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臨州城(二)
雪花飄落,像春風吹開了千樹銀花,又像滿天繁星雨點般落下。白馬拉着的彩車奇香四溢,街道上到處都是來觀燈的富貴人家。
悠揚的簫聲四處回蕩,人群中喧囂一點也不刺耳,皎潔的明月漸漸西斜,魚龍彩燈歡快飛舞。這樣的夜晚,就算是通宵達旦,恐怕也不會覺得睏乏。
魯大駕駛着馬車,少年戰戰兢兢地蜷縮在旁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響起去年的元旦,那時父親尚未離家,自家人團團圓圓地過喧囂。母親做了自己最愛吃的年糕和湯圓,父親則領着自己和小妹在院中放武侯燈。
一切就像發生在昨天,可是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娘!”
傷心湧上心頭,少年忍不住掉出眼淚來,偏又叫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魯大給瞧見了。
“你哭啥?”
“我沒哭。”
少年話沒說完,那顆美麗的頭顱便從車廂里探了出來。顯然少女心,也是八卦的緊。緊跟着兩個丫鬟也擠了出來。
少年一時有些尷尬,解釋道:“我忍不住想起了娘親。”
少女白了一眼:“娘有什麼好想的,我恨不得每天都見不到我娘。”
話一說完,就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畢竟每個人的際遇不一樣。
然後又說道:“這樣吧,一會兒本小姐帶你去緋月樓喝花酒,安撫一下你受傷的小心靈,哈哈哈哈。”
“小姐,他髒兮兮的,好丟身份啊!”如月立馬編排道。
“聒噪!”少女有些不滿:“本小姐這裏,向來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回小姐話,小人叫蘭亭。”
“蘭亭,不難聽啊?哪個蘭亭?”
少年有些無語,“蘭亭集序的蘭亭。”
“倒是個雅名,你可知你這名字從何處截來?”少女顯然又要買弄了,蘭亭故意搖了搖頭,顯出一副無知的樣子。
豈料少女並未上套,而是露出些許失望,隨即便縮回車廂里。
難道他喜歡才子,蘭亭這樣心中想着。小爺也算才高八斗,就怕你忍不住投懷送抱。蘭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好巧不巧,又被魯大給捕捉到了。
一雙吃人的眼睛全程盯着,嚇得蘭亭瑟瑟發抖,是真的在抖,畢竟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大男孩。
你大爺的,遲早讓你見識一下,小爺身為離淵道劍宗掌座的威風,希望你到時候不要尿褲子。
終於來到緋月樓,樓前停滿了豪華的馬車。一些相識的家丁聚在一塊兒,搭着閑話,也算取暖。門口幾個清麗妖艷的女子,迎來送往。
“走,本小姐帶領你們領略一下臨州城的風花雪月。”
“多謝小姐!”
緋月樓,里三層外三層,臨州城最知名的青樓。鑲金包銀,極盡豪奢。臨州城裏沒來過這裏,算不得有錢人。沒去過里三層的,算不得貴人。
去過最核心的緋月閣,才算臨州城的大人物。
“哎喲,這位…娘子,可有預訂雅間?”那待客的花娘也愣了一下,明顯是對少女有些吃驚。往來的客人里,女子雖不多見,但也不在少數,可那些女子哪個不是女扮男裝。像今天這位,一身女裝的,花娘還是頭一遭見。
“沒有,帶我們去緋月閣。”少女故作鎮定,她也有點虛,畢竟這是青樓。雖然不是娼館,但自己畢竟還沒嫁人。
花娘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提醒一下,旋即笑口顏開。
“這位小娘子,緋月閣的座頭錢是二十兩一位…”
“二十兩,你們怎麼不去搶呢?”如月隨即驚呼。
少女一個殺人的眼神瞪了過來,如月隨即閉嘴。
“下人沒見過世面,大家不要見笑,麻煩前面帶路。”
丟死人了。
其實少女心裏也肉疼的緊,一個座頭錢就是二十兩,那吃喝不是…而且聽曹雲岩說,這地方的規矩,來了都要點姑娘,跟你聽不聽曲兒、買不買笑沒多大關係。
人家做的就是這個生意。
少女開始盤算,自己身上有多少錢。剛剛得了一百兩,五個人除去座頭錢,一文錢不剩。還好如月身上帶着銀子,只是會不會不夠?點一壺酒應該還是可以的吧?可是會不會太寒酸?
早知道就不來了,嚶嚶嚶…
不怪如月的驚訝,小姐的月錢一個月都才十兩。她們這些下人,一年到頭更是見不着銀子。對於丫鬟,像她這種貼身伺候小姐的,府里給的工錢一個月二百八十個銅板兒。
尋常人家,一天花不到一個銅板兒。若是趕集,兩個銅板兒能買一個大肉包,五個銅板能吃一碗黃牛肉麵,肉賊多的那種。當然是病死牛,畢竟活牛不讓殺。別說殺了,就是吃一口也要被抓去打板子。
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列外。就像府上,后廚每個月都要殺一頭活牛,有時候還要殺兩頭,也沒見官府來拿人。
鶯歌燕舞之下,盛名不虛。少女一眼望去,那些舞女身上穿的,感覺比自己身上穿的還要貴重。
在花娘的引領下,一行人來到緋月閣。見到幾個女人進來,路上少不得有人編排,尤其是見到一個男孩子也跟着,這世道,當真是人心不古啊!
緋月閣呈半圓形,與其說是歡場,不如說是聚會講學的地方。在悠揚的琴聲中走進來,便見裏面已經坐滿了人。
都是男人。
其間都有美麗的女子斟酒相伴。
首座坐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少女一眼就看出,那不是張子房的祖父,張包嗎?壞了,若是叫老傢伙認出自己,肯定要跟父親告狀,說什麼體統顏面…
少女用手遮住側臉,徑直尋到一處偏僻的座位。緋月閣里,燒着熏香金獸,比起外面暖和了很多,少女有些發熱,自然地褪下雪絨長袍。
這一幕,引起場中不少正人君子偷偷一瞥…
蘭亭咽了咽口水,心中暗道:將熟未熟,最難將息,小娘子真是小生的良人。全然忘了自己只有十二歲。
魯大一直盯着蘭亭,若是這小子表現出一分一毫的僭越之舉,他決定立刻將他扔下去。
花娘回頭看,見一行人竟然自己找座位,趕緊跟了過來。
“小娘子,這是禮單。”
少女一本正經地接過,卻不看上面,對丫鬟說道:“江堤,把座頭錢給大家。”
“小娘子可要吃些什麼?”
少女禮貌一笑:“太師正在講學,小女子怎敢造次。大家先去歇息吧,待會兒叫你。”
見少女居然認識張太師,花娘收起了那份輕視之心,拜首離去。
蘭亭看着空蕩蕩的桌子,認真聽學的少女,昏昏欲睡的如月,一臉懵懂的江堤,心中嘆息。
不是來喝酒嗎?
只是在魯大眼中,身旁這個衣着又大又破的小子,正在聚精會神地聽太師講學。不禁暗罵:臭小子,汝能懂乎?
隨後神奇的一幕出現了,少女的眼皮落了下來,又拉了上去,隨後又落了下來。最後不得已,用玉手托着腮,撐在案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