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間隔半小時的愛
我向你保證。你會再次回到家鄉,走過一片金黃色的稻田,等待母親急促下樓時,木質樓梯傳來悶沉的踩踏聲。櫥窗邊貼滿了你的畫作,鞋柜上是我們的合照,打開的門把手也泛着金黃色的銅環,茶几上放着已經晒乾的畫筆與你母親還沒有織縫完成的毛衣,食物還在爐火中燒熱,戰甲將會掛在陰沉的閣間。生活一切都會如舊,生活將會朝着金黃色的夕陽變得更加美好。
心愛的母親:
你們到底過的怎樣?父親到底是怎麼了?他這般的嚴厲讓我感到窒息,每一次我都在焦急的等待着回信,但每一次看見回信我又心如死灰,我的母親難道身為復見家的一員,畫畫生來就是錯誤嗎?難道我沒有貢獻自己的血與肉在作戰嗎?我只不過想要讓他一句認可罷了,我親愛的母親,還請您以後不必讓父親與我回信,報個平安就是我最大的願望了。
我們的隊伍馬上就要越過桐泥林。往後的戰爭將會越來越激烈,敵人已經不再愚笨,他們知道我們來勢兇猛,必然會提前做好我們所不知道的埋伏。現在,用隊長的話來說,便是披着荊棘作戰。就算是刺傷自己也要在死前給予對方痛擊。我們都期待着能夠早日結束這場戰鬥。可能從現在開始我已經無法再給你郵寄出這種整夜的信封,進入哥德爾丘陵群將會分散作戰。這樣集結的大部隊將會徹底打散。往後,還請您不要主動寄信於我,我將會儘可能的給你報上平安。
越過了哥德爾丘陵群,我們將會真正見識到傳說中在黑夜之中閃光的千闕山。待到我們真正登頂,也是我回來的日期。
請您靜候我們的福音。
東來新國三年一月十二日復見比丘
親愛的復見玲子女士:
我們接受到了,您丈夫發來的前線信封,請您在明日前往大象西街民眾調劑場,進行收取信件。當然,今日午飯過後的下午,我們也可以為您等待。請您前往大象西街民眾調節場便可。
——來自大象西街的工作人員
燭火微微搖晃,在夜色還沒有到來的時候,整個房間卻已經渲染上了一種墨藍色,這是看不清楚對方的一種奇怪顏色,站在門口背照夕陽的那一刻,你只能夠從身形上來認定對方。是男人,又或者是女人。
“你不能在這樣喝下去了。復見玲子女士。”
女人終於從門口走下來,一塊融入了這間墨藍色的房間,面前的書桌上鋪滿了信封,油燈下有着反射四邊形的玻璃杯,還有左手邊沒有點燃的爐火,已經放在窗戶前的一塌塌遮蓋住了陽光的畫冊。女人還在攤在桌前,酒與信封溶化在一起。
“復見,復見玲子女士!”
女人艱難的想要提起她,趴在桌子上的復見玲子比想像之中的還要沉重。是整個靈魂都壓在桌子上的感覺。女人認為自己一個人是無法將她抬起來的。但是手中的公告還是緊緊捏着。
“有您丈夫的來信。”
女人終於開始,復見玲子的身軀瞬間挺直了起來。這不代表着她的就醒了,而僅僅是意識在開始逐漸發酵,她靠着本能做事。抬頭,雙眼之中灰藍色的神光閃爍,隨即轉向盯住了,女人手裏捏着的公告。
“這,這不是你的,這是公告。說信封在民眾調劑場,需要你去前往。”
“我?”復見玲子從鼻子裏輕哼出疑問句,更像是在質疑面前的女人為甚不幫她主動拿回。
女人卻只是單純的點點頭道:“嗯。她們說是要你去拿,我把公告拿回來了。”
復見玲子只好起身,滿身的塵埃與酒氣在墨藍色的房間來跳動,很快還剩下幾分鐘天就會徹底變成黑色,在那個時候,燭火反而成為了最為閃耀的那一個。復見玲子起身朝着門口走去,直至快要走出去時又把住門把手的右手拉回自己的身體說道:“走的時候,要記着關燈。”
女人獃獃的望着她,隨即慢半拍的點頭道:“會,會的。”
復見玲子抬頭,天空之中根本沒有辦法看見陽光,身上也感覺不到任何暖和的地方,但是憑藉著酒中的微麻全身就充滿了熱感,朝着冷風吹拂的街中心大步邁着走去。寬大的風衣開始被抽打作響,在街道上行走的就她一個人。
“復見,復見玲子小姐。”
女人緩緩低下沉重的頭,在看清楚了對方之後前後傾倒一般的點頭道:“是我。”
少女顯得手無足措,摸着褲縫起身道:“您,您來這裏,是做什麼?”
