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將軍歸來
寒風驟停,雪粒失卻“狐假虎威”的囂張氣焰,變成雪花靜靜地飄下來,稀稀疏疏,洋洋洒洒落在村社裏唯一的青石板路,鋪砌在王、伯兩家的門口,貫通南北,與進入村社東西主巷道,以及各條小巷道,形成一個“豐”字,自西向東的難民在村社外散佈着簡陋的茅棚,又形成各種小徑、小巷,把一個規矩、歸正的“豐”字也延展成不規則、扭曲的“拜”字。
王凌怒意全消,喜上眉梢,露出愉色,拽着王宇踏上青石路,看見自家院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堆人,聽聞身旁的言語:王大將軍回來了、戰事結束了、終於可以過上安穩日子了——等等話語,相向而來的人議論道:王家大將軍回來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王宇身體始終與王凌的拽着的力道相斥着,王凌一邊催促着王宇,一邊聽着看着,殘紅燈籠下,被眾人呼出的熱氣籠罩着大門——
王凌手上感受到王宇身體向後掙脫的力量,興奮地問道:弟弟,一路尋你,何故未曾——相遇父親?王宇低着頭,囁喏地說道:是馬——馬——馱着父親——父親,未行主路,沿着小巷,繞道而來——王凌微微一笑,見王宇滿眼遲疑,泛着淚光,欲言又止,王凌拍着王宇肩頭,和藹地說道:弟弟,惹母憂心,我會稟明,父親不會,責罰於你——父親樣貌,可曾記得,父親出征時,你尚在襁褓中——說完便央告道:快走——父親出征,十年未歸,凱旋而來——我們一同,前去迎接!王宇巋然不動地站着,錯愕地看着王凌,站在身旁,沒有一同前往之意。王凌硬生生拽着王宇,興匆匆地往家快步走去。
管家站在屋檐下,眉頭緊鎖,兩隻手臂耷拉在胸前,來回踱着步——遠遠看見王凌、王宇兄弟倆,忙向兩人揮着手,躬身帶着哭腔大聲喚道:二位少主,二位少主,終於回來了——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王凌拉着王宇忙走向大門,人群便讓開一條通道;王凌向圍觀的人群頷首致意,踏上台階的時候——
馬的嘶鳴聲,把他的注意力引開;王凌停住腳步,轉頭看見拴在樹榦上的那匹棗紅色大馬,陪着父親身經百戰,除過精瘦以外,依然魁梧雄壯,只是那隻受傷的腿懸在半空;管家見狀,趕緊俯身解釋道:腿有箭傷——王凌應聲對曰:管家,牽回馬廄,趕快醫治,準備草料,好生餵養!管家點頭答應,急忙向身邊的人抬手示意告知。管家跟在兩人身後,邁着碎步,在身後摸着眼淚,着急地催促道:二位少主,趕快回屋,看看老爺!兩兄弟不敢怠慢,匆匆走向屋子,管家嘀咕道:回來了——回來了——都回來了——夫人——
王凌拽着王宇,跨上台階,站在門外,鞠躬附手施禮,興奮地喚道:父親——父親——孩兒未能,出門迎接,望父海涵!語罷,王母急急地走出門來,看見兄弟倆,鎮靜自若看着兩人,說道:宇兒,快去,隨管家前去,把醫士請來——凌兒,隨母親進屋——王凌聽罷,心生疑惑,看見王母果斷和堅毅的表情,也沒再思量,緊跟着走進卧室,就見床榻上躺着個人,紋絲不動,木盆里的熱水冒着濃濃地白氣,一片朦朧,兩個侍女正在收拾地上的衣物,都默默無語。
王母抓起盆里的布巾,走到床榻前,緩緩地擦拭着那人的臉龐——王凌湊近方才看清,躺着的便是自己的父親——髮髻還凌亂在額前,耷拉在英氣尚存的濃眉上,瘦削的臉上滿是泥垢和血跡,局部已經皴裂,鼻息間輕微顫抖的鬍鬚昭示着微弱的氣息,乾裂發白的嘴唇緊緊閉合,兩鬢與下巴上的鬍鬚已經扭打成結,一隻手緊緊攥着一直未曾鬆開——
王母忍着傷痛,堅定地說道:凌兒,勿再發楞,你父身受重傷,被馬兒馱回——王凌機械地走近床榻,扶起父親的身體,隱忍着說道:母親,戰事結束——父親怎會——王母喘了口氣,緩緩褪去粘在身上的衣服,露出血肉模糊,滲着膿血的後背,用乾淨的布巾輕輕擦拭乾凈,又接過侍女拿來的葯匣子,把一小罐白色藥粉,均勻地灑在傷口上,喘着氣說道:凌兒,襄國已亡!說完,便見王將軍的臉上微微抽搐了一下——王凌和王母一塊用紗巾裹好傷口,再扶父親躺下;王凌站在床榻前,目不轉睛地盯着父親,突見王將軍嘴唇微微翕動,王凌激動地喊道:父親——父親——我是凌兒——王母聽聞,也轉過身,激動地看着,喚道:老爺——老爺——回家了——回家了——
王將軍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艱難地睜開眼睛,也只是眼皮微啟,嘴巴大張着,從喉管發出些許氣息——王凌見狀,激動地跪倒在地,王母也坐在榻邊,輕輕摩挲着,從模糊地氣息中,極力辨別王將軍的語言信息:戰爭結束了——襄國亡了——說完,眼角就滾出一滴淚水,攥着的那隻手使勁抬起來,伸向王凌,在其額前顫巍巍地抖動了兩下,便又重重地落在床上,拳頭也輕輕打開了,隨之“叮咚”一聲悶響,低頭再看,一塊玉器掉在地上——王凌撿起來,不規則的一塊碧玉,銜着掛繩,上刻雲紋——還未等細看,王將軍全身抽搐了一下,唇齒間也沒有些許動靜,鼻息間的鬍鬚定睛細看,才有一絲顫動。
王宇在門外喚道:母親——兄長——醫士已到——王凌抬起頭看了看王母,王母表情依然堅定,點了點頭,王凌把玉塊揣進懷裏,起身掀開布簾,向醫士附手鞠躬施禮,說道:勞煩醫士!醫士走進卧房,頷首躬腰向王母施禮,王母也頷首施禮,說道:煩請醫士——上前細觀!醫士便湊近王將軍額前,仔細端詳了一會;又命兄弟倆扶起王將軍身體,仔細看了看身上的創傷;診脈結束后,向王母及其王凌、王宇,施禮說道:夫人,將軍——肝氣鬱結,氣滯血瘀,血液衰少,面色蒼白,唇淡無華,心力虛弱,似有似無——恕醫技不精,回天乏術,未有起死回生之能,王將軍——王將軍怕是要葉落歸根,魂歸故里!
說完,王母及其兩兄弟,均沉默不語,臉色凝重,眼含淚光;醫士思忖些許,從隨身的布兜里倒出幾顆藥丸,雙手奉上,說道:夫人,少主,幾粒丹藥,贈與將軍,以觀後效,再寫一方,不妨試試!王母含着淚,鎮定地說道:感謝醫士!繼而轉頭向王宇說道:雲兒,送送醫士!醫士忙向王母和王凌施禮而拜,王宇撩起卧房的布簾,走上青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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