力垂耷的左臂。笑道：“一擊斷骨，了不起。”
墨白的眼神掃向另外一名手持黑色鐵弓的男子，見墨白的視線投來，那男子頓時露出和周祥一樣的神情。
“戰鐵，我讓你重新握弓，而這，是你的回報。”將右腿上的箭矢拔下，將其甩飛到戰鐵身前，鮮血四濺。
“還有諸位…”
墨白的視線從人群中掃過，說來諷刺，這些將他逼至絕路之人，有多少都是它曾醫治過的病人！當年那些嚷嚷着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報答恩情的患者們，如今真正的將他送到了刀山火海之上！
“不必再說了！”
周祥面色難看的大喝一聲：“我等…也是被逼無奈！”
“是...是啊！誰讓你得到了那燙手山芋！引來了天外修士，他能一人滅你墨家，我等又能如何...”
“曹魏兩家下達了追殺令，我等也只是為了自保！”
“沒錯...”
人群中傳出陣陣的喊聲，似乎想為了自己現在的恩將仇報找一個正當理由。
“爭前恐后的獵殺我的家人，也是被逼無奈？還是在你們的新主子面前表忠心？”墨白譏諷道。
“......”周祥喉嚨滾動，人群中再難發出一點聲音。
墨白胸膛起伏着，譏諷的笑着，笑這裏忘恩負義的人，笑苟延殘喘的自己。
十六年前，他在一個雪夜被墨家家主墨行撿到，墨行對他視如己出，整個墨家也從未將他視作外人，而墨白天賦異稟，短短數年時間就一舉超越了所有年輕一輩。
然而直至後來的某天。
他意外得到了‘生’。
那是絕對的聖物，不應存在於這片低級位面的絕對聖物。得到了‘生’的他，性情大變，不再追求武道，反而一心鑽研醫術。
面對他的選擇，墨家給予了全部的支持，為他尋最好的醫師，短短數月間，墨白醫術大進，方圓千里內，竟再無醫師能與他相提並論。甚至曾經教導過墨白的醫師，都折返歸來向他請教。
神醫墨白，名揚萬里。
但此番名聲，卻是引來了位面外的修士。
那一日，外出行醫歸來的墨白，親眼目睹墨家人被屠戮殆盡的場景，同為黃岩城三大家族的曹魏兩家，在那天外修士的命令下，沒有放任何一個墨家人走出大門，只有殷紅的血，不斷自門縫中溢出。
墨白逃到了這些曾說會報答他大恩之人這裏，他們明面上將墨白藏好，背地裏卻聯繫了曹魏兩家，在那黑夜中如爭搶獵物的豺狼野獸般對自己痛下殺手，他拚死衝出重圍，逃亡兩月之久，直至此時此刻。
周祥看着墨白，似是有些於心不忍，長嘆道：
“墨白，如今事實已無法改變，但念在你曾經救過我周家，我可以告訴你，墨家並未全滅。”
墨白暗淡的眸子多了一絲光澤：“是雪兒吧，我沒有看到她的屍體，她現在在哪？”
“被天外修士帶走，去了更高層次的位面。”
墨白的指節捏的青白，臉上的水漬分不清是雨是淚。那是如噩夢般烙印在他靈魂深處的身影，那名懸浮在墨家正上空紫發修士。
“莫要再浪費時間了！”
人群中響起悅耳的女聲，一名美貌的女子款款走來，女子面目上帶着艷麗的妝容，一襲紅裙，在這森林中，還有兩位僕人為她撐着油紙傘。
紅欲雪…
墨白認識她，三年前被自己治好毀容的女子，但也是第一個暴露他行蹤的人，據她自己所說，她親手殺了墨白的姐姐。
“速速帶他回去，莫要讓他死了。”紅欲雪的眼中看不出一點愧疚，看着重傷不起的楚雲，活像在看一隻大肥羊。想到曹魏兩家承諾的報酬，紅欲雪忍不住粉舌輕舔紅唇，引得周遭目光都不自覺的吸引過來。
“哈哈…活人比屍體的賞金更多嗎。”
墨白掙扎着依靠岩石撐起身體，無人阻止，這種傷勢，這種地勢，墨白今日無論如何也逃不出此地。
“不想死的話就不要在動了。”
戰鐵緩緩張弓，聲音低沉地道。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聞言，眾人見墨白癲狂的笑了起來，暴雨之中，他黑髮披散，身上身下血紅一片，狀若瘋魔。
“我怎麼會死，你們這些畜生都還活着，我怎麼捨得死！”
“將他拿下！”
紅欲雪眉頭緊鎖，玉手一揮，頓時數個五大三粗的僕人便向著墨白猛撲過去。
“曹家，魏家，還有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狗！你們等着...”
雨中的墨白露出一個血紅的笑容，壓榨出全身最後一絲力量，奮力向後躍去，那是江水如凶獸般翻湧的永靈江！
“攔住他！！”
周祥厲喝一聲，聲音因為焦急都變得嘶啞。
但那些僕人的手在擦着墨白的衣衫處掠過，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落入永靈江。
墜入冰涼江水的前夕，墨白怨毒的看着這些將他逼入絕路之人，將每一張臉都牢記下來。
“待我回來，將你們屠殺殆盡！！”
墨白的身軀落到江河之中，被洶湧的江水席捲，身體瞬間變得冰涼，如一片柳葉般被江流撕扯摧殘。但一絲近乎瘋狂的執念裹挾着意識，久久不滅。
我…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