復見玲子只需要一個含着冷意的眼神就將少女嚇住。
“有我的一封信。”
“啊!當然!”少女也突然想起了一樣,點頭道,“那個,復見玲子小姐,請您跟我來。”
少女快步朝着前方走去,但是走了一段路之後回頭看着那邊一樣看向自己的女人,隨即假笑着鞠躬道:“還請您,跟我一塊去取,好嗎?”
兩個人行進的速度不快,少女很怕再一次因為自己的步伐將身後的復見玲子弄丟。但是從身後復見玲子身上散發的酒氣,自己的心臟有不明所以的快跳了幾下。
復見玲子終於還是站定了自己的腳步,皺眉喊道:“還沒有到嗎?”
少女急忙小碎步回頭跟上道:“就,就快到了。”
“哎呀,還是我來接待吧。小巧。”
少女聽着自己身後發出溫柔呼喚的女人,急忙轉身高興道:“岩主任!”
復見玲子的眉角皺的更加緊促開始朝着女人的方向走來,岩澄毫無畏懼也同樣朝着復見玲子的方向走去。
“岩澄。”
“沒錯,是我。”岩澄微笑着伸手,隔開了兩個人身前的空隙說道,“雖然早就聽說過您的大名,但是見面我想我們應該是第一次。還請您容我介紹,我是大象西街民眾調劑場的總負責人,岩澄。”
復見玲子也抬起手,嘴邊吐出幾個字道:“果真是你。”
岩澄彷彿沒有聽見一般微笑着抬頭看向站在那邊的少女道:“小巧你按時下班吧,復見玲子女士由我來接待。”
少女巴不得如此,急忙點頭道:“好,好的。”
道路看起來反而沒有那麼長了,復見玲子剛要開口,身前的岩澄卻已經側身打開了房門請道:“今日您丈夫的信就在裏面。我們需要談一下。”
復見玲子沒有猶豫,將手從風衣口袋裏放出來,朝着房門走入。房間漆黑一片,直至岩澄走入點燃了門旁第一盞油燈,才能夠勉強從昏黃中發現,這是一個不小的會客廳。桌子與椅子排列有序又規整,面前的講台不大但是佈置井然。昏黃中也看見了坐在其中一個座位之中的岩澄。女人掏出了香煙伸手道:“隨便座吧。或者,你也想來一根?”
復見玲子也就近找到座位坐下,隨即問道:“我丈夫的信呢?”
岩澄沒有急着回答,深深吸入了一口香煙后,看着在昏黃下從口腔里散出的白色煙霧,她才開口道:“我已經讀過了。”
墨藍色不屬於這裏,房間裏就是漆黑,走廊里沒有迴響。作為大象西街最熱鬧的地方此時也作為最為冷清的地方變得寂靜十分。
復見玲子反而沒有什麼大的反應,起身道:“信可以給我了嗎?”
岩澄點頭,其實她做的那張桌子就是擺放着信封的桌子。復見玲子不是沒有看見,但就算是看見了現在還是用了“請”的方式拿回。這些都放在岩澄的眼裏。
“這封信不是拿給我的。”
復見玲子接過信之後接着身旁的昏黃燈光說道:“但確實是我丈夫的筆跡。”
岩澄起身道:“你在懷疑我給你專門拓印了一份?”
