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記憶中永遠的畫
決定要遠赴西山的太陽,和我約定了終點再逢。
李文橙沿着長長的泥土斜坡,背着黑色的大雙肩包。由於路面較臟,他基本都是全程拖舉着那24寸的大黑皮箱,正吃力往上走着。
雖說太陽已過正午,但他還是開始出汗了。
微斜向右側的長長的劉海,隨着走動一晃一晃,髮型有些亂了。
李文橙習慣性的抬頭瀟洒一甩,微亂的髮型即刻歸位,說不出的瀟洒寫意。
他對這個是頗有心得的。
“汪汪汪,汪汪汪”
李文橙才剛剛走上斜坡,他的腳步才剛剛踏足老宅的神聖領地,就聽到一陣急促的狗吠聲,他詫異地自言自語:“不能說不可思議和絕無可能,但也算是世界未解之謎了,畢竟以我敏捷的身手,它竟能發現我?”
他自戀的說完,就看見一條大白狗凶神惡煞齜牙咧嘴的衝出來,一邊跑還一邊破口大罵。
巨凶!
“大白,是我啊是我!!”李文橙慌忙大喊大叫,對着大白狗試圖解釋。
在李文橙忙着自證身份的慌亂下,大白終於認出來人,拋卻了警惕的它速度變得更快,一下子就竄到李文橙腳邊,像蛋糕一樣蓬鬆的白色大尾巴開始劇烈的左右擺動起來,狗毛飛滿天。
它不叫了,狗頭直往上湊,在他身上嗅來嗅去,同時還發出了一種略顯壓抑的且悠長的“嗚鳴”聲,好似在責怪他:死鬼,怎麼才來?
李文橙肆意將享受的大白揉捏了好一會又好一會,然後在大白的過分熱情下,雄赳赳氣昂昂地,以不可阻擋的氣勢繼續向前。
“奶奶,奶奶”李文橙還沒進屋,就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這本是一片寧靜的地方,但似乎從此刻開始,就如同被石子打破的那一潭死水,泛起陣陣漣漪。
“叫這麼大聲做什麼?我知道你要過來,也知道你來了。”
一道不急不緩沙啞低沉的聲音努力着大聲的說。
李文橙聽着低低的回應,聽得雖不是太清楚,但結合起來也大概明白了奶奶想要表達的意思。
“奶奶你真厲害!”他大聲回答。
反正這樣說總不至於出錯。
李文橙拖着行李箱拐過轉角進入屋前的土質地坪。
他的奶奶邱玉英,一如他記憶中的一樣,一個人,一把蒲扇,一張短腿帶靠背的木椅,靜靜倚坐在門側旁。
只要沒有事情做,她可以就這樣坐一整天,不言不語。
或在想一些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事情,或獃獃的看雲、看天、看大地、看遠方景色,後來又多了兩個觀察對象:看狗、也看貓......
家裏黑白二色的雜色母貓,它就躺在奶奶的腳邊不遠處。
它抬頭看了一眼這個曾經和自己同床共枕過的兩腳獸后,就懶懶的又趴下去,一點也沒有愛他的意思。
大白仍舊興奮地圍着李文橙轉。
“渣貓!”李文橙有些傷心。
他剛才明明還發熱出汗的,此刻倒覺得有些氣到冷了。
“奶奶,我...”他剛想說話。
就看見奶奶顫顫巍巍的想要起身,耳中也聽到她說:“文橙,你慢點,奶奶來幫你拿背包。”,他原本要說出口的話,於是又被他匆忙咽回去。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他急忙說。
隨後他故意裝出一副很強大,很強大的樣子。
原本速度放緩的他,猛地一提那裝着滿滿東西的24寸沉重行李箱,
腳步迅速面部輕鬆姿態寫意的大踏步走進屋內,然後迅速將東西都放下。
“哈哈,奶奶你看,我是不是很厲害?”
