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藍鎮（五）
陶家簡陋的餐桌上，用陶碗盛着三個菜。清淡的野菜上面，看不到多少油腥子。
詭異的氣氛下，陶老漢坐在屋角垂頭喪氣。敏感的陶信小心翼翼地吃着飯，不時偷偷地瞄向自己的姑姑。
他雖然只有七歲，但他明白剛剛的火房裏發生了什麼。上院的賴頭阿四，跟他一起放牛時，總喜歡吹噓跟他婆娘那些事！
陶九娘卻跟沒事人一樣，照常給陶信夾菜。看樣子，胃口並沒有受到影響。一邊的鮮於通和羊肅，聊一些有的沒的，讓陶信很難受，都是些大人的話題。
雖然沒那麼露骨，但畢竟跟自己的姑姑還有爺同處一室，小小的他覺得有辱斯文。
鮮於通從攜帶的葫蘆里倒出一碗黃酒，對屋角的陶老漢說道：“爹，你也來喝一杯？”
陶九娘一時呆住，陶老漢不敢置信地看向鮮於通。這個天殺的，這是不肯走了？
“誰是你爹？不要臉。我告訴你，吃完趕緊滾，不然我…我就去告官…”他本想順口說出鮮於通強姦民女，但臨了還是說不出口。
說完怒氣沖沖地往屋外走出去，惹不起還躲不起？只是剛踏出兩步，又轉頭說道：“你們既然吃了飯，就不許把銀子要回去。”
羊肅聞言一笑，說道：“通哥兒，你老丈人挺有意思啊！”
鮮於通哈哈大笑，“嘿嘿，讓老羊見笑了。來，飲了這杯。”
陶信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們吃完飯不走嗎？”
鮮於通一愣，像看傻子一樣看向陶信。責罵道：“傻孩子，往哪裏走啊？”
隨即挺了挺壯碩的胸膛，含情脈脈地看向九娘。
“一個男人，要有擔當。要保護自己的女人，要照顧好自己的家人。”見九娘不理會自己，鮮於通便對羊肅說道：“老羊，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羊肅肯定地點了點頭，連連稱是。
陶信看着這兩個不要臉的壞人，他心中的恨意都不知道該如何發作。都說人要臉樹要皮，七歲的他眼淚順着就掉了下來。
哭哭啼啼地說道：“我小姑跟趙秀才定了親，趙秀才才是我的姑父。”
聽到這話，鮮於通臉就黑了下來，嚇得陶信一哆嗦。
羊肅連忙打岔道：“通哥兒，莫生氣。小孩子，不懂事。來，我敬你和嫂夫人，舉案齊眉，早生貴子！”
“好，說得好。來，兄弟，我家九娘不會飲酒，我代替她跟你喝一杯。”
一旁的陶九娘仍舊面無表情，彷彿當事人不是她。一邊吃飯，一邊給侄兒陶信夾菜。
沒人知道陶九娘心裏在想些什麼，便是鮮於通心裏也暗暗泛着嘀咕。
陶老漢家被兩個天殺的霸佔了的事還沒有傳開，但鎮口老梧桐樹下兩個捕快被殺的事，已經被人捅到里長那裏。
石頭牆大院裏，一身軟甲的趙天霸坐在太師椅上，一雙虎目不怒自威。六十剛出頭的他，雖然頭髮已經發白，但精神頭仍舊抖擻。
聽賴子阿四說兩個捕快被殺了，還是在白藍鎮被殺的。他立即讓三個兒子，挨家挨戶地把鎮子上的青壯都叫到祠堂來。
“各位白藍鎮的老少爺們兒，事情你們都知道了。”趙天霸陰鷙的目光掃過兩百多個拿棍棒木叉的庄稼人，神情肅穆。
接著說道：“安追和米根兩位捕爺，你們都見過，就是每年負責收繳咱們白藍鎮捐稅的那兩位。按理說這事兒不該咱們老百姓管，直接報官就是。”
“只是事出在白藍鎮，
兇手也還沒走。剛剛老三說那兩個王八蛋，現在正在陶木匠家裏。如果咱們不作為，明年的皇糧，怕是要翻一番。”
趙天霸示意兒子拿劍上來，從二兒子手中接過寶劍。
振臂高呼道：“老少爺們兒們，隨我拿賊！”
話頭扯的有些高，趙天霸差點氣上不來，倒了過去。幾個兒子見狀，好緊去攙扶。
“爹，沒事吧？”
“沒事兒，放開我。走，去陶木匠家。”
幾百個人，浩浩蕩蕩地穿過村莊，越過田野，往陶木匠家趕去。
遠處田埂上的趙良辰摸了摸高高的腮幫子，疼得直齜牙咧嘴。
“狗娘養的，等着吧！老子不叫你們後悔來的這白藍鎮，老子就不叫趙良辰。”
此時的趙良辰還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被人霸佔，若是知道了，估計死的心都有了。看着趙霸天領着人去了陶木匠家，趙良辰轉身往縣城的方向走去。
水牛鎮的命案驚動太大，如今兩個捕快又在白藍鎮被殺。
此時不將消息報給縣太爺，豈不是讓趙霸天這老龜孫獨自佔了功勞。別人不知道，他趙良辰可是知道，趙霸天為了他那不爭氣的兒子能進縣學讀書，可是使了不少力氣。
若趙家三兒子真進縣學了，那縣學補助自己的貼己錢肯定沒了。
按理說趙霸天還是趙良辰的堂叔，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誰讓這趙霸天太貪了，白藍鎮上哪個人不知道，就是一隻麻雀從趙家飛過，也會被颳去二兩肉。
別說趙家的族人，就是他那仨親兒子，也被他壓榨地臉上沒有幾兩肉。在趙家，除了他趙天霸，所有人都得吃大鍋飯。
趙家有家財萬貫，但卻沒有一個傭人。家裏的活，全是他的婆姨兒女在干。
用趙天霸的話說，自家人幹活，不用開工錢，幹活也放心。
沒人注意到趙良辰偷偷離去，鎮子上的孩子們跟着大人們一起去拿賊。在隊伍的後面，好幾個光着屁股的孩子，掉進水田裏，成了泥人。
聽到遠處的聲響，陶老漢趕緊出門查看。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遠遠地瞅着里長領着幾百號人氣勢洶洶地走來，嚇得趕緊往屋裏跑進去。
“九娘啊，里長帶人來了，你上個月是不是沒交租子啊？”
陶老漢沒把事情往兩個不速之客身上想，此時的他還不知道捕快被殺的事。
“我交了啊？”
陶九娘也很疑惑，端着碗出門。路過鮮於通旁邊時，被鮮於通的手肘有意無意地擦過身子。小娘子脾氣大，一筷子頭就敲了過去。
透過籬笆牆看出去，果然見到趙霸天領着一大群人走來。
屋子裏的鮮於通和羊肅對視一眼，知道是衝著自己來的，卻不慌張。
旁邊的陶信低着頭，沒人看到他的表情，但他夾菜的速度明顯變快了。