復見玲子搖頭道:“不,這是五二型的墨跡,對於我丈夫而言,只有在談論政治上的事情的時候才會運用這樣的墨跡。”
岩澄看着再次遞向自己的信封,自嘲的笑了笑說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復見家的。不過你現在不得不看看了。”
復見玲子再次將信向前遞了遞搖頭道:“不,我已經說了這種信,不是屬於我的。”
“儘管它是你丈夫寫的?”
“正是因為是他寫的。”看着面前的岩澄並沒接手的意思,隨即放在桌子上說道,“我就更加不能去看。”
復見玲子已經快要走出門口,快步的風聲險些帶滅了身旁的油燈,而在這一剎那岩澄也再次開口道:“但是你不得不知道!復見玲子,你需要要來看這封信。因為這是關乎你兒子的事情。”
走廊外沒有風聲代表着窗戶緊閉,沒有陽光代表着暮色降臨,而沒有迴音那就代表着人在思考。在民眾調劑場的兩人,在進行着一次作為女性的對抗。
“如果僅僅是關於你的丈夫,我不可能要求你來到這裏不是嗎?復見玲子女士,你是知道的,從今天一早你買酒的時候經過公告欄就應該清楚。”
信封再次遞到了她的手上,岩澄反而成為了率先離開民眾調劑場的人,走時留下了最後的話。
“可以的話,請明天一早在喝酒之前就來到這裏找我給出結果,記着走的時候把門帶上。”
一絲風聲趁機帶入了走廊,颳起復見玲子的衣角與她手中信封的一角。
“復,復見玲子小姐。”
復見玲子看着依舊待在自己家中的女人,此時女人顯得手無足措,雙手不停抹着胸前的圍裙。
“我,沒有動您的信封。”
復見玲子再次坐在了自己剛剛離開時候的座位上,隨即開口道:“這麼害怕我為什麼還要來?”
身後的女人卻沒有迴音,許久,在她準備拿起酒杯的時候,女人開口道:“這不是害怕,復見玲子小姐我想這是一種無法接近的孤獨。它可能危險,可能未知。但絕對不會使我感到害怕,復見玲子小姐,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我想,你只是需要陪伴。”
復見玲子沒有看向女人,而是通過酒瓶的反光玻璃在看着燭火,更甚至是在看着燭火里的自己。
“今日你的陪伴已經夠多的了。風樂小姐。”
“是,是這樣啊。那我現在就離開了。”
“明天如果你要去民眾調劑場記着請將我叫醒。”
“明天,我可能早上就要去幫忙,您知道的......”
“沒錯,就是早上。”
“早上?”
“嗯,早上。”
“好的,我會叫你的。那,復見玲子小姐,祝您早早睡覺。注意身體安全。”
“嗯,你也是。”
門在關上的一剎那,還是能夠感覺到光線變得飽和起來,整個屋子裏都是黃色光線在漫遊,爬滿了人的身軀與頸窩,讓人那顆時刻牽挂的心得到了些許的安寧。復見玲子女士,也在這個時候終於從自己的風衣口袋裏拿出了自己握了一路的信件,自己的頭腦並非昏沉,自己的身軀以不顯沉重。那些酒無法醉倒一個熱愛畫畫的復見家的人。反而只會更加興奮,甚至想要臨興作畫。窗欞堵住了就會鋪滿煙囪,床底放不下了就要塞入衣櫃。畫是無處不在的,在牆壁上,在字跡里,在話語中。復見玲子的神情開始活躍起來表露着深情,在畫的包圍之中,緩緩打開了自己丈夫的信。