李文橙瀟洒地一甩頭髮,微亂的髮型即刻歸位,他得意的近似邀功般的說。
奶奶笑着回了句“是啊,現在是厲害了。”
她想到往事,拿過靠放在牆角的筆直木棍,將其充當扶手拐杖起身,又緩緩接著說:“還記得在你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有一次你和我上山拾柴,你搶着要拉最大的木頭,扛累了忍着痛就是不肯和我說啊,一直到走了有一半的路,你實在累的拉不動了,才肯和我換着來扛。”
奶奶說著,又輕笑了笑。
李文橙也仍記得那一件事,且一直覺得那很糟糕。
他始終認為當時的自己太懶惰太糟糕了,他應該咬碎牙齒也要扛回來的。
哪怕是裝出來的強大。
他那時是還小,可六十六歲的奶奶也不年輕了。
一個孤寡老人。
一個留守兒童。
如此,誰又比誰強?
奶奶邱玉英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李文橙跟前。
她拘僂着身子,抬頭間,幾縷白髮從更多的白色國度中散落飄零。
紛揚起舞,煞是冷艷。
在仔細端詳他片刻后,奶奶才緩聲說:“你這頭髮有點長了,看起來都不像是個讀書人,去了高中記得要剪一下,你小時候剪的寸頭我覺得就挺好的。”
李文橙一聽,不依了。
要知道,這可是他特意留的頭髮呢,於是他反駁說:“哎呀奶奶,我頭髮哪裏長了?我覺得這樣剛剛好。”
“再說了,我這頭型也不適合別的髮型的,要剪了那得多難看啊。”
他有些在意自己的外貌。
“好好好,奶奶不說你。”
奶奶說完,轉頭就叮囑我,說我有沒有忘記帶什麼東西啊,夠不夠錢用啊,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要多加小心啊之類的。
我知道奶奶說這些是為了我好,可是我卻沒有認真去聽,甚至態度還有些許敷衍。
我每一次在被長輩叮囑的時候,常常會表現出不耐煩、敷衍的一面,有時還會發脾氣。
我心裏其實不想這樣的,但不知為何,最終表現出來的,莫名其妙就變成了這樣。
慚愧的是,我竟還拉不下我這在家人面前應該是一文不值的面子去解釋。
要是當初能靜下心來好好聽聽就好了。
要是當初能耐下心來好好說話就好了。
這樣,奶奶會更開心些的吧?
遺憾會不會也少一些呢?
我和奶奶又聊了好一會,在我那強大的幽默能力下,奶奶自然是笑聲盈盈。
直到奶奶拿出錢來給我,在我態度堅決的拒絕後,我該離開了。
新生剛到學校,還有事情要做,可不能去太晚了。
“奶奶,我要走了。”我終於還是說出口。
“吃個飯在走吧。”奶奶說的天經地義。
“菜都還是熱着的呢。”奶奶又補充了一句。
我露出遲疑。
奶奶隨後慈祥的笑着,她緩緩說:“好孩子,你去吧。”
“去到學校啊,你就先吃個飯,再去忙其他的事情,不要餓着了。”
奶奶說得是那麼緩慢而溫柔,她笑的又是那麼好看和自然,可我心裏卻突然有些酸酸的。
我暗罵自己是個混蛋,然後堅定的說:“奶奶,我們去吃飯。”。
李文橙吃完飯洗好碗,和奶奶邱玉英道着告別。隨後他背起了包、拖着皮箱。
他要繼續一個人的行程了。
他臨走前,奶奶和他說:“一定要好好讀書。”
他答應了奶奶。
他心裏也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讀書,可不能再和初中那樣糟糕了。
他走了。
沿着熟悉的道路,要去往陌生的地方。
期間,他回頭看。
那是烙印在他記憶中永遠的畫:
在冰冷的鋼筋水泥巨獸下。
奶奶一個人,一把蒲扇,一張短腿帶靠背的木椅,她就靜靜倚坐在門側旁,目送他。
她在那裏。
也不言語。
她待在那。
靜悄悄的。
她就在那。
哪也不去。
只能待那。
看一看他。
再看看他。
多看看他。
原來他不知道。
奶奶最想看的。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