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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柔一大早就被唐正宇扯了起來。
迷迷糊糊被坐起,擦臉,梳頭,換衣服,然後被抱上一輛馬車。
石板路有點顛簸,陽光從帘子的縫隙鑽進來正好照在她小巧的臉上,溫熱溫熱的。
小柔伸手,想要擋住這光,卻打到了一個東西,一下子嚇醒了。
“爹——”
“沒事,還有,鄭家油餅,京都最好吃的。”
小柔睜開眼,看到唐正宇遞到嘴邊金黃色的餅,咬了一口,酥脆香甜。
乾脆坐起來,靠在車廂上,接過餅,又低頭喝了一口唐正宇遞過來的粥,抬眼,正好看到的下巴,上面的鬍子茬又黑又直。
爹有一張刀刻一般的臉。
“好吃嗎?”
小柔點點頭。
“爹,你今天,休沐?”
“我昨晚當值了,今天輪休。”
小柔聽了,把頭靠往唐正宇胳膊上靠一靠:“你不乏嗎?”
“有一點,”唐正宇張大嘴打個哈欠,“可是,崔君府一年只過一次生辰。”
“啊——”
小柔驚叫一聲。
唐正宇給她擦掉嘴角的餅渣:“答應蓯蓉的事,自己都忘了吧!”
然後寵溺地颳了刮她的鼻子。
小柔忽然十分難過,眼裏的光暗淡了下來,輕聲說:“不知道他們在那邊過得好不好。”
“沒關係的,以後有時間,帶你去看她。”
“聽說要坐兩個多月的船。”
“那,寫信吧。”
“不知道她住哪兒,怎麼寫?”
“嗯——等我去了太史局,讓同儕幫打聽打聽。”
“爹,你真好!”
小柔又開心了起來。
唐正宇摸摸她的頭,眼裏卻劃過一絲憂愁。
唐小柔從旁邊的籃子裏拿出一塊餅,遞給唐正宇,唐正宇接過,咬了大大的一口,嘟囔着說:“好吃!”
唐小柔把手放在唐正宇的腮幫上,看着它隨着父親的咀嚼一上一下地動,咯咯地笑了起來。
而此時,另一輛馬車跟在他們的後面,車廂帘子被系在一邊。
車裏,二十多歲的女子,着一襲普通的淺粉長裙,頭上一支尋常婦女用的木釵,但是依然無法掩蓋她的艷光。
高挺的鼻樑,吹彈可破的肌膚,小巧的嘴巴,脖子細長,好看的鎖骨。
她就是京城有名的歌姬,譚七七。
她的旁邊,扎着雙髻的女童,手裏把玩着只綠色的荷包。
她正一根根地捋着上面的流蘇,看它們變得直直的,又彈回去,彎曲,拉直;拉直,彎曲。
唐小柔的笑聲傳過來的時候,她抬頭看向身邊的譚七七。
譚七七漫不經心地望向前面的馬車,可是,挺直的脊背,抓緊了左手的右手,和她勉強上揚的嘴角以及強裝平靜的表情,毫不相稱。
她好像感受到了女童的目光,眼睛裏立馬灌滿了柔情,聲音甚至有點愉悅:“珠兒,前面就是鹿家肉餅鋪,你餓了吧?”
女童沒有回答,而是問:“娘,姐姐會喜歡這個荷包嗎?”
“會的,你爹說她最喜歡綠色了。”
“姐姐,她,幾歲了?”
“八歲。”
“上學了嗎?”
“嗯……不知道。”
“她有泥娃娃嗎?”
“嗯……有吧。”
“她喜歡套圈嗎,能套到兔子嗎?”