燈光下的這個場面,更像是一副畫。
尊敬的執行官:
這項任務非常艱巨,我明白。這項任務非常沉重,我明白。這項任務根本不可能完成,我也明白。
哥德爾丘陵群根本沒有您在大會上發表的那般零散。他們各個都是民族之中的精銳。每一座丘陵之上的城市都有着自己的元力保護屏障,每一處地方都可能成為一所元力迸發的聚集點。這些潛在的,我們無法熟知的困難,也將是把我們軍隊掐死在襁褓之中的關鍵。
我們的數百萬戰士不可能憑空消失在哥德爾丘陵群內,也根本沒有辦法做到自如行動。這一次,龐大的戰爭基數反而成為了我們短板,戰士們作戰經驗的參差不齊也將是我們的考驗。而綜上所述,我只是說現階段,對抗哥德爾丘陵群的數十個民族,是一個完全不可能的作戰方案。
您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讓我們開始分批進入,分散作戰。在看似要打持久戰的前提之下,儘可能的快循環次數的前進與重逢。你要做的是犧牲,是無畏的挑戰。也將會是浮賴中心城裏引發的第一次痛嗚。
然,這絕對不是對您作戰的批判與指責。我只想,您是否可以考慮讓我們北征軍三部十八分旅的第一梯隊與北征軍三部十八分旅的第三梯隊進行一次作戰交換。這次第三梯隊的任務將要深入在敵營的最中心一帶,一旦哥德爾丘陵群的民族發現了異樣,必然會聯合起來。屆時,深入在敵人腹部的第三梯隊根本無力招架,他們隊裏基本上還都是孩子,作戰也並不熟練,甚至有的根本都不知道如何使用戰術。這般艱巨的任務且不說他們如何在那時抵禦,是否能夠準確完成也都將是一種考驗。
難道,我們將要用這次的行動作為代價,來考慮這個隊伍里的年輕人嗎?我希望您能夠考慮到我所說的事情的嚴重性與未來的必備性,將任務對調。我們將會不負您的希望,堅決完成穿插入哥德爾丘陵群十二區後方的任務,等待你們的接應。
北征軍三部十八分旅的第一梯隊隊長復見安林
“我很抱歉給你的家人,們。都報上了名。”
“哈,昨天你是想要說這件事情的吧?”
“被發現了嗎?”
“過於撇腳了。”
“是這樣嗎?我還希望你能夠大打出手呢。”
“我會是那樣的女人嗎?”
“是嗎?我希望如此。”
“呼,希望什麼的,不過是一種空想罷了。能夠支撐起一個人不被負罪感與恐懼打倒的一種空想。”
“那麼,我希望你能夠好受一點。”
“你覺着我會好受嗎?”
兩個人沉默了,在陽光下的會議廳內其實看上去沒有黑暗的那麼大。一切可能是那夜晚的想像,陷入在昏黃燈光下就好像被人擁抱了一樣。
復見玲子撇着嘴輕笑着打破寂靜道:“現在聊這個,會顯得我非常小氣的。”
岩澄最終起身,看向了緊閉着的門說道:“我真的,十分抱歉。”
復見玲子從自己的風衣口袋裏摸出了一小瓶酒,開口道:“以後再說這些事情吧。我已經給出答案,你們可以開始行動。”
岩澄直勾勾的看着已經走向門口的復見玲子,最後還是忍不住的叫住了面前的女人道:“復見玲子女士。”
......
