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空虛

“你確實不該喝酒了，爸。”

“包總，額，我沒太聽明白。”

聽着熟悉的聲音，我突然驚起，看着周圍，一片模糊。

冬天正午，刺眼的陽光從寬大的落地窗入侵到我的眼睛上，照着熟悉的長桌閃閃發光。長桌旁，是那些熟悉得有些令人厭煩的項目經理們。

我揉揉眼睛，看清了坐在我一旁，叫我醒來的秘書；他推推眼鏡，眼神往左邊瞟了一下。

我順着他的目光朝左邊看去，標的公司和我們的員工已經正襟危坐在兩旁，二十幾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是等待舅舅給肉的顧客。

這才想起來，今天下午有一場投資的會議。為了不遲到，我從上午的會下來后，乾脆到大會議室來等待，但是不知為何突然睡著了。

我站起來，跟大家鞠躬道歉：“實在不好意思，剛剛睡著了。”

看我站了起來，標的公司的人齊刷刷地也站起來了，笑容擠滿了面孔，比陽光更讓人刺眼。坐在中間的公司總經理更是彎下腰抬起頭，半邊身子只能看到腦袋，把手從長桌處遠遠地伸過來，像是一個單手飛行的彌勒佛。

我還沒來得及伸手握回去，他就忙不迭地地在嘴裏念叨着：“哎包總太客氣了，您這麼忙，太勞累了，為了貴公司付出了這麼大的艱辛，真是值得我們學習！”

這樣的給我解釋，讓我更加不知所措。我不好意思地伸長手去接住他的手，半隻腿抬起，做起了斯諾克的動作，卻堪堪能夠得上他的手指。於是我們尷尬又不失好笑的拍了拍手，完成了這次聖火交接一樣的客套。

這次拉伸動作讓我稍稍有些精神了起來，於是安排秘書讓會議開始。秘書拿起話筒，聲音洪亮地開始做起了開場白：

“各位領導同事大家好，那我們的會議現在開始。首先，我代表董事長，向儀桐公司的各位領導表示感謝，感謝大家撥冗前往，來到我們峰塵投資有限責任公司，為我們介紹您的公司情況。”

秘書頓了頓，接著說道：“由於這是我司與貴公司的第一次正式接洽。接下來，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司的情況。”

秘書將手移向我，“這是我司的董事長，行政總裁，包聞先生，經濟學博士，畢業於清華大學，曾在華爾街黑林公司的香港事務所任職，擁有15年的股權投資經驗，參與過多家企業的天使投資和a輪投資，全程陪伴了灣灼股份、獃頭鴨科技等獨角獸企業的海外上市，收益率超……”

秘書洪亮的聲音在耳邊愈發聒噪，我忍着這有着些許回聲的振聾發聵，帶着僵硬的笑意，機械地繼續掃視座位左邊的儀桐公司的表情。

這一列陌生人里，坐在最前面的三個人，瞪大了眼睛，嘴邊帶着微笑，拗出專註的造型，認真聽講，這三個肯定就是公司的主力領導；三個人身後的那個中年眼鏡男，神情獃滯，眼睛緊盯着電腦，看得出來，這是今天這家公司的技術主力。

而坐在座位末尾的，帶着一臉無奈和疲憊的年輕男生，雖然知道他很年輕，但卻看起來比前幾位還要老。我便知道，這是真正做了ppt的加班狗，

“吳秘書，你介紹的很詳細啊，把我年輕的黑歷史都介紹出來了。”我笑着打斷了秘書。

他立馬明白了我的意思，接話道，“不好意思包總，我這邊的時間太長了，耽誤了大家的時間，那您看，要不……”

“你說的對，儀桐公司來咱們這兒一趟，我這兒又是睡覺又是被介紹了這麼多名字，耽誤了大家的時間，不太合適。不妨現在開始吧。”

話音剛落，我兩邊的人就迅速把手移動在筆記本鍵盤上；就連那個看起來獃頭獃腦的技術主力，也抬起頭來，眼鏡里閃現出一絲光芒。

我有些無奈，因為除了我之外，無論是我的項目經理，還是儀桐的人早已接洽過多次；他們彼此的熟悉程度，怕不是連互相的內衣的顏色都清清楚楚；不知道他們這樣的預備動作到底是在給誰看。

“哎包總真的太客氣了！我們也是頭一回聽到您的經歷，真心被您的履歷所折服了！您這也太謙虛了，我們得多想您學習才行啊！”儀桐的總經理像是被椅子燙了一樣，快速站了起來，臉上堆滿笑容：“那下面我們就直接開始，和您介紹一下我司和我司的業務情況。

“我們儀桐公司始建於2030年，是一家屬於年輕人的高科技公司，主打的是新科技、新消費賽道。首先，我們的創始人團隊包括…”

儀桐的總經理滔滔不絕地介紹着他和他的合伙人的學歷、融資歷史、商業模式、行業賽道，儼然前來路演的分析師。

無聊。我內心這樣想着，心裏越來越厭煩這種非參加不可的場合。

我無心聽他的介紹，望着窗外的飛鳥。

果然人生越往後面走，就越覺得無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