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再說門後邊的樹生,依舊傻愣愣的站在那裏。月光灑在他半個肩上,照着他瘦弱的身子。的確,為了念書,他在學校可是省吃儉用着的。一個十八九的小夥子,一米八的個子只有一百一十幾斤。他顯得略微有些駝背,是那種青春期營養不良或者個子長得過快的樣子。他的頭髮好長時間沒有理過了,上次理髮還是小琴嫂子用大黑剪子給他剪的。小琴理髮的土手藝也的確很一般,後腦勺短得露着頭皮,額頭上的劉海卻層次不齊的斜遮着一隻眼睛。

樹生傻傻的站着,抬手理了把遮着眼睛的頭髮,猜想着父母或許已經正合起伙來研究着給他娶媳婦的事情。他想起母親每次在門口遇見朵兒都是“閨女、閨女”叫着那樣親熱,心裏就發冷。唉!沒想到光棍林立的龍珠峪里,卻有被兩個姑娘嚇成這般狼狽的事情。突然,他腦海里又閃過朵兒曾多次提及有人給她說媒的事——現在想想,才明白她的用意。那,自己這隻土雞,是否現在就應該勇敢的走出去爭取她?這樣,父母就省了大心了!立刻,他又糾正了這個再愚蠢不過的想法——要那樣,念書的夢想就真算走到頭了,土雞永遠也只能是土雞了,想再逃出這深山大溝,可就真的只能是在夢裏去實現了。

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

長得好看又善良

一雙美麗的大眼睛

辮子粗又長

在回城之前的那個晚上

你和我來到小河旁...

樹生心裏七上八下胡思亂想的時候,玉芬的歌聲又灌進了他的耳朵,漸遠而近停在了門外。

“林樹生!白葡萄在門口等着你呢!”玉芬邊咯咯的笑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在門外大喊。

“你瘋啦!真是個瘋娘們兒,再喊我可走了啊,也不怕人笑話,一會兒連我舅、我哥都聽着了,真是的!”

朵兒隱隱約約細柔的埋怨聲后,門外暫時安靜了下來。這種安靜是樹生經歷過的有生以來最寂靜最恐懼的安靜,是只伴着他急促的呼吸聲和心跳聲的安靜,是他最不希望時間繼續的安靜。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先是兩個姑娘的嘀咕聲和笑聲,緊接着就是玉芬爽朗的大笑聲伴隨着喊聲:“你不出來,今兒晚上、你媳婦兒可就歸我啦!姑奶奶先替你使喚一夜上,明兒她變成了、你可別後悔啊,哈哈、哈哈哈哈!”

樹生閉上眼,血直涌到腦門上涌。他望了眼正房的窗戶,轉身抬手脆脆的在自己的臉上打了一耳光。是啊,哪有幾十桿老槍家家戶戶盼着說媳婦卻讓姑娘嚇成這樣的道理——樹生啊樹生,你簡直丟盡了林家的臉;你簡直讓門外的朵兒傷透了心!朵兒啊,從小一起玩兒到大,我林樹生可是就想念個書而已,哎!對不起呀,我要是這時候出來,恐怕就再也別想踏進課堂的大門了……。

樹生的一個耳光,耳朵里嗡嗡作響,響聲和樹上蟲子的鳴叫聲連在了一起,讓他整個人顯得有些癱軟——這種癱軟,似乎是一個人丟失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或者說受到了重大損失時的那種癱軟。與此同時,他發燙的臉反倒讓他矛盾的心逐漸冷靜了下來。

——看來這一巴掌是有效的。

他耳朵里又聽到那些小蟲子大合唱的時候,門口沒了動靜。

他的呼吸慢了下來。隱約的,兩個姑娘的說笑聲逐漸遠去了。

鏡門下又恢復了平靜,恢復了真正意義上的安靜。

玉樓兩口子確實已經停止了爭吵,

兩個人都支棱着耳朵聽着屋外的動靜,一直聽到沒了玉芬的喊聲了,玉樓才斜了眼依舊面無表情的老婆出門,月亮地里望了眼門口的樹生鑽進了豬窩裏。他手裏摸着光光的小豬崽兒,觀察着門口兒子的舉動——這個一心要供出個大學生的漢子,從兒子考上高中開始就白天在田地里勞作,夜裏陪着呼呼大睡的母豬一家子。他是多麼想讓兒子念書能有個好結果,能讓“耕讀傳家”的祖訓繼續在林家傳承下去;讓在自己手裏衰敗的小鏡門重新輝煌起來——可今天,在老婆雷霆電閃的鬧騰下,他的心也有些動搖了。

他並沒有驚動兒子,樹生似乎也並沒有發現他。他獨自坐在母豬旁端詳著兒子的一舉一動,直到看着樹生抬腿進了西屋,窗戶上亮起昏黃的燈光時,才在心裏反覆算計着下一步的計劃。

夜靜靜的,玉樓的世界裏只剩下了心裏的掙扎和身邊母豬均勻的鼾聲。

隱約中,屋門慢慢的打開了。樹生媽躡手躡腳出來,蹲在了丈夫面前。

玉樓裹了裹破被子,看着面前的老婆小聲說:“大半夜的你出來幹啥?”

樹生媽在他腦門上重重的點了一指頭說:“你天天在外邊看豬為了啥?”

“哎!你個傻娘們,還不是為了我兒子考大學。”

“是為了家裏好過才對。原先是為了兒子念書沒假,可這會兒,就聽我的說媳婦兒吧!我可跟你說啊,明兒再像今兒在飯桌上這樣反對我,可饒不了你。孩子大了,再考下去說不着媳婦說啥可都晚了,有你後悔的。剛剛兒,玉芬在門口說話都聽着真真兒的,龍珠峪還有姑娘送上門楞往外擋的?不成笑話了?也不是你們林家上輩子燒了啥高香了,還是那幾道符真的顯靈啦!你就念佛吧,明兒我就去找小琴,你可不許攔着,聽着了沒?”

“那我要是跟五爺把那幾道符要過來,你就能讓樹生念書去?”

樹生媽鼻子裏“哼!”了一聲,道:“晚了!媳婦兒在門口等的,你就等的抱孫兒吧!”

玉樓沒再說話,他知道自己的思謀一向逃不過老婆的眼睛。哎,也不光是自己,也許全天下男人的肚腸里都有女人的蛔蟲在放哨,任何動靜哪能逃得過她們的思謀!他嘆了口氣縮着脖子往母豬旁倒下去,不再啃聲了。

看丈夫不表態,樹生媽又開始嘟囔着一邊推搡他。可任憑怎麼折騰,甚至連一旁的母豬都站起身高高撅着嘴頭子“哄哄”叫着抗議了,七八個小豬仔也“吱吱”亂叫起來,玉樓依舊把腦袋裹在被子裏斜躺着沒說一句話。

樹生媽無奈的起身,在丈夫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後轉身進了屋。

聽着門響,玉樓才探出頭看了眼屋門,長嘆了口氣矇著破被子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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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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