“這裏禁止飲酒。”
心愛的母親:
我們的任務行動被無端的調換了。因此現在我還有機會給您寫出最後一封信。很快我就將進入哥德爾丘陵群進行艱苦作戰。我對我將要面臨的敵人與未知的地理環境有着無盡的興奮與激動。我已經徹底拜託了恐懼,有着身邊的夥伴與未來給您奮鬥的目標,我就無比堅信,自己的行動與決定。這是一件振奮人心的事情。我們都在熱切的等待着。
母親,此時的您一定圍坐在爐火前閱讀者我的文章,父親一定會無意間的經過又或者此時正在找一個可以釣魚的池塘進行寫生。但是不論是什麼,我都為我的言行表示抱歉。父親可能只是過於擔心我了,他雖然變化了對待我的方式,但是他仍舊是我的父親啊。我為我的尚未成熟的憤怒而道歉,請他不要生氣,我也在踐行着他為我所寫的每一封信。
可能我們用不了很久便能夠相見,一想到哥德爾丘陵群身後的千闕山,我就有着說不出的幹勁。我相信不只是我,還有很多像我一樣的戰士們也是這般想着。那麼他們的心一定會更加團結,他們的力量一定會更加具有征服力。我們都在期待着看見夜晚發光的千闕山。相信您也是這樣的。
哥德爾丘陵群此時已經出現在了我們的眼前,它比我們想像之中丘陵的模樣要龐大許多,更是有一部分桐泥林的戰士稱它為神的丘陵,說是雖然我們看起來就像一座座巨山,但其實上面的生態環境與樣貌跟較大的丘陵沒有什麼兩樣。可是此話一出我反而無法界定丘陵與山之間的範疇了不是?各個民族中的神明信仰,還真是千奇百怪。我想我們不應該總是畫一些我們所熟知的東西了。很多時候,我們應該去畫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新奇的事物
前日,我的《戰士揮動旗幟》得到了一致好評。一個題材,我一共畫了整整八十三幅,僅僅是因為我們的十八部分旅就有着八十三個不一樣的民族!他們在之前進入軍隊時所穿着不一的服飾被我再次翻找出來,然而因為揮動着一樣的旗幟,帶着同樣的笑容。在十八部分旅之中津津樂道。不同民族之中的共同目標,也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母親,我可能找到了我的畫中要體現的意義!
此時我們潛伏在桐泥林的雨林之中。部隊在明日就將進行最後的準備工作。請為我給父親帶去最真誠的問候,讓他注意自己的身體。我會在未來的一天裏與你們再次重逢。
東來新國三年二月十五日復見比丘
這裏是進入哥德爾丘陵群第十二區的第三個月,我們的蹤影沒有被任何發現。行動的消息遲遲未到,因此我們還在探查情況。至此,我們已經大概摸清楚了整個十二區四周的環境情況,我們相信這片土地不再對於他們是所謂的有利地形。我們已經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模擬出了作戰方案。
但是食物很快就要見底了。進行一定量的捕獵可能反而中了對方的陷阱。他們明白我們缺少什麼,就像儘管不清楚我們已經進入了丘陵群,但是他們還是無端的加大了巡查的隊伍。這種恐怖的第六感,無時不刻的告訴着我們這一次敵人的難以搞定與行動的困難。
但是我們還是會繼續等待下去,與大部隊取得聯繫之前,會一直在十二區的叢林之間不斷摸索,直至戰鬥打響的那一刻。
東來新國三年五月二十九日復見安林
“濕氣決定了一切,畫家。”
樹叢里冒出了另一個男人的頭,他的瞳孔呈束狀收縮,手指之間還摸搓着微涼的黏土。
復見安林深吸一口氣,起身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說道:“對,你說的沒錯。這裏的空氣過於濕潤了。”
男人看着起身的復見安林,目光追隨着繼續問道:“所以筆記很容易變得模糊無法認識。可是這絕對無法證明你不是一個很好的,畫家。”
復見安林轉身,右袖空蕩蕩的隨着轉身一同甩着,順着風聲,朝着水汽下墜。
“我明白,左岸特,你要好好偵查環境。”
被叫出自己的姓名那一刻,男人的雙眼微微收縮,能夠清楚可見他那細狀瞳孔之中的黑穗。他轉身爬入草中,小聲的自言自語道:“明白。”
“隊長。”
聲音很小,跟身旁石爐搭建的篝火發出的噼啪聲差不多兩樣。圍坐在篝火旁的兩個男人起身想着復見安林表示致意。復見安林輕輕揮動左手道:“現在隊伍能夠取得聯繫嗎?”
兩人面面相覷,最終還是應和着篝火微微搖頭。
“他們已經變成了輪班制,明顯的分化出了管理界線。這只是區與區之間.....”