“嗯……不知道哎。”
珠兒問了一會兒,發現母親什麼都不知道,開始撩起邊上的窗帘往外看。
路邊,香藥鋪,分茶鋪,錦帛鋪,花花綠綠的旗子在這夏日裏靜靜地耷拉着,但是依然把這條街裝扮得更加繁華。
兩輛馬車幾乎保持着一樣的速度,以及不變的間距,像兩個約好了出來逛街的人,一前一後地走着。
只是車裏的某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處在這樣的和諧中。
小柔吃飽了,就拿出圍棋,和唐正宇在車裏下棋。
剛剛吃掉唐正宇的一顆黑子,馬車停了。
唐正宇一怔,掀開帘子往外看。
後面的一大一小正在下車。
他向她們招手。
譚七七就像沒看見。
“譚——”
剛喊出一個字,唐小柔的腦袋也從車窗擠了出去。
“咦?鹿家肉餅!咦?七星樓?爹!”
她一轉頭,顴骨撞上了爹的下巴,頓時疼得流出了眼淚。
唐正宇皺着眉頭,輕輕吹了兩下她的臉,小心地摸了摸。
“爹,咱們趕快走吧,不然娘看見了,又要說你。”
“沒事……”
“我看見咱們家的七星樓了,娘可能就在裏面。”
“我給你買點葯,馬上上來。”
唐正宇匆匆下了車。
唐小柔無奈,倒吸兩口氣,轉頭又被那棋盤吸引了。
另一邊的唐正宇,站在了在鹿家肉餅鋪前排隊的珠兒母女旁邊。
“譚七……,”,剛說兩個字,就看到有人往這邊看,甚至有人竊竊私語。
譚七七反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唐正宇只好壓低聲音說:“你們怎麼停下來了?”
“珠兒沒吃早飯。”
“買點上車吃。”
“這是鹿家肉餅店,要買也得等。”
“我看那邊有家胡餅店。”
“不想讓你女兒等?”
“又來了!”
“那就一起等吧——等不了,就在這裏說吧。”
“小柔受傷了。”
“那正好,隔壁就是藥鋪。”
“你……”
“我知道,馬路對面就是七星樓嘛。”
“……”
“算了,你先走吧,申時,孟四翁見。”
唐正宇欲離去,珠兒小聲喊:“爹!”
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人端着肉餅從旁邊走過,撞到了欲離去的唐正宇身上,肉餅掉了下來,唐正宇接住,給他放到盤子裏,隨後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那人禮貌地說一聲:“抱歉!”
然後,一雙眼睛盯着唐正宇的手,滿是疑問。
譚七七有點緊張地看向他倆。
唐正宇朝對面的七星樓望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徑直走了。
黑衣服的人搖搖頭:“是個獃子!”
珠兒小聲說:“你才是獃子!”
黑衣人回頭:“誰家的小毛孩兒?”
兩隻眼睛卻盯在了譚七七的臉上。
他先是疑惑,後來似乎確認了,但又不敢相信,只是結結巴巴地說:“你是七,七,七……”
很多人都朝這邊看過來。
接着有人小聲地喊起來:“譚七七,是譚七七……”
譚七七拉着珠兒,低頭往對面的七星樓跑去。
身後一片嘈雜的腳步聲,肉餅店門口的隊伍散了,都朝七星樓追來。
唐小柔從棋盤上發現了唐正宇棋局的幾個漏洞,正兩手舉高歡呼,唐正宇回來了。
“是不是改了我的棋局?”
“才沒有!靠小聰明勝之不武!”
唐正宇從懷裏拿出剛剛從李郎中藥鋪買的跌打精油,打開塞子,倒了一點在手心,小心地給唐小柔搓到臉上。
“嘶——好涼!”
“你哪兒學的‘勝之不武’?”
“我娘說的。她說,騙是長久不了的,真相一直都在。”
唐正宇的手頓了頓。
“好涼啊,爹,這是什麼葯?”
“李家秘制,應該是加了冰片,紅花,麝香吧。”
“真涼,都涼到我骨子裏了。”
小柔在棋盤上放了一顆白子。
唐正宇說:“傻孩子,你這,太散了。”
唐小柔:“這樣,不是有更多的氣嗎?”
唐正宇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