看着男人含糊的話語,復見安林淡淡說出了他們最壞的打算。
“很快在之後可能就是村莊與村莊之間。不僅是十八分旅。我們第一梯隊可能都會失去聯繫。”
復見安林熟練利用左手摸出藏在泥土中的信封說道:“今夜,這是最後的一次聯繫。隨後梯隊內小隊隊長各個互相通知,不到必要時候不能夠相互進行聯繫。”
他的話突然打住,看着手中的信封皺緊了眉頭,隨即再次開口道:“不,不能夠有聯繫。從現在開始。憑藉我們之前進入哥德爾十二區的計劃。之後的一切行動交給各個小隊長全權指揮,切斷每個小隊之間的聯繫。從今夜,從這封信送出去后。”
三個男人的聲音小的都能夠聽見彼此的心跳聲。復見安林最終坐在了樹樁旁開口:“派左岸特去。”
“是。”
這裏的雨,比桐泥林的要稠很多。黏膩而且難受。讓自己的腮腺經常受堵。還時不時的出現一些不知名的飛行生物。僅僅只是相隔不過是一座山的距離,竟然有這樣打的差距變化。還要在這裏殺人,一想到這裏就會心跳加速。自己的脫敏反應還是沒有做好。
“左岸特。”聲音打斷了少年的思考,是那個長相黑乎乎的胖男人。
“石人。”
男人點頭,趴在了他的身邊,左岸特能夠感受他身上熾烈的熱感,隨即朝一旁靠了靠。他並沒有在意,小聲說道:“嗯,是我。你需要把這封信送出去。交給邱澤執行官。”
左岸特的心先是一驚,隨即搖頭道:“這不是我的工作。”
“現在它就是你的。”被叫做石人的男人,三兩下就用蠻力將信封塞入了左岸特的懷裏,“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你必須完成它。”
左岸特的瞳孔短短收縮了一下,隨即輕嗅道:“是畫家的嗎?”
石人看着樹叢之中開闊的雨林回應道:“嗯,所以你必須完成。”
左岸特起身,脫下自己剛領的靴子與手套,帶有蹼的四肢拉伸,隨即朝着樹叢里走去。
“左岸特。”
樹叢的聲響停滯,但是並未見其蹤影。少年真的能夠做到跟這裏的生物一般隱藏着自己。
“注意安全。”
“大家也是。”
尊敬的邱澤執行官
我有預感這裏很快將會發生一系列的圍剿事件。他們像逮捕獵物一般繞了足夠大的繩索作為圈套,現在開始慢慢的收縮,直至可以一瞬間將我們全部抓住。
這不是一件好事,但絕對是一件好事。
一旦集體行動,哥德爾丘陵群將徹底失去它的意義,一些有力的游擊與暗殺行動變得毫無意義。我們身後數百萬的士兵可以安然行動。當那個時候到來,相信您會再次改變自己的計劃。那也是勝利的關鍵。
敵人的小心謹慎與盲目自大成為了正比。他們本以為套中了所有,但那也僅僅只是所有。我相信,執行官您一定比我更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們的行動將會更加緊促,我們能夠從偵查之中感受到他們渴望勝利的步伐。可能不到入冬,他們將會發起真正的總攻。
而我們之後在雨林的每一個天,都將會把相關的情況與環境詳細描述。只要您帶着那位叫做左岸特的年輕人,行動獲勝的概率將會大大增加,這也是我們深入這裏的意義之一。
我已經下達了最後的命令,使第一梯隊開始各自偵查與行動。在外圍的那些我所不得而知的情況與行動相信在您的指揮下只會更加順利。我們在此伺機蟄伏,一旦真正到了最後的時刻,我們會在哥德爾丘陵群的最深處為你們發出回應。
我也無比相信,那個勝利歡慶的時刻比我預計的還要盛大還要迅捷。
東來新國三年六月五日
天,無比難看。
雨,開始下個不停。
“復見玲子小姐。”
雨傘被滴答出“嗶啵”聲,“嘟嘟”撞擊傘布。煩躁又延續。
“下雨了,還是進屋吧。”
女人的褐色風衣已經開始浸水,變得沉重的衣領死死貼在她的脖頸下,雪白的肌膚下的青筋被雨水擦亮,全身都是灰白色,像是剛剛對神明進行完禱告的升華。
“進來吧。”身後傳來悶沉的沙啞聲,岩澄一樣淋着雨,嘴裏叼着煙說,“不然我坐誰的客啊?”
門因為雨聲變得沉重,閉上去的那一刻,能夠起到隔絕時空的概念。岩澄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身旁的女人習慣性的接過她的大衣。岩澄看了看她,女人小心翼翼道:“這些事情還是我來吧,岩澄小姐。”
岩澄最終輕微的點頭,伸手遞過大衣,女人也順滑的脫下了復見玲子的風衣。兩人一同走向桌子拿起靠椅最後放在了爐火前。很快女人升起了爐火,兩個人的臉龐都染上了昏黃色。
岩澄扭頭看向了又摞起來一沓畫冊,輕聲問道:“你受到來信了?”
復見玲子看着爐火搖頭道:“只是一種預感罷了。”
“預感什麼?我不認為女人的預感很准。”
“這不是來自於女人的預感。這是神明的預感。”
“復見家,有神明信仰嗎?”
“神明信仰又是什麼?”
“一種能夠支撐很多人走下去的信念與力量來源。是生活下去的行為準則。”
“那麼復見家沒有神明信仰還能夠活着不是很奇怪嗎?”
“我從沒有說過不奇怪。”
“所以神明的預感從來不代表着神的真正降臨,我們復見家也從來不會擁有神明信仰的。”
“你再否定你說過的話嗎?”
“我是在同比。同比與神明信仰,同比與人類生活下去的信念與力量來源與行為準則。對付復見家的神明的預感。”
“是一種怎樣的預感呢?”
“你應該問是一個怎樣的神明呢?”
“啊,是一種怎樣的神明呢?”
“是愛。”
爐火中的火焰永遠保持的向上姿態,沒有烈風與水的爐火永遠也只能夠散發出昏黃的柔光。
復見玲子看向了剛剛岩澄所看向的那一沓畫冊,小聲喃喃道:“你從未對我們的愛做過抱歉。”
岩澄輕輕皺眉道:“你丈夫的事情.....”
“嘖。”復見玲子起身,她的不屑像一把匕首刺開岩澄的心臟。作為大象西街的主任,這是她迄今為止第一次這般難受。
復見玲子打開了門說:“把你的那套留給那些擁有神明信仰的母親們用吧。我可以等你,等到你真正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裏為止。”
雨開始無休止起來,就像是從來沒有這樣發泄過一般。女人掛起來還未乾的外套很快又再次被岩澄穿上。疾風穿門而過,終究搖晃了爐火。從廚房走出來的女人很快抬頭上前道:“要走了,岩主任?”
岩澄順勢從自己的口袋裏抽出了煙笑道:“抱歉,戒不掉惹的禍。”
大雨沖刷出乾淨的街道,石頭縫裏藏着的垢,牆磚里塞着的沫,都被沖刷的乾乾淨淨。大雨一旦過於,大象西街又要進行新一天的建設。岩澄想,一切如舊沒有任何改變。大雨還在不斷的下着,粘稠的雨滴開始遍及空氣之中,一絲一縷都彷彿蠕動的飛行生物,遲緩有凝重。最終好不容易降落在地上的雨,還要衝刷地上的泥土。露出了一個個蒼白的臉,他們面布完好身體卻被種在土地里,眾人發毛的看向四周,那些人頭看着天,更像是看着他們自己。雨落在他們的眼睛裏又流出來,還有更多人等待着雨將他們沖刷出泥土。少年看着那熟悉的面龐急忙奔去,眾人緊跟其上步伐聲打在胸口,令人乾嘔。少年跪在地上,用着帶蹼的手掌觸摸土地里男人的面頰,隨後開始刨動,眾人開始刨動。
男人的下半身已經爛在土裏,輕輕一拔就會分成兩半,白色的蛆藉著雨再次掉入了渾身猩紅的土裏。胸口處有着數裂刀傷,脊背是被某種不知名的魔獸啃食過後,白色的碎骨與肌肉混含在一起。唯一完好的那空蕩蕩的右袖,甚至因為雨水的沖刷還更顯油墨的凝重。
哥德爾丘陵群的十二區內主要包含着連綿雨季與長期的土地養分流失問題,但是又因為其元力在土地之中蘊含豐富,聚集頻繁。這些相互抵消的程度使得不需要再進行過多的森林維護與元力迸發的排解。但是北側高處的丘陵後有着低洼水湖地帶,內部含有洞穴錯綜複雜,水源流動湍急。有理由相信是整個十二區內部中心城鎮的水源供給之處。這種凌駕於水流之上的中心區,使得國家內部的人民與掌管者相信這些都是神明的旨意。因此也做着順其自然的態度。
我們很長一段時間的巡查給出這樣的反饋,也認為這將是整個哥德爾丘陵群中心地區的突破口。
東來新國三年八月六日
眾人的腳步停頓,站在最前方的少年站起身道:“儘管雨水與潮濕的環境會浸濕筆墨,但絲毫不影響您的書寫。畫家。”
眾人的雙手濕潤,眾人的衣身沉重,眾人的眼角都是雨水。
“你有資格不去參戰。”
“可我們的兒子沒有資格。”
“你不能夠為了兒子做任何事情。你說過的,你答應過我.....”
“我答應你的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現在不是嗎?沒有魔獸,沒有飢餓,沒有我們所煩惱的一切。一切都好起來了,你可以畫更多更漂亮的話,畫在牆壁上,天花板上,擺滿窗戶,遮擋陽光。我們在白天都要點着爐火。哈,對,沒錯,我們家在白天都要點着爐火。”
“可是,這不是家。你們不能夠都離開。”
“我們誰也沒有離開。我們還在一起,只是時間問題你知道的。你不能夠沒有兒子對嗎?看着回答我,對嗎?”
“嗯。我不能,沒有。”
“我也是,誰都不能夠。還有更多兒子加入這次的戰鬥,還有更多父親一樣。心愛的,我不參加如果只是因為我的個人的話,現在我才是為了你們。為了我們家不是嗎?我們會很快回來,我也會向你保證我們的兒子安全。心愛的,你不能夠這樣自私,這樣不是你,你知道的這樣不是你。”
“可,可是。你打算跟他說嗎?”
“當然不會。他一定不會讓我去的。”
“你看,我都說了。你看,我都說了!不止是我,不止是我。”
“冷靜,冷靜。心愛的,明知如此還要去做不才是我們應該做的嗎?你是母親啊,我也是父親吶。開心一點,他很快就會報名回來做道別的。你需要去洗把臉,做你的拿手好菜。儘快些心愛的,你需要做兩份。快去,去做吧。”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送走了我們的兒子,你要多會走呢?”
男人笑了。微笑着,溫柔着回答:“半個小時。你需要在半個小時裏,做好兩次道別。笑起來,我們最喜歡你的微笑了。”
“笑起來。笑起來很好看的.....”
男人的喃喃聲與女人的墜泣聲應和,夕陽未到,這幅畫還未徹底展開。
我向你保證。兒子會再次回到家鄉,走過一片金黃色的稻田,等待你急促下樓時,木質樓梯傳來悶沉的踩踏聲。櫥窗邊貼滿了兒子的畫作,鞋柜上是我們的合照,你打開的門把手也泛着金黃色的銅環,茶几上放着已經晒乾的畫筆與你還沒有織縫完成的毛衣,食物還在爐火中燒熱,戰甲將會掛在陰沉的閣間。
生活一切都會如舊,生活將會朝着金黃色的夕陽變得更加美好了,美好的像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